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尼都督
魯無巧哭喪著臉摸摸鬆動的門牙,心裡滿懷恨意地咒著揍他的幾位參將死在這江陰城下。他生性好賭,但運氣向來不好,昨晚又輸得只餘下叉褲了。幾個一同下賭的參將只得痛揍老狗才一頓出出喪氣。這個混得不像人樣的紹興師爺連最後的一顆門牙都要保不住了。
作為幕僚,魯無巧雖然能出幾個餿注意,身為主帥的劉良佐卻看不上。但魯無巧除了一手好字之外,還有很強的語言天賦。當年他走向闖北,竟然會十幾種方言,最主要的是連滿語也會來上幾句。這年頭,剃髮易服做韃子不是新鮮事,能說出一口的胡言滿語才稀奇。老狗才沒有被軍中的那些兵癡一刀剁了,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他一直吹噓當年在關外認識幾個滿清貴人,所以他能說一嘴能唬人的滿語。實情如何,只有天才知道。
上午的時候,從南京城來了一隊旗兵,人數不多,只有一個牛錄,也就是三百人。領頭的將領名叫尼爾泰,自稱尼都督,一看就是那種久經沙場的悍將。他是睿親王多鐸派來江陰督戰的。劉良佐勞師十萬,面對一個區區縣城,按理說不過是彈指之間。那知這劉大帥卻在江陰城下屯兵數日,毫無建功。那尼都督一到帥營,馬上坐在主位上,一番像鳥語一般的嘰嘰喳喳的訓示。那尼都督是純正的滿人,自然說的是滿語。
劉良佐新降滿清不過一個多月,帳下能通曉滿語的屈指可數,於是馬上想到了老狗才。魯無巧不負眾望,果真通曉滿語,把那尼都督的訓示翻譯過來竟是頭頭是道。
只是魯無巧站在這個尼都督身邊,聞著他身上發出的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腳底忍不住打哆嗦。聽說這個尼都督殺人如麻,從南京到江陰的途中虐殺無數。偏偏魯無巧的門牙被人揍落了幾個,說話漏風,聽在眾人耳裡彆扭的要命。
在尼都督的督促之下,原來打算明日攻城的劉良佐午後派選猛將數員,提兵三萬,造浮橋十條,一齊過護城河,分十處以雲梯攻城。劉良佐則是陪同那尼都督在江陰城火炮的射程之外觀戰。魯無巧在他們的身後作為通譯。
清兵分十處搭雲梯蟻附攻城,江陰鄉兵也是分兵而守,人人血戰到底,用磚石擲下,長槍火銃拒敵,箭矢如雨而下。攀上城頭的清兵,要麼被當場狙殺,要麼被江陰兵抱著奮身一躍,雙雙同歸於盡,不論鬥志,還是戰心,這些劉良佐帳下的綠營清兵比起江陰的鄉民來說皆是相差甚遠。激戰數個時辰,清兵死傷數千人馬,城池下堆滿了厚厚一層的死屍,十個攻城點竟是沒有一處在城頭立穩腳。
歷史上,江陰區區一個縣城,竟然能在清軍二十多萬的重兵攻城下固守近三個月,在明末這個大廈已傾的時代的確是個奇跡,而現在,這個奇跡才剛剛拉開序幕。劉良佐從不低估江陰人的抵抗意志,但他還是低估了江陰人在生死存亡之間爆發的戰鬥力。看著自己帳下的三萬人馬久戰無功,而一旁督戰的那個尼都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劉良佐直覺自己的臉面無存,對於那些為了躲避城上箭雨而怯戰的兵士,他立即派出親兵當場立斬。
尼都督滿頭黑線地望著戰況,每一個登城處的清兵好不容易登上城池,剛剛立住腳開始擴大戰果的時候,就有一隊衣甲鮮明的幾百人馬在一個年輕人的帶領下衝撲而來,補上被清兵扯開的漏洞。尼都督皺著眉指著那年輕人問道:「那個南蠻是誰?」
一旁的劉良佐聽不懂滿語,瞪了一旁只顧遊魂的魯無巧,老狗才回過神來,直接回答道:「都督大人,那個人叫高旭。」
尼都督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道:「他就是那個高字營的高旭?」
高旭身為常州府綠營編制下的輜重營千總,竟然在清軍如日中天的形勢下反清,本來這種芝麻小將的不識時務無所謂然,但高字營在江陰動靜太大,高旭名頭都傳到南京的睿親王多鐸的耳裡。擒拿這個高旭也是尼都督的任務之一。
魯無巧恭敬地應道:「正是。」
這時,只見一個綠營參將身先士卒,身披鐵甲,嘴裡咬著刀,一手舉著木盾,一手攀著雲梯,身手頗為敏捷,頂著城頭上的滾木檑石攀上了城。劉良佐頓時為之一振,這個參將是他帳下有名的驍將,只要這參將在城頭站於腳跟,下面的清兵源源不斷地登上,今日破城就有指望了。而魯無巧卻是又摸著口裡酸痛的門牙,心中一個勁地咒著那參將血濺城頭,因為這老狗才的門牙之禍皆是拜那個參將的暴虐所賜。
老天還是給老狗才報仇雪恨的機會的,這個參將雖然驍勇,但最終還是功虧一簣,他被隨後趕到的高旭憑著史戰為首的右衛火槍隊的一個齊射,就墜落城下。魯無巧看在眼裡,心中大快,牙痛似乎一時全愈。
尼都督看罷,失望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指著劉良佐稀里嘩啦地大罵了一通。劉良佐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看他的怒氣,就知道這個都督大人進入了暴走狀態。作為新降之將,劉良佐雖攜本部重兵,但眼前這個戰績實在太丟人現眼。如果這個尼都督如實呈報給南京裡的睿親王多鐸,他劉良佐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新朝裡混?
魯無巧強壓住心中的幸災樂禍,收拾心神,向著劉良佐翻譯著尼都督的話:「都督大人道,我大清十萬鐵騎就奪了整個天下,你們三萬綠營兵連個小小縣城都登不上。廢物,全是廢物!」
劉良佐身為南明朝的江南四鎮之一,手握重兵,向來身處高位,如今卻被這尼都督當面罵為廢物,聽罷不由惱羞成怒,但人在屋簷下,說起來,自己堂堂一鎮之將,如今只是這些滿清主子的奴才而已,再加上戰事不利,劉良佐不敢向那尼都督分辨半句。只是聽著那尼都督又咆哮了一番,魯無巧隨後道:「都督大人又道,我大清得北京,得南京,得鎮江,得揚州,皆不費吹灰之力,這個江陰彈丸之地,又豈能例外?」
那個尼都督從關外殺進關內,一直所向無敵,自視極高,性子又極為暴躁,見劉良佐的三萬綠營兵像一堆爛泥一樣在江陰城下折騰,咆哮如雷了一番之後,竟是要親自領著三百親兵上陣。劉良佐見罷,心中大驚,萬一這個尼都督有什麼閃失,他怎麼向睿親王多鐸交待。這個傢伙可是睿親王的心腹愛將啊。但在尼都督的激怒之下,劉良佐想阻止也不敢。再想到他剛才一番絲毫不留顏面的話,當面指責自己為廢物,心中也著實有氣。或許這尼都督上陣,真的能打開城頭的缺口也說不定。這個時期,所向披靡的八旗鐵騎所締造的天下無敵的神話,對這些南明降將來說已是深入人心。
那尼都督下了馬,領著三百八旗兵向江陰城下衝去。他身形高大,壯實如熊,身穿著三層重甲,腰懸兩把刀,背上又插著雙刀,手中又握一刀,一人當先,三百旗兵悍卒隨後,光看那洶湧的氣勢,劉良佐帳下的那些綠營兵就天差地別。
八旗兵長於騎射,但作為步卒攻城,就算他們如何悍不畏死,當尼都督的三百旗兵越過護城河,衝到城牆下,在城頭漫天的箭雨以及火器的直射之下,仍然免不了傷亡。可這個時期的八旗兵初得天下,充滿著一個征服者的榮譽感。這種榮譽感所轉化而來的衝擊力仍然像一股激流一般向城頭撞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