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嘉定（一）
七月初四。午時。
瀏河。劉家港。
高旭原計劃從吳淞江經上海、嘉定向蘇州挺進，但是他繪製的地圖經過老傢伙的完善補充之後，他才完全明瞭蘇州境內的所有水系，才發覺從崇明經吳淞江到蘇州，根本是繞了遠路。崇明至蘇州的最佳水路是經瀏河到太倉、嘉定，再經婁江至昆山，直達蘇州城的婁門，大約一天一夜的路程。這條線路幾乎是一條直線距離。
這條由瀏河與婁江組成的水路，直接連接著崇明和蘇州，在將來，這會是一條上演生死時速的生命線。
當年鄭和下西洋，先後七次都是從這個劉家港起錨的。這裡曾經號稱「天下第一碼頭」。而這裡，也是當年抗倭名將戚繼光檢閱、操練水師之處。如今，則是高旭再次踏上江南這片土地的起點。
經過一個上午的倉促準備，高旭領著二營人馬，以及大批的輜重所組成的船隊從崇明港口出發，直達瀏河鎮。高旭從崇明帶的二個營六千人，分別是趙明月為首的親兵營，以及張鵬翼為首的淮海營。
高旭當初組建他的親衛隊時，就分了左右兩隊。一隊是以史戰為代表的高氏海盜力量，一隊是以徐鴻為代表的江陰本地力量。可以說，崇明的高氏，以及江陰的義民，一直是高旭事業的兩大支柱力量。如今，徐鴻的左衛隊擴編為第三鎮第一營，而史戰的右衛隊也擴編成一個純粹以高氏精兵組成的親兵營，不過統領不再是史戰，卻是換了又一個情不甘心不願的趙明月。
這支來自高氏精銳所組成的親兵營，由三個支隊組成。其一是高氏艦隊中精選出來的海盜，千總名叫趙天武，他是趙明月的堂弟，與趙明月一樣自幼喪父後被高老頭撫養長大；其二是高老莊的莊丁和護院，這些人都算是高氏的家僕力量，那老傢伙烏總管就是這些人的頭；其三則是高氏工坊中抽調出的各式工匠，這是高旭特別所要求的，這支工匠隊伍由因狙擊托馬斯而立了大功的畢拐子的徒弟馬三炮為首。
為了自己寶貝兒子的安危，高老頭幾乎抽空了高氏的精銳力量，才組成了這個親兵營。
至於那個張鵬翼，他帳下淮兵的戰力也有明軍的平均水平，比起那些投清的綠營兵來說，也是旗鼓相當。無論如何，既然張鵬翼深明大義，響應同盟會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號召，高旭是絕對歡迎的。那些淮兵總比那些倉促招募而來的鄉兵要強得多。
由於同盟軍增加了趙明月的親兵營，以及張鵬翼的淮海營，高旭決定把親衛營作為第三鎮的第二營，淮海營作為第三營。原來在江陰招募的第三鎮的二營與三營，都作為預備營。
這樣算來，同盟軍除了閻應元的第二鎮外，徐玉揚的第一鎮，以及高旭的第三鎮，都有三個主力營以及二個預備營。
因為僧多粥少，從西班牙戰艦上繳獲的一千多支西方燧發槍，優先裝備了親兵營中以趙天武為首的海盜支隊，餘下了三百多支則是裝備了以馬三炮為首的立下保衛高老莊大功的工匠支隊。
馬三炮在與那托馬斯的對決中，見識了這西洋燧發槍三段輪射的犀利，對於那些舊式的火繩槍更看不上眼。作為一個出色的鐵匠、制銃匠，對於高旭想把那些火繩槍改裝成自生火槍的想法，馬三炮卻不像他師傅畢拐子那樣斷然否定。對於火繩槍與自生火槍，區別只不過是點火裝置的不同：一個用火繩，另一個用火石。理論上只要在火槍的右側增加一個燧石的撞擊裝置，就可以改裝而成。能不能實現，馬三炮只有拿出改裝後的自生火銃才具有說服力。但他沒有時間，只有在臨行之前，背著師傅畢拐子，從工坊中暗地裡取出一批火石以及製作工具，以便將來有時間改裝。
對於那些燧發槍，以老傢伙為首的莊丁支隊卻是不屑一顧。高旭發現這些高氏莊丁都武裝著清一色刀槍之類的冷兵器，而且人人竟然背著弓箭，難道他們都是弓箭手？當高旭把自己的疑問問起老傢伙時，那老傢伙只是笑笑不語，隨手挑出了幾個莊丁，然後隨手指著江面上的一群海鳥。接著，高旭就聽到一陣利箭穿空之聲，那群海鳥不消一會兒功夫全射下了。
高旭只是啞然不已。
這個莊丁支隊竟然全是近戰彪悍的弓箭手。
現在高旭才明白，高氏的力量分為兩支，一支是高老頭的高氏艦隊，另一支是老傢伙的高老莊的莊丁衛隊。
而讓高旭不明白的是，這個綽號「烏鴉」的老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訓練得出這麼一支與眾不同的人馬來？
這個老傢伙行事不擇手段，在信息渠道方面，憑著高氏在江南密集的人力物力而八面玲瓏，而且又掌握著這麼一支精銳的莊丁力量，想起這些，高旭越來越忌憚於他。只是這個老傢伙的辦事能力太強了，高旭往往只要有個切實可行的想法，這個老傢伙就有本事把這個想法變為現實。高旭需要這麼一個人在身邊。但讓這個老傢伙在身邊，就像隨時捏著一把雙刃劍，高旭絕不敢掉以輕心。
對於高旭偶爾閃過的警惕神色，看在眼裡的老傢伙只是苦笑不已。
到了瀏河鎮，高旭留下馬三炮的工匠支隊守衛船隊輜重之後，與老傢伙、趙氏兄妹領著親衛營的另外二個支隊，以及張鵬翼的淮海營，總共五千人馬向南奔赴嘉定。
在老傢伙遞過來的戰報中，高旭得知昨天初三清晨，徐玉揚就領著他的第一鎮的三個主力營與二個預備營、以及第三鎮的二個營，總共七個營，二萬多人馬從江陰出發，行軍一天，到達常熟城。休息一夜之後，今天早上又從常熟出發，向昆山進軍。到現在中午時分，最多只走了一半路程而已。
而那閻應元仍然還在江陰整訓人馬，作著拉開常州戰役的準備。
至於徐鴻部的動向，高旭也從老傢伙的戰報中得知，徐鴻昨夜領著三鎮一營到達嘉定城外，對在城內屠城了一天的李成棟部發起了夜襲。因為在夜色中火繩的燃燒也會暴露目標，所以，徐鴻只得命全營士兵把刺刀插入火槍口，與清軍進行巷戰肉搏。
開始的戰況進行得很順利，清軍經過一天奸『淫』擄掠的發洩，戰力已不及平日的一半。到了午夜時分，徐鴻一鼓作氣地控制了嘉定的二個城門，以及將近半個城區的勢力範圍。但隨後徐鴻卻是寸土難得，因為李成棟召集人馬在城中大肆縱火，利用火線來延遲徐鴻的推進。
到了天明之後，城內的清軍有組織的反擊開始了。
徐鴻的第一營成軍不久，其中的兵士們還大部分是剛穿上軍裝的鄉壯。連續作戰了一夜，精力也極為疲憊，再加上在巷戰中，徐鴻無法整列出射擊隊型，無法集中火力，完全靠肉搏來戰鬥。但在肉搏技巧上，同盟軍的鄉兵又遠遠不及清軍的精練。只靠著血勇來強撐著防線。
最終，徐鴻與李成棟在嘉定城內相持著。
改變戰場相持態勢的是，清兵的一支援軍趕到了嘉定城外。
徐鴻的第一營頓時處在內外夾擊的不利之中。
在收到嘉定淪陷消息的時候，高旭立即派出徐鴻馳援，打算阻止李成棟的屠城。至於成否成功，高旭只是盡人事，聽天命，依著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對於徐鴻的失利，高旭也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今後的邁出的每一個個腳印，無論對於高旭，還是對於像徐鴻這樣投身於反清事業的同盟軍將士，都將是一次次磨礪，一次次考驗。
還處在搖籃之中的同盟軍，只有在無數次的血戰之中成長。
自從高旭進入瀏河之後，當地的鄉民便聞風而起，中華同盟旗猶如一個磁鐵一般吸引著大量的目光，對於江南的漢人來說，他們急切需要一個希望，一個核心，來支撐他們被清兵威逼得搖搖欲墜的戰志與決心。而同盟會是應時而生的產物。
三天前，曾有近十萬的鄉兵會聚在磚橋與清兵決戰，李成棟分左右兩翼衝殺，鄉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而三天後的現在，鄉兵聞取得江陰大捷的同盟軍前來救援嘉定，更是蜂擁而來。他們的希望都寄托在高旭身上。附近鄉鎮的義民們一部分聚集在瀏河，在高旭的號召下，疏通瀏河中的淤泥，方便今後崇明至蘇州的航運，而大部分則是隨著高旭向嘉定進軍。
對於徐鴻的首戰不利，高旭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對於江南鄉民迎接同盟軍的熱情卻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完全料不到當絕望的人們看到希望時的那種飛蛾撲火一般的狂熱。成千上萬的鄉兵自備著簡陋的武器以及糧食，趕來要求參加同盟軍。人數實在太多了，甚至堵塞了高旭前進嘉定的道路。
越接近嘉定，空氣中瀰漫著的血腥氣就越重。高旭望著那條直達嘉定城下的小河上，滿河皆是浮屍，船在河上，竟是沒有下篙之處。雖然時令正值酷暑，但連日來的數場暴雨，使得河水驟漲，流水湍急，只見屍骸從上游處浮來，來勢洶然，沿著河流而下。那河水都染成了紅色。
立在河岸上，高旭像是立在一條由無數血與肉凝聚而成的血河之上。
前方，就是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