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城門卻敵
君山之下,清軍大營連綿數里。劉良佐在帳中正喝著悶酒,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片鼓噪喝采之聲,不由惱道:「來人。」
老狗才魯無巧縮頭縮腦地探頭入帳,道:「大帥,何事?」
這老狗才自從那日激盪之下狗嘴裡吐了一番象牙之後,為了老命,現在低調得就差四肢著地裝狗爬了。
劉良佐惱道:「營中何處喧嘩?」
老狗才小心翼翼地道:「稟報大帥,不是營口,而是江陰城內。」
劉良佐一愣,自從他兵臨城下之後,一箭射入招降書,言道:南北兩直、川、陝、河南、山東等處地方俱已剃髮,惟爾江陰一處故執違國令,何不顧身家性命!即令本府奉旨平伊江陰,大兵一、二日即到。爾等速剃髮投順,保全身家……念爾等皆系清朝赤子,錢糧猶小,剃髮為大。今秋成之時,爾等在鄉者即便務農,在城者即便貿易。爾等及早投順,本府斷不動爾一絲一粒也。特諭。
但江陰城民的答書也很乾脆利落:江陰禮樂之邦,忠義素著;止以變革大故,隨時從俗。方謂雖經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舊。豈意剃髮一令,大拂人心。是以鄉城老幼,誓死不從,堅持不二。屢次兵臨境上,勝敗相持,皆以各鄉鎮勤王義師聞風赴鬥。若城中大眾齊心固守,並未嘗輕敵也……況既為義舉,便當愛養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奸『淫』、燒搶、劫掠,使天怒人怨,愴目痛心……縱百萬臨城,江陰死守之志已決,斷不苟且求生也。
這江陰人寧死不屈,眾志成城,這江陰城不僅堅固無比,而且城內有當年防禦倭寇的一百多門大小不一的紅夷炮,如果攻城,付出的代價肯定極其巨大。再加上劉良佐初降滿清,為了保存自己實力,也有一絲出工不出力的心思。他先是分兵四掠城外的鄉鎮,清除江陰的外援,讓江陰成為徹底的孤城一座,只是在小石灣,高字營的頑抗卻讓他頭痛。
劉良佐愕然道:「這江陰鼓噪什麼?這些日,這江陰不是死氣沉沉的麼?」
劉良佐領大軍征討江陰,只是這數日來任劉良佐如何招降,如何威脅利誘,這江陰城除了一份答書之外,只顧緊閉城門,加強守衛,沉默得讓人害怕。這突如其來的鼓噪讓劉良佐極是意外。
老狗才偷偷地瞧了劉良佐一眼,道:「大帥,聽說那高旭要入城。」
劉良佐勃然大怒,作聲道:「我留了十多營人馬圍在江陰城外,這高旭怎麼說來說來?!」
老狗才道:「大帥息怒,那高旭不過是趁著夜色而已。」
劉良佐哼了一聲,他這些綠營兵紀律渙散,白天四處搶掠,夜裡回營喝酒奸『淫』,這高旭要鑽空子實在是輕而易舉。劉良佐道:「天堂無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你這般不知死活,就怪不得我了。那高旭從小石灣而來,必定從北門入城。急調健銳營,直撲北門。趁那高旭入城之前,務必拿下他。」
一旁的參將得令而去。老狗才聽罷,不由喃喃低語道:「死高旭,竟然把我的小妾押到崇明去做人質了……你要尋死,也要還我小妾再死啊……」
劉良佐一聽老狗才似乎在說什麼,瞪著他惱道:「你說什麼?」
老狗才嚇得全身一抖,趴在地下,一個勁道:「屬下只是喉嚨民癢而已,什麼也沒說。」
劉良佐看著老狗才的衰樣,一直奇怪自己怎麼不一刀剁了他。
站在這座千古義城之下,高旭雖然能透過歷史的迷霧看清這江陰城玉石俱焚的未來,但面對著城上這些成千上萬的人們在二個多月之後個個先死為幸,全城皆亡,他心中就堵得慌。幸好高旭的自制力素來過人,所有的感慨之情都壓抑在他冷靜的表情之下。但看在許用眼裡,這高旭年紀輕輕,面對江陰城民如何隆重的歡迎,絲毫沒有自滿之色,著實不易。
高旭看著城門在緩緩打開,只聽一旁的許用道:「高將軍,請。」
高旭收拾好感慨之情,對著城上的民眾微笑地招招手,正要舉步的時候,卻聽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雨般由遠及近。
劉良佐的三千健銳營疾風般捲到北門城下。
護城河上的吊橋剛剛放下,城門也剛剛打開,這時清兵三千健銳營騎兵風捲殘雲般突襲而到,如果拉上吊橋的話,高旭以及他的三百高字營護衛勢必無法全部入城。許用神色由不得有些倉惶,轉頭一看高旭,只見他回身看著氣勢洶洶的清兵,容色自若,氣度依然不急不燥,心中不由喊一聲慚愧。城頭上的陳明遇見了高旭在危急之下仍然沒有亂了方寸,也是暗暗點頭。
在城頭上江陰城民的萬眾矚目之下,高旭也不願在清兵的驅趕下灰溜溜地入城。高旭的三百護衛一半選自高氏船隊中的海盜,這些海盜都是經歷殺場的好手;另一半選自妻兒移居崇明的鄉兵,其中有經歷了捨橋之戰的,也有在黃田港外與清兵血戰餘生的,這三百護衛皆是高字營當中最彪悍的兵士。高旭面不改色,這些兵士也非膽怯之輩。高旭掉轉馬頭,領著三百護衛在城門之前背城而立。
那健銳營的清營將領也是立功心切,見高旭領著三百人馬沒有倉惶入城,反而打算背城一戰,不由心中大喜,卻是忘記了已進入江陰城上火炮的射程之內。只聽北門城頭上的數十門火炮轟隆隆地先後一陣爆響,數十顆炮彈劃過夜空,狠狠地擊在健銳營的衝鋒陣形之內,一時間血肉橫飛,兵勢為之一凝。那清將心中盤算,就算健銳營在火炮的轟擊下死傷雖重,但只要衝到城下,火炮因為有死角問題就不足為慮,而且與高旭殺在一起,城頭上的箭矢也是不足為慮。
高旭見清兵歷經炮擊之後仍然衝勢不減,正要發起反衝鋒時,卻見從北門城內奔馳而出一支人馬,正是季從孝的北門衝鋒營。因為季從孝的外號,也被城民們戲稱為螃蟹營。這螃蟹營都是江陰北城當中那些好勇鬥狠之輩組成,端的是季從孝那般囂張,那般橫行霸道的風格。
「高大哥,你先入城,我去收拾這些韃子。」
高旭笑著點點頭,看著季從孝領著螃蟹營呼嘯而上。高旭只是替他壓陣。不到萬不得已,高旭也不打算上陣殺敵,不是他怯戰,而是因為他的體力問題。如果像捨橋之戰那樣激戰虛脫的話,這個軀體說不定又進入當機狀態。在這個身體沒有完全恢復之前,把體力揮霍一空的後果是嚴重的。
季從孝生性急燥,不耐久戰,殺敵的氣勢也僅僅憑著一鼓作氣而已,隨後便是再而衰,三而竭。幸好清兵的戰鬥意志被火炮轟走了大半,也被季從孝那股拚命三郎的氣概唬住了。那健銳營的參將本想仗著以多擊少擊潰高旭的三百護衛,擒殺高旭,那知這江陰城衝出的這支援兵是這般的不要命。
望著清兵倉惶逃竄在夜色之中,城頭上的江陰鄉民一片嘲諷之聲。
季從孝今日大出風頭,得勢不饒人,根本不顧窮寇勿追的道理,竟是追殺著清兵不亦樂乎,悍然不顧前頭就是清軍大營。劉良佐得知健銳營的敗北也是震怒不已,又點一將,領重兵出營。待清軍連夜一番折騰之後,那季從孝和高旭早就入了城。而在堅城之下,黑夜之中,江陰鄉兵嚴陣相待,清軍的攻城器具又沒有完工,只有待明日天明之後再圖攻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