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熱血之地()
上半夜,薛一刀安排了一支夜巡隊在小石灣村外,逮到了形跡可疑的幾個鄉兵。現在他來見高旭,正是把審問的結果告訴高旭。薛一刀把小芸兒的身份說明之後,又警告了高旭一番話,然後遞給高旭一封書信,道:「他們是江陰城守備顧元泌的家僕,拿著顧元泌的親筆書信向宗知府請兵。」
高旭細細看了那文書以及落款,道:「那閻應元閻典吏還沒來江陰城裡?」
薛一刀不知高旭為什麼又提到那個閻應元,暗想典吏只是不入品的小吏而已,就算那閻應元進了江陰城,也不過是一個小小典吏,又能如何?薛一刀搖搖頭道:「沒有,江陰城裡只有陳典吏。據那幾個鄉兵說,陳典吏欲請那閻應元入城主持大局,都讓那個顧守備百計阻撓了。」
「真是豈有此理。」高旭忍不住拍案而起,如果讓閻應元早一日進城,這江陰城就多了一日的戰備。按照歷史,閻應元是七月初九進城的,如果他現在就進城,差不多提早二十多天,那麼江陰的戰備在他的領導下,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充分一點?
對於閻應元,高旭作為後來人,身在江陰境內,又恰逢其時,如果不目睹一下這個民族英雄的風采,高旭這穿越的一輩子那可會遺憾終生。既然想拜見一個閻應元這個久仰不已的民族英雄,自然不好意思兩。高旭便打算拿出一部分的糧食、火藥和器甲,要趁清兵沒有圍城之前送進江陰城。江陰城將來在清兵數十萬大軍的重圍之下,堅守近三個月,物資必然短缺。高旭既然沒有入城陪殉的打算,也得看在閻應元的千秋大義上,略盡一點心意。就戰略上來說,只要江陰守得越長久越頑強,吸引清軍主力越多,高旭在城外就越能夠渾水摸魚。至於以後高字營的錢糧,大可以去劫清軍。
現在是閏六月十五日,劉良佐鎮壓江陰的十萬大軍已整裝待發。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常州宗知府剛剛上任,而江陰又是常州府屬,守土之責在身,所以宗知府搜括糧餉最為積極,但如今他的一番心血都成了高旭的囊中物。
只是閻應元還不在城內,那個顧守備又是奸細,而劉良佐的主力最多五六天就要到達,現在可真謂是爭分奪秒啊。
高旭又問道:「現在清兵的前鋒主力在哪裡?」
薛一刀道:「據歸來的哨騎回報,清兵住紮在十里外的三官殿。大約五千綠營漢軍,一個牛錄約三百人的八旗鐵騎。他們白天剛在十里坡把江陰鄉兵殺得一敗塗地。如果想把輜重送到江陰城裡,三官殿是必經之地。以我們五百人馬根本不可能突破清營。」
薛一刀的意思很明白,高旭想把部分輜重送給江陰,不可能突破三官殿的清軍前鋒營。如果他再耽擱幾天,劉良佐的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那就更不可能了。高旭沉吟了一陣,道:「清軍挾大勝之威,想必會大掠鄉里,只要他們一離開三官殿,我們就有空隙可鑽。」
薛一刀搖頭道:「在三官殿的清軍大營裡,關押了大批不肯剃髮的鄉民。就算清兵大掠鄉里,也會留下人馬鎮守營地。」
高旭道:「這樣,明早你領二百人在小石灣看守輜重,我領三百人去三官殿察看清兵敵情,到時隨機應變。」
薛一刀沉默了一陣,道:「大人,唯今之計,我們就必須避開清軍重兵雲集的江陰。屬下認為,江陰既然孤城一座,何不棄之而去?比如到常熟、松山這些清軍薄弱之地?」
高旭見薛一刀的一隻獨眼黑悠悠地望著自己,目光有著說不出的肅然,沉吟了半響,道:「薛大哥,你說的也沒有錯。但是,我們既然在江陰舉義,江陰就是我們的起點。如果我們連江陰這個起點都立不住腳,哪我們如何踏上注定一路坎坷的終點?而且江陰之地多豪傑,所以面對剃髮令,這塊土地上才首先發出頭可斷,發不可剃的吶喊。在這裡,我們現在雖然只有區區五百人,但我們並不孤單,因為這裡不缺熱血男兒。」
在江南,素來有「江陰強盜無錫賊」的說法。這裡所謂的「強盜」,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強盜,而是指一種無畏的心理品性以及剛強的地域性格。這正如揚州多書肆,杭州多船娘一樣,江陰作為長江口處兵家必爭的要塞,多的是炮台和壯漢,這裡民風強悍,壓力越大,反彈就越大。
高旭喝了一口水,又道:「再說,我們已有剃髮降清的事實,雖然舉義了,但江陰人免不了鄙薄我們的過去。因此,我們不能棄江陰而去。相反我們要納投名狀。我們要把韃子的頭顱拋在江陰城下,以明我們反清的決心;還有輜重,我們得趕在清兵圍城之前送給江陰一部分,以示我們的支援。薛大哥,江陰城是個義之所趨千古絕唱的舞台,我們雖然不站在這個注定隕落的舞台上,可我們也得為個舞台添磚加瓦,送輜重,誅內應,請閻典吏,讓江陰城早日備戰。盡我們力所能及的一份心力。」
聽罷高旭一番長話,薛一刀默然無語。他是個純粹的人。他無法理解高旭對江陰抱著的某種崇敬之情。以薛一刀來說,他從關外輾轉到關內,從北方流落到南方,還沒有找到一處讓他產生歸屬感的土地。這個江陰也不例外。對江陰而說,他薛一刀只是個過客。薛一刀並不贊同高旭的決定。比如輜重,雖然錢糧對於他們五百人太多了,但是隊伍要擴充,輜重自然越多越好,哪有送一部分給江陰人的道理?
雖然薛一刀不贊同高旭的意見,但高旭那高漲的熱忱感染了他。
一直以來,薛一刀以為自己心冷如冰,心堅似鐵,但高旭的那種熱忱誠似乎帶著一種腐蝕的特性,與他越近,越是受到他的影響。或許,這就是朝氣。又或許,這就是未來。薛一刀又默然了一會,聽高旭以及那些江陰人如此推崇那個閻典吏,不由問道:「那個閻典吏很厲害?」
高旭不由又想起閻應元那首激動人心的絕命詩,想起他在這個民族存亡之際,領江陰城內十萬義民,在清軍三十多萬人馬的重圍下,孤城碧血八十一天,使滿清鐵騎連折三王十八將,死七萬五千餘人。城破之日,全城倖存者僅老弱五十三人。如此石破天驚的壯舉,在這個清軍所向無堅城的時代,殊為觸目。而就在兩個多月前的揚州,以大學士領兵部尚書銜的史可法史督師,坐擁南明十萬大軍及揚州八十萬城民,卻只與清軍周旋了數日便一觸即潰,土崩瓦解。相較之下,如果閻應元的舞台不是彈丸之地的江陰,而是重鎮揚州城的話……高旭沒有解釋,只是看了薛一刀一眼,道:「將來你就知道了。」
薛一刀見高旭不欲細說,也不再問,只是看著高旭的目光裡游離著一種讓他琢磨不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