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驚聞禍因
高旭又來到閻應元的病房察看病情。房內只有閻小玉一人,她正看著父親昏睡的臉,神色極是焦慮,見高旭進房,卻又恢復了平日的從容之色。但她的右手似乎捏著什麼東西,神經質般地顫抖著。
高旭在閻應元身上檢查了一番,然後道:「放心吧,以你父親的體質,最遲後天,就能完全醒來主持大局。」
閻小玉靜靜地看著高旭一眼,問道:「今日你就要出城?」
高旭看著閻小玉眼底一直讓他莫名其妙的複雜之色,道:「相信我,在這城內,需要的是你父親;而在城外,卻很需要我。」
閻小玉緩緩地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要眼睜睜地望著屠我閻家的元兇逍遙而去?」
「什麼?!」高旭聽了閻小玉的話,頓時更加莫名其妙,疑惑萬分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接著啞然失笑道:「你說我去砂山屠你閻氏?真是天大的笑話!」
閻小玉的眼神裡突然湧出一股再也無法壓抑的滔天恨意,她把一直捏在手裡的一團東西扔給高旭,然後作色道:「怎麼?你高取義敢作不敢當麼?」
高旭疑惑地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才知道是一個紙團,打開後只見紙上畫著一個有一隻獨眼和一條刀疤的頭像。
這不是薛一刀麼?
高旭抬起頭,莫名地看著閻小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閻小玉冷笑一聲,道:「這個就是前日屠我閻氏那些兇手的頭目的畫像。」
高旭頓時大聲道:「不可能,他護衛著小芸兒去山東高陽城拜祭孫督師去了。」
「不可能?」閻小玉狠狠地望著高旭道:「這個頭像是我父親這個苦主醒來之後親手畫出來,還能錯得了?……在江陰,誰人不知,這個刀瞎子是你高字營的頭號大將?!……不光你高旭高取義,連那個刀瞎子薛一刀的大名,小女子早就如雷貫耳。奇襲三官殿,血戰捨橋,逼死卞之虎,覆滅老虎營,那個刀瞎子居功至偉。而你又奉送大批錢糧輜重給江陰城,又在黃田港撤退數萬鄉民。我想不通的是,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閻家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派人下此毒手,滅我閻氏全門?又為什麼身入危城,全力搶救家父的性命?你這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還是另有所圖?」
高旭聽罷閻小玉的話,無法置信地望著在病床上沉睡的閻應元。
這時,高旭想起了小芸兒一直在他面前強調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的理念,強烈不滿他撤離鄉民、棄守江陰、並把守城之責推給一介對於她來說是名不見經傳的微末小吏閻應元。接著,高旭又想起來薛一刀那日離去時的猶豫而又無奈的異色。
那小芸兒竟然藉著回鄉之名脫離自己的視線,再又以假借清軍之名,憑著薛一刀的數百精兵盡屠砂山閻氏,只為絕了自己守城之責的推托之念。
她肯定認為只要殺了閻應元,自己就沒有借口推托守城之責了。
以她那敢作敢為的性子,或許她真幹得出這樣讓高旭匪夷所思的事情。
高旭心中電轉著閻氏之禍的前因後果,無語地望著閻小玉小眼睛裡的激怒之色,只聽她又道:「說起來,你在江陰的聲望太盛,我向陳伯伯冒然指責你是主凶,諒他也不相信。於是昨夜我連夜出城,去砂山的家裡看看有沒有證據可找,有沒有倖存的家人?你說我看到什麼?一片焦土!我的奶奶、母親、哥哥嫂子們一家數十口都橫屍當場。高取義,你究竟為了什麼如此凶狠?」
閻小玉接著道:「我本想要穩住你,等家父康復之後,再向你算帳。那知你出城在即,我除了眼睜睜地望著你逍遙而去,卻沒有一點法子。高取義,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大恩於江陰十萬城民,為何唯獨對我閻家如此殘酷無情?」
高旭從震撼中回過神來,苦笑道:「在我沒有完全弄清事情之前,此中曲折我不想詳談。」
閻小玉怒道:「不管如何,這個薛一刀出自你的帳下,你勿要推卻其責。我區區一介弱女子雖然耐你不得,就算此時在明倫堂大聲疾呼你高取義屠我全家,想必也沒有人相信,但你自命仁義,怎麼能不給我一個交待?怎麼能不給我閻家一個交待?」
看著閻小玉臉上的從容與平靜像調謝的花兒一樣枯萎,漸漸地陷入歇斯底里的暴走之中,高旭突然問道:「你父親醒來的時候,說了什麼?我認為你在明倫堂上說的不盡其實。」
閻小玉聽罷,不由轉眼望著病床的父親,讓高旭鬆一口氣的是,這個閻小玉的自制能力真是極強,只見她癡然地望著父親的臉,情緒竟是慢慢地平復下來。然後,一語不發,不知在想著什麼。
高旭等了一會兒,見閻小玉無話,便道:「無論如何,閻家之禍,雖然非我所願,但我仍然難辭其咎。事到如今,我只能說聲抱歉。不論對閻家,還是對江陰,我會盡我最大的責任。我今後所作所為,你會知道。」
高旭說罷立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這時,閻小玉在身後緩緩地說道:「大局為重,勿難取義。這是我父親醒來時說的話。」
高旭頓了頓身,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道:「謝謝。」
然後高旭沉重地走了廂房。
出門時,那陸楷正趕巧向廂房走來,見到高旭,便笑著揖禮。高旭也是勉強地笑笑,道:「陸兄請放心,閻大人已經脫離危險,只要靜休數日,必定醒來,一月之內,也必定安康。只是你夫人掛念父親的病情,正在悲切之中,望你盡量安慰一下。」
陸楷又揖禮道:「那是,那是。多謝高兄,多謝高兄。」說罷,他擔心地從門窗看了一眼房內,只見自己娘子落寞地坐在丈人的病床前愣愣出神,便急急地走了進去。高旭看著陸楷焦慮的樣子,暗想這個書生倒是個實在人。
從窗外望進,只見那閻小玉緩緩地撲在夫婿的懷裡,任那陸楷如何安慰,在大局與私恨之間,閻小玉痛苦其中,難以自持,更也無法止住自己的清淚如雨而下。一個女人任她如何堅強,也需要一個男人的懷抱。只是陸楷一介書生,為人單純之極,想那閻小玉滿腹的憤恨與苦奈也不會向他傾訴,因為就算說了也是無濟於事。
高旭在窗外看著這對亂世之中的夫妻,默默地走開。
他要立即要去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高旭、陸楷先後離開病房之後,閻小玉木然地對著睡在病榻上的閻應元道:「父親,他們都走了。」
閻應元長歎了一氣,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眼。
閻應元昨夜就醒過來了。
但是除了閻小玉,沒有知道他已經醒過來了。
閻小玉細長的單眼皮之下又泛起如潮的激憤之色,只有在父親的面前,她才從不掩飾自己。她一邊煩燥地看著閻應元身上剛剛被高旭替換過的綁帶,一邊道:「爹爹,昨夜我派出城去小石灣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閻應元轉過頭,靜靜地看著閻小玉,道:「玉兒,我說過了,大局為重。我們閻氏一族與江陰十萬城民,其中之輕重,你應該知道。」
閻小玉嘶聲道:「我不管,任他高取義如何假仁假義,那個薛一刀也要血債血還。」
閻應元聽罷,又無語地歎息了一下。
閻小玉道:「爹爹,你既然醒來了,為何不讓我把你醒來的消息告訴大家讓你主持大局?為何不當面責問那個高旭為何盡屠閻氏一族?」
閻應元臉上儘是疲憊之色,道:「玉兒,爹爹重傷未癒,就算這江陰城現在托付於我,我也是有心無力。而且,我聽你說起那高旭在城內所行之事,以及所定的突圍之計,就算是爹爹,也無法做得比他更好。因為我們閻家沒有崇明的後援,自然就無法偷運物資入城,也沒有船隊接應,更不要提營援五千江陰童子出城。玉兒,江陰如果是孤城一座,任守城者如何英勇善戰,也有城破之日。所以,我們不能以私廢公。在這個非常之期,你在高取義面前,千萬莫再提家仇之事。」
閻小玉抹著清淚道:「難道我們閻家雞犬不留,就這樣不了了之?」
閻應元想起他與那薛一刀血戰一天一夜的情景,不由歎了一口氣,說道:「以我看來,那個高旭大約並不知情,不然剛才他就不會如此失態。如果他真有殺我之心,就沒有必要入城救我一命。再說,那個薛一刀也受了重傷,性命也危在旦夕。最終,他與我也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結局。可惜了,他也算是個英雄人物。」
閻小玉恨恨道:「那個高取義一定是幕後真兇。」
閻應元道:「玉兒,我一直想不通這高取義與我有何怨仇,如果他真的要我的命,那他又何必身為危城,為我急救?不管如何,玉兒,你要答應爹娘,在沒有得到真相之前,不管在人前還是人後,絕不可壞高取義營援江陰的大事。如果他一心為公,我閻應元又豈能拘於一私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