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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145章 崇明侯 文 / 高路華

    第145章崇明侯

    1645年的六月份,南明繼福王弘光帝之後的潞王在杭州監國,但三天之後就開城迎降。當時流亡到杭州的唐王朱聿鍵很憤慨,在以南明弘光朝吏部侍郎、禮部尚書黃道周以及鎮江總兵鄭鴻逵為首一干大明文臣武將的擁護下,從杭州奔赴福建。

    一路上,黃道周就三次請唐王出任監國。

    黃道周,字幼平,福建漳州人,乃天啟二年進士,曾為明熹宗的經筵展書官。其人嚴剛方正,不隨流俗。當時魏忠賢勢焰最盛時,他都不為所屈。他也敢在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崇禎帝面前不惜忠言逆耳,最終官職連貶六級。

    雖然後人除了讚歎黃道周的風格,認為他守正卻還能達變,敢於犯顏直諫而闊於事理,律己雖嚴卻於世無補,但在明末士紳之中,黃道周的名氣非常大,聲望極高,文章風節,為天下矚目。當時徐霞客曾評他「字畫為館閣第一,文章為國朝第一,人品為海內第一,其學問直接周、孔,為古今第一」。

    除了黃道周為首的文臣,以鄭芝龍、鄭鴻逵為首的福建鄭氏海盜家族也以唐王為「奇貨可居」,最終唐王在閏六月初七正式就任監國,二十天後於閏六月二十七日稱帝,改元為隆武。

    孟子說的好,所謂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句話用在隆武帝朱聿鍵身上卻頗為貼切。在明末,估計沒有一個大明王爺的身世能像朱聿鍵這般坎坷了。

    在朱聿鍵十二歲的時候,他連同他的父親就被他的爺爺老唐王囚禁起來,想把他們父子活活餓死,原因是因為作為當時唐王世子的朱聿鍵之父的嘴唇上長了個讓老唐王厭惡的大瘤子。幸虧有個小官暗送些糙米飯,讓朱聿鍵父子苟活了十六年。

    朱聿鍵身處囚房,卻埋頭苦讀,鑽研儒學典籍,倒沒有虛度光陰。

    但是苦難沒有結束,雖然好死不如懶活,但有時候,想懶活也不成的。朱聿鍵的叔叔為了想繼承唐王王位,竟然下毒毒死了朱聿鍵的父親。面相畸形的兒子終於死了,老唐王很欣慰,同時,他又要取消朱聿鍵將來能繼承唐王的世孫地位。

    幸好有地方官員弔唁朱聿鍵那個苦命老爹的時候,對老唐王說了一句公道話,說世子死因不明,貿然改變世襲人選,萬一日後朝廷怪罪,國法難容。老唐王畏於國法,只得立朱聿鍵為「世孫」。

    作為唐王嫡孫,朱聿鍵終於在朝廷恩旨下,襲封本來屬於他的唐王王爵。

    所謂父仇不同戴天,一等老唐王病死之後,朱聿鍵以牙還牙,在崇禎九年毒死他的親叔叔。作為新唐王,他終於脫出牢籠,被關押十六年,朱聿鍵心中自有一股不屈之氣,他開始鋒芒畢露,當清軍入侵時,他立功心切,竟然不顧明代「藩王不掌兵」的國規,招兵買馬,北上勤王。

    明成祖朱棣是以藩王身份反叛得天下的,所以,歷朝對藩王防備極嚴。作為明代藩王,你想如何醉生夢死可以,但兵權是個雷區,誰碰誰死。雖然朱聿鍵是動機很純粹,滿腔是驅逐韃虜的熱血,但崇禎還是勃然大怒,派錦衣衛把朱聿鍵這位苦命的新任唐王關進鳳陽皇家監獄。

    先前作為爺爺老唐王的眼中盯,一關就是十六年,現在卻因為他的滿腔熱血,卻淪為「罪宗」,這一關,又是七年。

    不得不說,那時的朱聿鍵還是有點憤世嫉俗的,關進鳳陽皇家監獄之後,掌獄太監向他索賄,他卻不理。結果又讓人往死裡整。幸虧他以年有十六年的牢獄經驗,熬了七年,終於保住了性命。

    身為「罪宗」的七年,朱聿鍵明白衝動是魔鬼,身上有什麼銳氣也被磨盡了。

    崇禎十七年,崇禎帝在北京上吊殉國,南京弘光帝繼位,下發特赦令,釋放高牆罪宗。

    朱聿鍵這才重獲自由。但是弘光朝並未恢復他的王爵,責其往廣西平樂府居住。

    他活了43歲,倒有24年窩在牢房裡。

    而這24年的磨難,老天最終把朱聿鍵打磨成出在南明諸君之中最值得讓人稱道的個人品質。黃道周稱道:「今上不飲酒,精吏事,洞達古今,想亦高、光而下之所未見也。」

    朱聿鍵稱帝之後,仍然頗為節儉,下旨宮中不得備辦金銀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銅、錫等件,並不許用錦繡、灑線、絨花,帳幔、被褥,止用尋常布帛。他身穿土布黃袍,安貧若素。24年的牢籠生涯,讓朱聿鍵明白眼前的神馬享樂都是浮雲。

    從一個險些被奪繼承權的棄孫,到成為無人問津的「罪宗」,再到成為被期以中興大任的隆武帝,朱聿鍵的人生很傳奇。

    但自稱帝的那一刻起,朱聿鍵發覺,他的人生又第三次進入牢籠。

    朱聿鍵身為皇帝,但在福建,他仍然不是主,而是客。

    能作主的是以鄭芝龍、鄭鴻逵兄弟為首的鄭氏海盜家族。所有的兵餉都控制在鄭氏家族手中。因為鄭氏家族的強盛,朱聿鍵稱帝時,鄭芝龍就受封為平虜侯,鄭鴻逵為定虜侯、鄭芝豹為澄濟伯、鄭彩為永勝伯。

    在福建,鄭氏是地頭蛇,一切都在鄭氏家族的挾持之下。

    朱聿鍵只是個傀儡皇帝而已。

    忠於朱聿鍵的是以黃道周為首的一干文臣。

    沒有槍桿子,神馬仍然還是浮雲。

    但是,朱聿鍵是個意志很堅韌的人。能坐24年牢底的人,意志不堅韌,哪能活到今日?

    朱聿鍵稱帝之後,便決定要與鄭氏家族進行一系列控制與反控制的鬥爭。

    朱聿鍵為了提高朝廷的威望,極力網羅人才,延請入閣的大學士竟然有二十多位,可謂明代歷朝之最。同時,朱聿鍵昔日坐牢時那骨子裡的憤世嫉俗開始發作,他決意要整頓吏治,嚴懲貪污,規定「小貪必杖,大貪必殺」。還有,朱聿鍵針對明末自萬曆以來的黨爭誤國,提出了消除黨爭,「用捨公明」的方針。

    無論處境如何艱難,隆武帝朱聿鍵還是打算要大展身手。

    但在七月初十日,一封來自崇明沈廷揚的書信頓時讓朱聿鍵冷汗淋漓。

    朱聿鍵身為「罪宗」,本來號召力就不高,要論血脈遠近,最合適繼統的是身在廣東的桂王。只是因為廣東遠離當時南明的政治中心,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朱聿鍵才適逢其會被捧上繼統寶座。

    當朱聿鍵得知魯王即將在浙東被奉為監國時,為了避免一國二主,他只有不惜一切地去阻止。

    因為按地理來講,魯王一旦在紹興監國,而杭州近在咫尺,萬一收復杭州這個極具政治意義的城市,再現南宋局面,到時朱聿鍵這個身在福建後方的「閉戶天子」該何去何從?

    要是沒有高旭的摻和,沈廷揚的憂患,一切都會按著歷史上那般:因為消息不通,唐王朱聿鍵在福建稱他的帝,魯王朱以海在紹興監他的國,等到局勢明朗了,大家發現國有二主了,於是,為了誰才是正統,大敵當前,也窩裡鬥得不亦樂乎。

    魯王要在紹興監國的消息一天之內就震動了整個隆武朝廷。

    咱們這裡剛開鍋,他們那裡又要另起爐灶,那怎麼行呢?

    作為首席大學士,隆武朝廷的文臣之首,黃道周可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有著與沈廷揚同樣的憂患,大敵當前,國有二主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到時為了正統之位說不定還要兵戎相見來著。最終,黃道周向朱聿鍵進言,他即刻帶著詔書動身去紹興,他自認憑著自己名滿天下的聲望,肯定能鎮住浙東那些官紳,穩定浙東的局勢。說起來,黃道周倒真是有這樣的自信,在浙江,他的門生故友無數。

    朱聿鍵倒想自己去紹興,順便可以脫離鄭芝龍的掌握。但理智告訴他,一是浙東形勢未明,二是鄭芝龍肯定不會放他走。

    只要隆武朱聿鍵在福建,鄭芝龍就能挾制朝廷,號令天下,這樣的好事剛剛開鑼,他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放手的。

    黃道周這樣的重臣出行,朱聿鍵是很擔心他的安全,浙東局勢未明,杭州又在清軍的掌控之下,紹興處在抗清戰線的最前方,萬一黃道周有個三長二短,對朱聿鍵來說,這可是無法承受的損失。

    於是,朱聿鍵一天之內,勉強拼湊了二千多士卒,又從鄭芝龍手裡求爺爺告奶奶一般籌得數十隻戰船,作為黃道周北上紹興的護衛力量。對於黃道周來說,歷史從這裡開始走上了叉路。按照歷史,隆武帝銳意恢復,鄭芝龍卻擁兵自重,挾制朝廷,無意進取,雙方的矛盾日益激化。黃道周不勝憤慨,於七月底自告奮勇督兵出福建,聯絡江西,援救徽州、衢州一帶的義軍,設法為隆武朝廷打開局面,然後,次年兵敗被俘殺。

    但現在,隆武的繼統地位受到挑戰,黃道周只得北上紹興,趕在七月十八日魯王監國之前處理這次危機。

    就在黃道周準備出征的時候,曾經擔任過浙江舟山參將的福建莆田人黃斌卿向隆武毛遂自薦,說要隨黃道周北上舟山,進言道:「舟山為海外巨鎮,番舶往來,饒魚鹽之利。西連越郡、北綽長江,此乃進取之地。」

    在去年弘光當政的時候,黃斌卿從浙江帶兵北上勤王,後來駐防安慶,立有戰功,卻突然被任命為「掛征蠻將軍印,鎮廣西」,交出軍隊,去偏僻之地當個空頭官。黃斌卿一氣之下回到福建老家。如果隆武政權在福建初立,百廢待舉,黃斌卿又有出仕之心。

    朱聿鍵自然大喜,封黃斌卿為肅虜伯,賜劍印,命他率兵屯舟山,為黃道周的紹興之行壯大聲勢。

    而恰好黃道周與黃斌卿有故。黃道周出生於福建東山島,小時曾在島中石室讀書。他進士及弟,在京為官,敢與崇禎叫板,爭辯是非,名氣極大。他曾被罷官削籍回老家福建東山島,而當時黃斌卿恰好任東山島銅山水寨把總。倆人由此時開始相識。

    與隆武、黃道周忙得人仰馬翻的情形不同,鄭芝龍卻是安如泰山。他只想守著福建這一畝三分地,割據福建,那個魯王要在紹興監國,山高水遠的,鄭芝龍卻不以為然。至於首席大學士黃道周離開福建,鄭芝龍是很高興的。這意味著隆武朱聿鍵更加勢單力孤,他更加方便挾制隆武朝廷。

    七月十八日,以黃道周、黃斌卿為首的三千人馬開到紹興時,為了立與不立魯王為監國而爭吵不已的浙東官紳終於沉默了。

    作為文臣,黃道周的份量的確不輕,威望極高;而作為原任舟山總兵,黃斌卿輕易地再次控制了舟山,成為隆武威攝浙東的海外力量。

    黃道週一到紹興後,等局勢略穩,隆武朱聿鍵就開始在浙東大肆封官,拉攏人心,比如任命張國維、朱大典等幾個浙東知名的官紳為東閣大學士,進封總兵方國安為鎮東侯,王之仁為武寧侯,鄭遵謙為義興伯。這些官職、爵位本來都已定好了,只要魯王登上監國大位,就立馬封賞。如今既然隆武來封,本質都一樣,大夥兒自然笑納了。

    國難當頭的非常時刻,對於尚存忠義的文臣,大學士像大白菜一樣人人有份;對於手裡有兵有勢的武將,只要舉著反清復明的旗號,候、伯之類的爵位就像胡蘿蔔人手一個。以隆武看來,用這些虛名來換取反清力量的效忠,實在是很划算。只要這些福建省之外效忠於他的力量越來越強,他對抗鄭芝龍謀求自立的本錢就越來越厚。

    因為沈廷揚的急訊,才給隆武朝廷化解魯王監國的危機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所以,沈廷揚也撈到了一個大學士的名額。

    而且到了浙東,黃道周才知道流星般崛起的同盟軍已經在江南掀起如此壯大的聲勢,當即把這些捷報傳達給隆武。

    收到捷報之後,隆武龍顏大悅。

    到了七月底,高旭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都已經上達天聽了。

    既然連浙江總兵方國安、王之仁之流都能封侯了,那麼立下赫赫戰功的同盟軍督帥高旭怎麼能不封侯呢?

    所以,當高旭正琢磨著沈廷揚一大清早找自己有什麼要事時,卻不知道老丈人沈廷揚成了東閣大學士,而自己卻成了南明隆武朝的崇明侯。

    當高旭在沈府聽完沈廷揚所說的前前後後的因由時,只是目瞪口呆,啞然無語。

    因為驅逐了義陽王,高旭說了一番寬慰沈廷揚的話,說這南明能主事的王爺有的是,比如紹興監國的魯王,比如福建稱帝的唐王,原意是告訴沈廷揚,那個義陽王根本不入流,驅逐了他,用不著有心理負擔。那知沈廷揚憂患國有二主,打了個時間差,接踵而來的變化把高旭所知的歷史變得面目全非。

    現在暫時沒有唐、魯爭立的內哄了,而且隆武朝廷的勢力延伸到了浙東。

    未來變得更加的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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