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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24章 置之死地 文 / 高路華

    第24章置之死地

    天色已是黎明時分。

    東方的朝霞猶如戰場中飛濺到天際處的紅淋淋的片片血漬。清晨的風掠過沙洲上的草叢,猶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高旭立在沙洲的邊岸上,默默地察看著隔著數百步蘆葦沼澤地之外的在河灘上準備進攻的清兵,也打量著領首那一個長得像柴桿的清兵將領。他就是卞之虎。那卞之虎長得像病貓,但神情卻極是暴烈。只聽他罵罵咧咧地斥喝著清兵,在河灘上下馬列隊,挑出一千清兵作第一次衝鋒。

    剛才那騎兵排山倒海一般的視覺衝擊使得高旭心底悚然不已,但如今清兵棄馬衝鋒,那種氣勢就挫了數分,再加上高旭作為醫生職業性必備的冷靜素質,他已是勉強能壓下諸如恐懼之類的負面情緒。

    沙場最容易讓一個人成長。想活著,就必須適應沙場的鐵和血。

    高旭轉頭看了一眼薛一刀,只見他指揮著高字營的幾百兵士在沙洲邊岸上列隊,只等清兵踏著蘆葦灘的馬背和浮屍衝鋒時,數百支鳥槍以最大限度的殺傷。鳥槍的射程只有一百多步,而蘆葦寬也不過是三四百步而已,鳥槍最多也只能一發,清兵就能殺到近前,接下去的戰鬥沒有任何花哨,只有實打實的以命搏命。

    薛一刀列陣完畢後,來了高旭的身旁,輕聲道:「大人,卞之虎的騎兵都是南明的江淮精銳,他的前鋒營步隊被我們殺得一個不留,為了在滿清主子面前將功贖罪,今日他勢必全力以赴。屬下為首的三百北地老卒,雖然歷經沙場,但身上積疾過多,體力不濟,不耐久戰。而那些捨橋鄉兵也大都只是農夫而已,初經戰陣,戰力也有限。清兵比我們的人多近一倍,如果光以戰兵來計,清兵卻是我們三百老卒的五六倍。大人,我們身處沙洲絕地,已是計窮,雖然背水一戰,但勝算不大。屬下在沙洲的另一頭發現幾隻漁船,已派人秘密收攏一處。屬下派幾十個老兄弟趁清兵進攻之前,護送大人過河。」

    高旭聽罷呆了呆,然後不由心動。薛一刀所說的皆是事實,如今被清兵逼到沙洲上,退無可退,守也無所守,那蘆葦灘裡的沼澤幾乎被戰馬和死屍填滿,清兵雖然不能騎馬衝鋒,但以步隊殺來,也難以匹敵。能活著,自然想活著。只是大戰之時丟下兵士逃跑,這高字旗剛剛豎起來那可馬上就要倒了。這樣的話,以後還有誰會追隨自己。但從另一邊想,自己今日死在這沙洲上,那還談什麼以後?

    是倉惶而逃地活著,還是直面沙場地戰死?這個選擇題擺在高旭的面前。

    薛一刀看著高旭神色裡的一絲猶豫,又道:「大人,勝敗乃兵家常事。留得性命才有東山再起之望。不過,大人,今日屬下誓死斷後,只求大人答案應下一件事。「高旭問道:「什麼事?」

    薛一刀道:「大人,江陰城以一城見義,逆勢而為,雖然屬下敬佩,但清軍重兵將至,以孤城拒守,外無援兵,必然城破人亡。大人今日脫身之後,江陰不可久留,應立即到三官殿帶著小芸兒離開。她是孫督師唯一的血脈了。我們這些孫督師帳下的昔日老卒都視她為女。屬下可以為她粉身碎骨,但屬下身上積疾過深,最多只能苟活數載,要照顧她也是有心無力。而且屬下看得出小芸兒對大人有意。她生命運多舛,請大人莫要辜負她的一片情意。」

    高旭聽罷,仰起頭,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到鼻子裡儘是血腥氣、火藥味以及蘆葦灘火攻時留下的焚屍時的焦臭。這是三百年前的空氣啊。高旭心裡問了自己一句:這三百年前的空氣還想呼吸下去麼?

    高旭睜開眼,看著薛一刀期望的眼神,問道:「船在哪邊?」

    薛一刀聽他問船的下落,知道他答應了,心裡鬆了一口氣。這高千總自撞破頭後性情大變,讓人欣慰的是,他變得讓人刮目相看,也變得能讓自己追隨的地步。這天下雖然崩分離析了,但以這高千總性格的沉穩,臨場的隨機應變,相信他身在亂世,也能護得小芸兒一生周全。薛一刀道:「船就在沙洲的南邊。為了避免驚動那些鄉兵,屬下讓人護送大人以視察地形的名義前去,隨後即可渡河。」

    薛一刀說罷,立即點了二十個多年來從北而南流落來的老兄弟,交待了一番,讓他們護送著高旭離開。臨走之前,薛一刀向高旭跪拜道:「小芸兒就拜託了大人了。」

    高旭扶著薛一刀起身,道:「薛大哥請起。」

    高旭沒有再多言,只是看了一下河灘上蓄勢待發的清兵,深思一下,轉頭而去。

    徐玉揚坐在沙洲上,正一口一口地喝著酒壺裡酒。他生性豪爽,好酒,端的是條快意恩仇的漢子。只是他在村裡沒有尋到妻子的下落,心裡擔憂之極,意志不免消沉,所以又摸出懷裡的酒喝上幾口麻醉自己。他看著高旭在幾十個高字營的兵士簇擁下向沙洲南岸匆匆而去時,不由不屑地哼了一聲。徐玉揚知道南岸有幾條漁船,看這高旭的去意大概要渡船而走。徐玉揚心裡歎了一聲,暗道:「我看走眼了,想不到他是這等膽小怕死之輩。」

    那些捨橋鄉兵見高旭領著數十人走向沙洲的另一頭,不免奇怪,有幾個想隨高旭去看個究竟,卻被薛一刀喝回來,要這五百捨橋鄉兵列陣迎敵。有數個水性好的鄉兵見清兵攻勢在即,怯於應戰,為了活命,仗著水性竟是跳入河中隨波逐流而逃。薛一刀見了,馬上安排人立在沙洲岸邊,舉起鳥槍對著游水而逃的鄉兵,大聲道:「放!」薛一刀的話聲一落,鳥槍一響,那水裡的鄉兵頓時血流如注,立馬死了。

    看著薛一刀扭曲得嚇人的刀疤,一隻獨眼射著森然的如同野獸一般噬人的光時,鄉兵們不由得膽寒。有鄉兵戰戰兢兢向薛一刀抗議道:「你怎麼能殺自己人?!」

    薛一刀森然道:「戰地軍令,臨陣脫逃者死!」

    這薛一刀雖然說得有理,但這死的人都是在場捨橋人的鄉里鄉親,大都沾親帶故的。而且鄉兵又沒有經過訓練,本就是對軍紀觀念淡薄,那幾個水性好的想走,也情有可原,誰不想活著?哪知他們沒死在清兵的刀下,卻死在這薛一刀的槍下。這個薛一刀不近人情,在三官殿的時候就阻止他們回村營救,剛剛在河灘上砍傷了幾人,現在又槍殺了數人,當他們捨橋人好欺負啊。薛一刀的殺伐果斷激起了捨橋鄉兵的眾怒。

    徐玉揚猛地把酒壺摔在地上,倏地立起身來。

    酒壺與碎石的撞擊聲響徹了全場,傳到薛一刀耳朵裡,他轉過頭,對徐玉揚的怒目而視只是視為無物,道:「臨陣洶酒者,打三十軍棍!」

    對於徐玉揚,薛一刀不可能說打就打,只不過是嚇唬這些鄉兵而已。只是那些北地老卒卻本來有點看不起這些鄉兵,聽了薛一刀的話,竟然當真,有幾個當即想走上前去把徐玉揚按到在地。徐玉揚在捨橋極有威望,捨橋鄉兵都奉他為首。他們見白巾兵要拿徐玉揚,更是怒目以對,人人擋在徐玉揚身前,與薛一刀的人馬對峙著。

    徐玉揚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鄉兵,瞪著薛一刀怒道:「誰敢拿我!」其神情極為豪邁。他當初敢一人當橋,使得二百清兵無法逾橋一步,端的就是這股豪氣。

    徐玉揚本就看著薛一刀不順眼,他為人愛憎分明,喜歡結交英雄人物,對薛一刀這種拿著一張鬼一樣的面孔到處嚇人,而且身上總透著一股著死人一般的陰陽怪氣的傢伙,徐玉揚向來是深惡痛絕的。在三官殿的大營口處,徐玉揚就與薛一刀起了爭執,那時還有高旭調和,但這時高旭不在,就算高旭再來,高旭的臨陣脫逃在徐玉揚心中的觀感一落千丈,也沒有調和的威望了。

    河灘上的卞之虎一直在察看沙洲上的情況,現在看到白巾軍與捨橋鄉兵窩裡鬥,不由大喜。他馬上下令清兵停止衝鋒,但保持蓄勢待發的壓力,讓這白巾軍和鄉兵鬥個兩敗俱傷,好讓他來漁翁得利。

    徐玉揚的性子火烈,而薛一刀的脾氣卻是陰冷,兩者相剋,互相消融,倒一時之間起不了衝突。不論是徐玉揚還是薛一刀都知道,大敵當前,絕不能窩裡鬥,但雙方為了一張臉面都騎虎難下。薛一刀轉頭看了一下河灘上的清軍一下,又回頭道:「洶酒之過,可以用十個清兵頭顱相抵。」

    徐玉揚哼了一聲,道:「我們捨橋人不是你高字營的人馬,是否曲直輪不到你說話。要說臨陣脫逃,可不止我們捨橋人。刀瞎子,你的千總大人呢?」徐玉揚因為鄙薄高旭的逃跑,便與高字營劃清了界線。

    薛一刀沉言道:「高大人正在察看沙洲地形,呆會就回來。」

    徐玉揚怒笑道:「這沙洲多大的地形,有什麼好看的?我知道南邊有幾隻漁船,我猜你們的高大人打算要到對岸去視察吧。」

    徐玉揚話聲一落,鄉兵們一片嘩然。高旭的離去對士氣可是致命的打擊。

    捨橋橋頭的突襲解圍,三官殿的奇計奪營,蘆葦灘的火攻,以及退陷馬蹄以步制騎,這些行動為高旭豎立了有勇有謀的形象。鄉兵們都把脫險的指望放在高旭身上,可如今高旭跑了,哪還有什麼盼頭?

    薛一刀冷冷地看了徐玉揚一眼,暗想這個蠻漢的腦子裡都是漿糊麼?就算你知道事實,為了大局也不能說不出呀。現在到好,清兵陣兵河灘,現在沒有開始攻擊,擺明要隔岸觀火,坐等漁利。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高旭跑了,哪還有什麼戰志,這仗還怎麼打?

    有鄉兵怒道:「刀瞎子,只許你們的千總跑,卻不許我們鄉兵跑,這是什麼道理?!」

    薛一刀不再與鄉兵論理,事到如今,只有靠自己的三百關寧老卒撐場面了。這些鄉兵反正是烏合之眾,隨他們去吧。三百關寧老卒都知道薛一刀的用心。對薛一刀以及這些老卒來說,畢竟跟隨高旭的時日尚短,為了高旭的性命,他們沒有到那種捨身相殉的地步,但孫督師卻能。所以孫督師的孫女小芸兒也能。高旭能脫離絕地,那是托了小芸兒的福。

    「誰說我跑了?」

    一個聲音靜靜地由遠而近傳來。

    薛一刀聽罷,臉色一冷,看了一下淺笑而回的高旭,又抬頭看看沙洲的南岸,只見南岸的空中緩緩升起一柱濃煙。薛一刀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一刀把高旭剁了。

    這廝竟然把逃生的漁船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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