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高氏祖宅
今夜的江陰城是無眠的,高旭在城門之下的臨危不懼,給江陰城民極為深刻的印象。而季從孝衝鋒營的出擊,也算得上江陰城與劉良佐的首次交鋒,劉良佐招降的心思如今也是徹底冷了。高旭領著三百親兵走在江陰街頭,街旁的城民猶如過節一般興致勃勃。這高旭高取義的名頭雖然在江陰境內已是老少皆知,但大多數城民抱著眼見為實的心思蜂擁而來。
在陳明遇為首的江陰城內的頭面人物的簇擁之下,高旭從北門來到孔廟的明倫堂。
這個明倫堂就是當初江陰城民首次倡議留發不留頭的地方。對於陳明遇陳典吏,高旭也是久仰已久。初次見面,高旭也是不亢不卑,相應的禮節行得一絲不苟。陳明遇本想這高旭年少出名,難免氣盛,那知他面對城民如此的狂熱相迎,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端的是一副氣度從容之色,心中不由大讚。
高旭也料不到自己的到來搞得滿城風動,但進入明倫堂,看到昏迷不醒的閻應元時,作為醫生那種特有的職業性素質馬上讓高旭專注起來。高旭先是檢查閻應元的傷口,詢問一旁幾個束手無策的郎中相關的病情。
閻應元身上的創傷極得。幸好他正值體魄強健之時,受傷雖重但仍有生機。他最致命的傷口在於腹部的那一刀,這一刀極深,內臟都露了出來。此外,還有左臂上的粉碎性骨折之類的外傷。
瞭解了傷情之後,高旭讓人把閻應元從人多雜亂的大堂轉移到一處幽靜的偏房,除了留下兩個郎中作為助手,其它閒雜人等一概趕出房外,甚至陳明遇也不例外。然後,打開了急救箱,開始了讓郎中們瞠目結舌的現代急救之法。
大堂上,江陰城裡所有的頭面人物都聚會一起,焦急地等待著。除了主事的典吏陳明遇,還有訓導馮厚敦,中書舍人戚勳,老貢生黃毓祺,諸生許用等人。堂外則是無數的江陰城民在翹首以待。到了天明時分,只見偏房的門緩緩推開,高旭滿臉疲憊地走了出來。
陳明遇急急問道:「取義,閻兄怎麼樣了?可有醒來?」
高旭道:「閻大哥也無性命之慮,只是若要醒來,起碼靜養二至三日。」
眾人聽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後便是對高旭一陣誇張,高旭只是應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眾人到偏房裡看望仍然昏迷不醒的閻應元。那中書舍人戚勳見高旭滿臉倦色,道:「取義一夜無眠,疲乏之極。這明倫堂喧嘩之地,勢必無法休息,不如下榻舍下如何?」
老貢生黃毓祺聽罷不依了,道:「你那蝸居怎能讓取義去屈就?不行,取義若要休息,非我府上不可。」
那戚勳是萬曆舉人,青陽人,與黃毓祺和許用等人都參議了江陰舉義反清的諸多決策。作為書香門弟之家,戚家雖然比上不足,但比下著實有餘,絕不是黃毓祺所說的蝸居。但若是要與那黃家比起來,卻又真可謂蝸居了。這黃毓祺生於萬曆十七年,恩貢生。雖然他十次鄉試都名落孫山,但他學識淵博,急公好義,在江陰頗有名望,而且家室巨富,號稱黃半城,並多次資助錢餉抗清。
訓導馮厚敦見狀也不甘落後,也想把高旭這個「奇貨」請到自家府上。
知曉江陰反抗剃髮令始末的高旭,清楚地知道眼前這些人在城破之時是如何捨生取義的。這個馮厚敦可謂是與陳閻二典吏齊名的「江陰三公」。史載城破之時,馮厚敦公服自縊明倫堂,諸生從死者十數人,其妻兒皆投井死;中書戚勳以及諸生許用皆合門**;那黃毓祺雖然逃出生天,仍然矢志抗清,其有詩言「縱使逆天成底事,倒行日暮不知還」,被捕後不屈而亡。至於明倫堂外的那些城民,無不以先死為幸,也無一人順從投降,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上吊者不能悉記。
想起這些,高旭心中如壓上一堵山一般沉重,加上一夜緊張的手術,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覺。高旭記得高老頭曾言,在江陰城內,遷居崇明的高氏還有一處祖宅。最後,高旭誰家都不想去,只想見識一下高氏祖宅,也順便落個清靜。
眾人見高旭堅持已見,再加他回歸故居名正言順,不再強請。
高氏雖然遷到崇明,但在江陰的祖宅仍然有專人打掃,雖然冷冷清清,卻是乾乾淨淨。這正合高旭的意,那知他剛剛在躺下不久,又聽到宅外一片喧嘩之聲。傾耳聽去,儘是那些愛熱鬧的城民聚在宅外。至於江城那些有名望的,與高氏有點沾親帶故的,則是攜著重禮來訪。高旭命人一概拒之門外。現在,高旭只想好好睡一覺。
不知睡了多久,高旭突然被一陣轟隆隆的炮聲驚醒。
清兵開始攻城了。
高旭下了床頭,推開房門,只見親衛隊的一名百總徐鴻正立在房外等待著他。
高旭見徐鴻筆直地立在門外,問道:「見山,清兵攻城了麼?」
徐鴻道:「沒有。清兵在北門外列炮二十座,炮轟北城。又在君山下伐木造梯,如要攻城,起碼要在下午。」
高旭又問道:「必達呢?」
徐鴻道:「他領著右衛隊上城協守去了。」
高旭點點頭,道:「我們也去城上看看。」
尖銳的呼嘯聲由遠及近從空中傳來,高旭抬起頭看去,只見一個黑黝黝的實心鐵彈從遠處的城牆飛掠而過,直直地向高氏祖宅的方向轟過來。徐鴻見了什麼也沒多想擋在高旭身前,卻見那炮彈又掠過倆人的頭頂砸進廂房裡,一陣劇烈的彈跳之後,已是一片狼藉,屋頂也轟然倒塌。
對於徐鴻的捨身相護,高旭只是輕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徐鴻也只是聳聳肩,對高旭愛拍人肩膀的習慣很彆扭。但他知道,這也是高旭表達感謝的一種方式。對於徐鴻來說,寧願死自己也不能死高旭,這個想法看似崇高其實也很樸素。寄居在崇明這個避難所的數萬鄉親,包括自己的妻兒老小,如果沒有了高氏的照應,或許被那些海盜,以及流亡在崇明的南明水師的殘兵敗將吃得連渣也沒有。而且,徐玉揚這個族兄也說了,如果沒了高旭,這高字營立即是樹倒猢猻散的結局。
隨著廂房的倒塌聲中,倏地傳出一聲驚叫。高旭聽罷,對徐鴻問道:「這個廂房裡有人?」
徐鴻神色凝重地抽出腰刀,一招手,領著十個親衛小心翼翼地入房搜索。雖然在江陰城裡,高旭的安全理應無慮。但城外清軍兵臨城下,也難保這城內有韃子的內應。在入住高氏老宅之前,徐鴻曾親自領著左衛隊清場,然後四門緊守。按理說,這個偏廂被親衛們搜得連一隻老鼠也沒有,怎麼還有個人?如果有人,他是怎麼守衛森嚴的門戶外進來的?
讓高旭意料的是,徐鴻從一片瓦礫之中尋出來的不速之客竟是一個少年。房屋雖然倒塌,但他身上卻沒有壓傷,只是有點受驚過度,他一見到高旭,目光一凝,竟是讓高旭莫名其妙的仇恨。
徐鴻舉起手中的短刀,道:「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高旭覺得這少年有點眼熟,卻不記得他是當日那個在江中救母水性極好的少年。高旭也是好心辦壞事,他救了這少年的母親,卻毀了人家清白,這少年整日被人嘲笑,加上他性子烈,便想著殺了高旭還他母親清白。
高旭掂記著清兵在城外的動靜,也沒功夫與一個小鬼頭計較,只是道:「把他關在柴房裡,派人守著。到時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