第169章福山暗戰
高鄭兩家的摩擦繼廣場事件之後,又發生了施琅事件。施天福在痛失侄子的激怒之下悍然炮轟崇明港,儘管在趙明月犀利的回擊之下,炮轟崇明的鄭氏戰艦不得不逃回福山港,但施天福並不罷休,他又盤算對崇明高氏新的報復。
福山的動靜不僅牽動著崇明高氏的神經,也牽動剛剛以巨大的代價奪取了小石灣陣地的清軍主帥博洛的目光。
作為征討江南的主將,博洛自然知道鄭氏艦隊與南京的締約。儘管在締約中,福建鄭芝龍許下清軍南下福建時迎降的承諾,而清廷則是授以鄭芝龍閩粵總督之職,總督福建、廣東兩省軍政,但以博洛看來,只要清軍沒有平定浙江,主力沒有開到福建邊境,這約定毫無意義。鄭氏真要有誠意,北上的鄭氏艦隊就必須與耿仲明的鎮江水師協作,一舉擊破同盟艦隊,平定崇明本島。
崇明島,就是鄭氏的投名狀。
作為鄭芝龍的心腹將領,施天福自然理解鄭芝龍的心思,無論是大明還是大清,只要不損害鄭氏在福建的利益,不損害鄭氏在海上貿易的壟斷地位,誰得天下誰強勢就依附誰。施天福領著鄭氏艦隊先是到達浙東,當他看過了浙東抗清力量的四分五裂,認為在杭州城內虎視眈眈的滿清鐵騎能輕易地踏平浙東,劍指福建。所謂識時務為俊傑,以他看來,滿清得天下已是大勢所趨。所以,福建鄭氏與一心抗清的崇明高氏矛盾越重,就越表明將來迎降的誠意。
在鄭氏艦隊之中,施天福暗地與清廷締約,同時又軟禁少主鄭森的消息已是傳遍了全軍,這激起了以洪旭為首的一批鄭氏中層將領的強烈反對,但施天福拿出了鄭芝龍的親筆手令之後,洪旭等人也是無語以對。與清廷締約的始作俑者便是鄭氏的當家人鄭芝龍,施天福不過只是執行者而已。而且鄭芝龍也瞭解自己兒子鄭森的脾氣,萬一鄭森有破壞鄭氏與清廷締約的行徑,賦予了施天福將事急從權的權力。
儘管如此,這支北上的鄭氏艦隊在短短的幾天裡,軍心渙散,在江南這種眾志成城的反清怒潮下,這種賣身投韃行為,讓以洪旭為首的這批鄭氏將領深感羞愧。當施天福指使數艘鄭氏戰船炮轟崇明又敗回福山之後,頓時在鄭軍中引起一片嘩然。
大敵當前,不管誰是誰非,誰先操戈相向,誰就佔不了個理字。而且,江南是崇明高氏的地盤,要真是撕開臉皮,以同盟艦隊的實力,全殲福山港的鄭氏艦隊也不是難事。
在長江口,與福山港隔江相望的是狼山。自從炮轟崇明港之後,尾隨追來的明月號正怒氣洶洶地停在對岸,以趙明月的脾氣,要是不高旭的嚴令,她定然想一股腦兒滅了這支不識好歹的鄭氏艦隊。
趙明月可以衝動,但高旭卻是衝動不得。
這支鄭氏艦隊成事不足,但敗事足足有餘。現在不是與福建鄭氏全面衝突的時機。
在九月三十日晚上,高旭第一次登上明月號,到達長江口福山港的對岸狼山,讓隆武使者劉中藻親赴鄭氏艦隊之中,調解高鄭兩家的矛盾。但是,施天福的態度卻是強硬無比,一定要高旭交出同盟軍第二營統領羅子牛,為他的侄子施琅抵命。
「這麼說,跟那個施天福沒得談了?」
高旭立在明月號的甲板上,傾聽著江水拍岸的浪滔聲道:「那就換個人來談。」
在施天福旗艦上的一處艙房裡,不時傳來氣急敗壞的怒吼聲,拳擊艙門的震盪聲,以及房裡乒乒乓乓的打砸聲。守在艙房外的一隊鄭氏只是苦著臉面面相覷,人人暗想這少主的精力實在是太好了,都已經折騰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了,而且又以絕食相抗,精力仍然還好得如此讓人咋舌。
夜深之時,施天福來到艙房外,問著守衛的親兵隊長:「少主晚上又不吃飯?」
那親兵隊長應道:「剛剛送進去,但又全讓少主砸了。」
施天福抬起頭,對著房內道:「少主,人是鐵飯是鋼,你不吃飯……」
不等施天福說完,只聽房內傳出鄭森咬牙切齒的聲音:「施天福,你這個賣身投靴的小人,我要殺了你!」
聽著鄭森那陰森森的話聲,施天福忍不住打個寒噤,分辯道:「少主,你怪我做什麼?你要怪,就怪鄭爺。末將只是依命行事罷了。」
施天福說罷,只聽房內的鄭森沉默了一下,但沒過多久,又傳出一陣不絕於耳的乒乒乓乓聲。看這架勢,鄭森要拆了這艘軟禁他的船一般。施天福無可奈何,正要再勸的時候,只見有一親兵前來報道:「將軍,那邊又來人了。」
施天福點點頭,心煩意燥地看了艙房一眼,急沖沖離去。
過了一會兒,洪旭又來看望鄭森,卻是如以前一樣讓施天福的親兵隊長攔住:「洪將軍,施大帥有令,在回福建之前,任命人不得探望少主。」
洪旭聽罷,怒道:「回福建?少主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他還有命回福建麼?你不讓我勸他進食,是不是想背個弒主的罪名?!」
正當那親兵隊長滿臉的躊躇時,卻聽房內的打砸聲停了下來,然後傳出鄭森頗為冷靜的聲音:「洪叔叔,你把飯菜拿進來。」
房外的鄭兵聽到鄭森終於肯進食時,頓時大喜,那親兵隊長也不例外,他連忙把飯盒遞給洪旭,讓洪旭進入艙房。
洪旭看著艙門緩緩地打開,露出陰暗的艙房內。藉著房外火把的餘光,洪旭見著房間一角有一雙清冷明亮的眸子盯著自己,帶著無比森冷的視線。由於鄭森武藝高強,施天福當時是趁他初聞父親決意投韃致使神情恍惚之下,才仗著人多勢眾一下子拿住他,把他關在房內,也是用鐵鏈鎖著他的手腳,不然以鄭森的身手,還真是困不住他。
洪旭把盛著飯菜的盤子放在鄭森的面前,點燃了燭台,一眼望去,年局四旬的洪旭也忍不住有點鼻酸。僅僅是二天時間,這個養尊處優的鄭少主似乎變了個人樣。在以前,鄭森心高氣傲,長得也是風流倜儻,特別注意自己的儀表,但現在只見他站在一片狼藉的角落內,頭髮亂得像野草,臉上儘是污漬,嘴唇上儘是他歇斯底里時牙齒咬出的血印。他某日那又神采飛揚的眼神如今變得空洞、有如江水般潮起潮落般的燥怒、憤然。他那看上去貌似平靜的神色下,洪旭直覺有一種無法抑制的瘋狂折磨著他。
「洪叔叔,要是父親決意降清,我該當如何?」
洪旭聽罷,只是歎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少主,你得吃點東西。」
鄭森喃喃道:「人家高氏雖然財力比不上我鄭氏,人力也遠遜於我鄭氏,但人家行得正,坐得直,轟轟烈烈地昭告天下,驅逐韃虜,恢復中華!而我們鄭氏呢?我們鄭氏一邊把唐王奉上大明至尊之位,一邊又行這種賣主求榮之行徑,要是天下人聽到我鄭氏屈膝降清,我鄭森有什麼臉面面對天下人?父親,他糊塗了啊!」
洪旭又是長歎道:「少主,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鄭森突然神經質地冷笑一聲,決然道:「好個忠孝不能兩全?!不管如何,江陰人說得好,頭可斷,發絕不可剃也。國難之際,正是英雄輩出之時,我鄭森怎能落於人後,做那苟且偷安、賣身投虜這種讓天下人恥笑的行徑!我們鄭氏有敵國之資,有十萬之眾,坐擁福建山川之險,進可攻,退可守,豈不是比崇明高氏一個孤島勝上萬倍?父親投韃之心,肯定是一時糊塗。我絕不能讓他錯下去!」
鄭森說罷,神色熱切地望著洪旭道:「洪叔叔,你領著部屬,替我斬殺那施天福,斬殺守在這艙房外的施家親兵,救我脫困,重整鄭軍,如何?如何?」
洪旭神色為難地望著鄭森道:「那施天福早就防備著我,他解除了我的兵權,驅散我的親兵,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鄭森臉色一沉道:「洪叔叔,那施天福如何倒行逆施,你怎麼能不想著法子鼓動軍中義勇之士撥亂反正?我不相信鄭家男兒都是人人甘心投韃的。」
洪旭道:「話雖如此,但是那施天福有著你父親的令箭,而且又是依鄭爺行事,全軍不敢違令啊。」
鄭森惱道:「那是亂命,豈能從之?」
洪旭沉默了會兒,輕聲道:「唯今之計,少主若想脫出牢籠,必須倚仗外力。」
「外力?」鄭森瞧了洪旭一眼,問道:「什麼外力」
洪旭道:「那施天福先發制人,使得末將力不從心,整個艦隊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少主現在要想當家自主,除非得到崇明高氏的支持。江南是高氏的地盤,高氏肯定有足夠的手段讓少主對付那施天福。」
鄭森一聽要求那高旭,頓時搖頭道:「不行,求誰也不求他!」
洪旭道:「少主,你與那高旭年紀相妨,家世相似,你有比附之心,實屬正常。但如今時不我待,少主如果再糾結於這意氣之爭,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施天福把整支艦隊出賣給韃子?」
鄭森聽罷,只是皺著眉,一言不發地沉默著。
這時,倆人突然聽到門外一番幾乎細不可聞的響動聲,就在洪旭起身走向艙門的時候,那艙門卻是突然自動開了。
鄭森抬頭望著門外,只見施天福的那些親兵橫七豎八地倒在一地,接著有一人走進艙門,語氣悠然地問道:「鄭兄,你真的不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