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受阻黃田港
當劉良佐甦醒過來的時候,他發覺躺在一處帳蓬之內。他用渾沌的眼神望著幾個站在身前的垂頭喪氣的心腹參將。接著,一陣劇痛從下身傳來,劉良佐側目望去,卻見自己只餘一個腿了。劉良佐驚怒道:「我的腿呢?!還有一隻腿呢?!」
劉良佐命大,他只是被炸飛了一隻腿。一個參將聽了劉良佐的話,遲疑地指指角落處,道:「大帥,你的腿在那裡。」
劉良佐轉頭望去,卻見自己的一條斷腿的腳跟上還咬著一個頭顱,劉良佐吸了一口冷氣,道:「他怎麼……怎麼還咬著我的腳?還不快把那頭扔了?!」
參將無奈地應道:「大帥,他已咬得深入骨骼之中,一時之間無法脫落。」
劉良佐失神地喃喃自語道:「瘋子,這些江陰人都是瘋子。」
隔了一會兒,劉良佐又問道:「現在是何時?軍情如何?江陰人可有什麼動靜?」
參將道:「回報大帥,現在是子時,因為江陰耆老的炸藥襲擊,親衛隊的兄弟死傷慘重。在耆老的襲擊之後,江陰人從小石灣、黃田港以及江陰城三個方向夜襲城外的各處大營。因中營受襲,大帥重傷,各營軍心惶恐不安,再加上江陰人的夜襲,在城北有三營人馬竟然發生營嘯,不戰自潰。」
劉良佐氣得臉色發青,出師未捷腳先斷,對於他在新朝的前程,已是極端不利。劉良佐怒道:「中營之亂,本帥受傷,爾等不知封鎖消息麼?馬上急令各營固守營寨,不可輕易出營浪戰。」
參將心中暗道:「中營之亂,斷腿將軍,一夜之間早已傳遍諸營,如何封鎖得了?」
劉良佐又下令道:「封鎖黃田港是重中之重。若讓崇明船隊經運河直達江陰城下,讓援助的物資錢糧入城,江陰堅城就越堅,更是久攻不下。本帥說過,要讓一隻魚也別從長江裡游進江陰的護城河裡。」
參將苦著臉道:「大帥,崇明的海盜長於水戰,戰船又數不勝數,炮擊徹夜不息,黃田港已是危在旦夕之間了。」
劉良佐深深在吸了一口氣,忍住劇痛,大聲道:「你立即帶領一營人馬支援黃田港。就算全營盡墨,也要在天明之前,把崇明的船隊堵在港外!」
在黃田港外,停駐以數以百計的大大小小的戰船,其中攻擊力最為犀利的是橫江船。橫江船上船上有十數支長櫓,兩根大桅,桅桿上設大小望鬥,可進入三四人監視敵情。望斗以籐作網,網經,上蒙以犀革、棉被,可防敵箭,船舷兩側有佛郎機大炮及霹子炮、神炮、火磚、灰罐、煙球等各種武器,全身皆炮。可旋轉四環,首尾相運用,快捷勇猛無比。
自從君山『自殺』襲擊的爆炸聲一響之後,海盜們就開始了對黃田港清兵的偷襲。偷襲隊伍是以崇明英豪顧三麻子為首的人馬。偷襲的目標正是清軍安置在港口處的數十門火炮。這些火炮是封鎖港口的主要力量。只要這些火炮一個齊射,任何從長江上想進入港口運河的船隻都得粉身碎骨。
史戰率領的高氏船隊在江上嚴陣以待,如果有必要,將以最大的火力支援顧三麻子的偷襲行動。
顧三麻子領著海盜們潛水上岸,摸進清軍的火炮陣地,潛殺了一個個哨卡,然後把數十門火炮的炮眼一個個堵了。這個時期,釘炮眼是讓火炮報廢的不二法門。顧三麻子的海盜隊伍很完美地完成了戰術目標。
偷偷摸摸是海盜們最擅長的事,比如現在無聲無息地釘炮眼,比如在白日裡成功伏擊偷襲了溯江而下的清軍船隊,但最終還是被清兵的巡邏隊發現了。發現的原因不是因為清兵巡邏隊的精明,而是海盜性格之中的那種不可救藥的狂妄。
成功釘了數十個炮眼之後,某個海盜竟是忍不住吹了吹得意的口哨。其中有個海盜還向頭目顧三麻子建議:憑著咱們數百條好漢,端了這清營,以建不世之功。顧三麻子是個豪傑,但所謂豪傑者十之**有勇無謀。顧三麻子在手下的慫恿之下,抱著建功立業之心,領著數百人像一窩蜂一般衝向清營。
清兵在措手不及之下,大營被顧三麻子一夥海盜殺穿了一半,但等清兵回過神來之後,海盜們的好運就到頭了。數百人撒在數千人的營中,雖然藉著夜色,憑著混亂,也難以取得實質性的勝利。
當顧三麻子領著海盜們衝擊清營的時候,史戰一邊大罵顧三麻子是豬腦,一邊命令戰船進行火力支援,在江面上對清軍營地進行炮擊。在高旭交待給史戰的計劃裡,先是把港口內威脅最大的火炮廢掉之後,然後最大限度地不驚動守港清兵,藉著夜色,船隊經運河潛航到江陰城下。只有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敗露行跡,哪有顧三麻子這般送上門去的。
顧三麻子的衝動不僅讓船隊即將的潛航變成強渡,同時也付出慘重的代價,他的數百好漢沒有多久就減員到數十人。江面上的炮擊並不能給海盜好漢們以實質性的援助,炮彈不長眼,傷敵也傷已。但幸好君山連續的爆炸聲之後,傳來中營受襲的消息,守港清兵聞訊之後自亂陣腳,這給了顧三麻子殺出重圍的機會。當顧三麻子殺回江邊時,他的麻子隊只有以個位數來計了。
清軍守港將領得知崇明船隊的企圖之後,立即命人炮擊江船。當他得到炮眼被釘的報告之後,氣急敗壞之餘,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堵塞運河航道。於是,大批的輜重被推進運河,以絕崇明船隊的強渡之念。
早在傍晚時分,劉良佐在君山之巔視察敵情之機,看著小石灣江域上來自崇明數不盡的船隊,就下令封鎖運河,增援黃田港的兵力。他雖然洞察了幾分先機,但因為江陰派人來議降之後,接著便是中營大變,匯聚中營的包括劉良佐在內的清軍將官們受到一眾老朽者的『自殺』襲擊,清兵封鎖運河的行動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
當君山清軍大營之中『自殺』襲擊的爆炸響起之後,崇明的船隊就從近在咫尺的小石灣開赴黃田港,打先鋒自然是以史戰為首的高氏戰隊,以及顧三麻子的海盜人馬。隨後就是大批載著江陰城所需物資的船隻。只要奪取了黃田港,打通了水路這條大動脈,清軍的圍城就功虧一簣了。
劉良佐以十三營近七萬的兵力圍城,其中江陰城四門之外駐紮近五營,切斷從常熟、楊捨、福山以及祝塘鎮來援江陰的鄉兵,再陣兵小石灣下二營人馬,與徐玉揚的高字營對峙,黃田港駐紮一營人馬,以截江陰城的水道,餘下的五營主力則是駐紮在君山之下,是劉良佐的中樞主力。但現在劉良佐的中樞被江陰的耆老們借議降之名施以至命一擊,劉良佐成了斷腿將軍,大批的參將小校傷亡,以及劉良佐的壓箱底力量——親兵營也被炸得支離破碎,再加上江陰與崇明兩地人馬的適時夜襲反擊,這些足以動搖清兵的軍心。
但在這個時期有一種怪現象,那就是原本是明軍裡的那些靡靡之兵,一旦剃髮降清之後,那蠻夷的金錢鼠尾髮型似乎有種怪異的魔力,好像能使一個人脫胎換骨,如同一個常人進化成一個低階惡魔一般,戰力會得到成倍的增長。或許那些剃髮降清的明兵在心理上,仍然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損傷的糾結,一旦剃髮易服之後,這個人就沒有回頭路可走,心理上就變得扭曲,對於胞澤的殘忍有時候竟是甚於真正的韃子。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凡有屠城之處,皆有這些人的身影。他們踩著昔日同族的屍體,一邊滿足自己的殺戮之欲,一邊又想盡一切方法去討異族主子的歡心。
基於上述原因,黃田港的清兵在崇明海盜的偷襲之下,雖然軍心搖搖欲墜,低到幾乎崩潰的邊緣,但守港的清將在得到劉良佐調派過來二營援兵之後,又重新組織防線,不計傷亡地狙擊船隊的強渡。
潛航偷運的失敗,使得史戰不得不一邊組織人手清理航道,一邊又要與清兵爭奪港口的控制權。雖然清軍的火炮報廢,但在河岸上仍然可以組織戰線,以箭矢、火銃之類的遠射武器打擊進入河道上的船隻。當然,像橫江船之類的戰船憑著火炮之利可以進入河道與岸上的清軍相峙,但其它那些沒有防護的運輸船就暴露在沿河清兵的直接打擊之下。
崇明的戰船雖然有著火炮優勢,但在暗夜之中,無法看清目標,只要清兵不打火把,潛伏在河岸上偷襲,也莫可奈何。況且這個時期的炮彈不是開花彈,而是實心彈,對於散點目標的打擊更是威力不足。
史戰站在橫江戰船的望斗上,沉著臉望著戰場形勢的發展。偷渡運河失敗之後,海盜在水,清軍在陸,在港口的運河沿岸形成相峙。有幾艘裝載著物資的貨船在戰船的掩護下強行入港,進入河道,但最終被沿岸清兵連續的火箭射擊下燃燒之後沉了。相對於江面,運河的河道太窄,沒有給戰船太多周旋的餘地。而且清兵憑在河道的數十處拋入障礙物,在運河水面上拉鐵鏈,海盜們則是全力地清理,但最終沒有清兵對航道的破壞快。
史戰明白,如果真的要強渡成功,只有先清陸路,才能保障水路的暢通和安全。但要在陸上打敗清兵,海盜並沒有這樣的戰力。雖然高氏戰隊的戰力不俗,但史戰也明白,以養父的性子,要他撒財積人品,素來以大仁大義自居的高老頭願意幹,但要拿高氏戰隊上岸與清兵去拚命,幹那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傻事,老頭子肯定要他的小命。也只有顧三麻子這樣的狠人敢拿自己的班底拚個一乾二淨。
在黃田港之外的江域上,除了顧三麻子為首的海盜們,以史戰為首高氏戰隊,此外還有以張鵬翼為首流亡崇明的南明水師,但張鵬翼抱著也是保存實力的設想,有便宜我來撿,沒便宜我是來江陰觀光的。
看著戰況陷入僵局,史戰雖然面不改色,但他心中卻是焦急萬分。他倒不是大公無私地著急無法把大批援助物資運進江陰城,也不是擔心高大少的安危,從某些殘存的陰暗面來說,如果那個在他童年留下深度陰影的高大少一命嗚呼,他說不定很樂意接受這個現實。再說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像他這樣一個無惡不作的海盜壞傢伙還沒死,何況哪個比他更壞的高大少。
史戰焦急的原因是因為一份賭約。
一份與徐鴻徐見山的賭約。
史戰是身不由已,被高旭從高氏戰隊揪出來的;徐鴻則是他叔叔徐玉揚的推薦。史必達性格陰冷而又油滑,為達到目的向來不擇手段;而徐見山則是出身軍戶,以恢復祖輩的沙場榮光為已任,何謂見山,開門即見山,一是一,二是二。倆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卻成了一個人的左右戰衛隊長。
倆人同時屈於某種壓力,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江陰城執行自己的護衛職責。當時倆人出城之後,史戰是被養父高老頭罵個狗血淋頭,徐鴻則是被徐玉揚斥責一番。無論如何,高旭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以高老頭和徐玉揚看來,如果真的要派人出城送信,誰都可以,唯獨他們倆人不行。
自從君山的火藥桶炸響之後,史戰與徐鴻同時從小石灣出發。史戰走的是水路,而徐鴻則是從陸路突擊。
誰能在黎明之前最先到達江陰城呢?
史戰知道,如果按現在的戰況發展下去,他只得窩在黃田港外,寸水無渡,寸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