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督師之後()
這麼多年下來,日日無忘逐清志的小芸兒早就認了命,她一介女流要想完成爺爺的遺志,光靠自己是成不了大事的。只有依附男人,但她在秦淮見了太多的所謂江南才子,他們空懷大志,清兵一來,跑的跑,降的降,醜惡盡顯。
剛到常州的時候,這個高旭雖然人長得比較順眼,但以千總之卑職,好色虛浮之本色,自然入不了小芸兒法眼,甚至那夜趁他酒醉還狠狠打了他一記暗棍。過了數日,這高旭又和那楚胖子來,但這個高旭的人還是那個人,但他的氣質竟是變得翻天覆地,這引起了小芸兒的好奇。接著她又看到他在大廳聽自己樂演,一付群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不待曲終,就黯然而去。小芸兒的好奇更盛。難不成自己敲他一棍,他就豁然開竅了。直到今日看到他在斜日之下的大聲疾呼,小芸兒激動得難以自己。這不是自己多年一直要找的男人麼?
但小芸兒見高旭說得如此乾脆,還祝自己一路平安,根本沒有一絲挽留的神色,似乎巴不得自己立馬走人,心中失望之極,強烈的失落感使她猛的從凳子上站起,隨後把手中的一個包裹扔給高旭,說了聲「給你的」,然後就一言不發地走向營帳門口。
高旭望著小芸兒失魂落魄地起身離去時,心中不由好笑。他當然看得到她眼裡的期盼,可他偏偏不出聲挽留。雖然這個小蹄子妖媚得讓他心動,但現在諸事草創之時,所謂萬事開頭難,現在是竭盡心力以求生存的時候。只有醒掌天下權了,才能醉臥美人膝。現在這日子過得朝不保夕的,那有心情獵艷縱慾。
一個男人的自制力有多大,他的路就能走多遠。高旭清楚這一點。
小芸兒走到帳門時,心眼一轉,暗想你這死人以前一見到我口水三尺,現在卻視我為無物,想要沽名釣譽,但我偏不讓你得逞。小芸兒想罷,在揭開帳門的當兒,背著高旭,不動聲色地把胸口處衣裳往下一拉,露出白乎乎的一截乳溝,再用手一抹眼,那淚水說來就來,裝成被非禮而至羞惱不已的神色,隨後奪門而出。
守在帳外的兩個兵士正是常州混兒,見了小芸兒的狼狽模樣,倆人吞了一下口水,相視一笑,暗想高大人真是我輩中人,色道翹楚也。
薛一刀看著小芸兒從高旭帳內奔出,她的臉上儘是又羞又怒的樣子,定然是受了高旭的非禮。薛一刀看著小芸兒因抽泣而雙肩不停聳動的背影,那獨眼裡閃出的光芒越發陰沉獰猙,臉頰的刀疤似乎像蛇一般扭動著。
薛一刀在黑暗中立了半響,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向高旭營帳。
高旭看著那個小芸兒留下的包裹,暗想真是莫名其妙,她說是給自己的,會是什麼東西。高旭沒好氣的解開包裹,只見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料,抖開一看,卻是一件衣袖寬大的漢服。因為剛剛舉義,高字營的所有兵士都來不及換裝,身上還穿清兵的制服,高旭也不例外。高旭看著這漢服的衣料似乎正是輜重物資中的布匹。這漢服顯然是那小芸兒臨時裁剪而成的。
除了一套漢服之外,還有一面旗幟,上面繡著一個「高」字。這正是一面高字旗。看來那小芸兒自天黑之後到現在沒有停歇過。這趕製的漢服和旗幟,著實費了她的一番心血。高旭摸著旗幟上那一針一線織繡而成的「高」字,看著其中一畫上還有一點淡淡的血跡,大約是那小芸兒指尖被針刺破時滴下的,似乎還留著她的氣息。
望著血跡,高旭不由得有點出神。
看著薛一刀從營帳門揭簾而入,高旭正要笑著迎上去,卻見薛一刀的臉色極是陰沉,那一隻獨眼裡射出一種凌厲至極的光。只見他站在帳門處,獨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高旭。他見薛一刀陰沉無語,也不為意。因為這個薛一刀本來就是整日頂著一張茅坑臉。要想看到薛一刀的好臉色,其難度猶如夏雪冬雷一般。
不等高旭開口招呼,薛一刀突然尖銳地問道:「高大人可知道崇禎十一年的高陽之戰?」
高旭聽罷神色茫然,他的歷史知識還沒好到對某一年的某一戰都瞭如指掌的程度。不過,高旭馬上意識到這薛一刀突然提起高陽,必定與那個小芸兒有關。因為小芸兒在輜車上也提到了高陽之戰。
薛一刀又道:「這一年,大明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遼東經略孫承宗孫督師,在高陽以七十六高齡殉國。」
提起孫承宗,高旭自然知道,這是個讓人肅然起敬的明末戰略家,抗清名將。正是他制定了以遼土養遼民,以遼民守遼土的基本方針,締造了一條令後金望而生畏的關寧防線,為後來的寧遠大捷和寧錦大捷奠定了基礎。高旭沉吟了一下,啞然道:「你的意思是說,那小芸兒所說的爺爺正是孫督師?」
薛一刀點點頭,神色凝重地說道:「在高陽保衛戰之中,孫督師全家老少四十餘人遇難,滿門忠貞,千古英烈。以小芸兒的身世說辭,她必定是孫督師倖存在世的後人。」
高旭恍然,難怪小芸兒說起自己身世的時候,這個薛一刀看她的目光有點激動,有點失態。這個薛一刀出身遼東,或許他在孫督師帳下當過差,或許受過孫督師的恩惠,不然以薛一刀那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性子,怎麼可能這麼在意一個來自秦淮河的歌妓?
高旭一時間還是接受不了那個又媚又妖的小芸兒從一個歌妓的身份突然成為忠烈之後,道:「既然孫督師滿門遇難,那這個小芸兒……」高旭的言下之意,既然孫家滿門遇難了,這小芸兒當時不過十歲,如何能逃出生天?而且這個小芸兒所說的也不過是一面之辭,那能就把她的話當真呢。
薛一刀自然聽出了高旭的疑問,道:「孫督師歸隱高陽老家之後,我曾經去高陽拜見。那時見他抱著一個小女孩,對我說這是他最喜歡的孫女小芸兒。不會錯的,這個小芸兒就是孫督師的那個孫女小芸兒,孫芸。」
高旭見薛一刀如此肯定,不由得無語了一陣。隨後,高旭心裡轉念不已,心想自己以後該如何對待這個小芸兒孫芸。
人就是這麼奇怪,如果薛一刀不知道小芸兒的身份,任高旭對小芸兒如何染指,薛一刀自然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但是知道小芸兒是督師之後,受到高旭的非禮輕薄,便猶如等同身受。薛一刀可不知道小芸兒縱橫歡場,逢場作戲最為拿手,她如果要把高旭拉下水來,破壞高旭痛改前非的形象,那可真是易如反掌。
薛一刀又道:「對於小芸兒,大人請自重自愛。小芸兒既然是孫督師的孫女,如果你對小芸兒不敬,也就是對孫督師不敬,也就是對我們這些當年曾經在孫督師麾下從沙場偷生下來的關寧兵不敬。高大人,我一生孤苦伶仃,如今遇到孫督師的孫女,今後我必定視她為女,猶若珍寶。如果大人對雲娘有意,待我們完成孫督師驅逐東虜的遺志,大可以明媒正娶芸兒。但是以後你像今日這般對芸兒非禮輕薄,休怪我不念聚義之情。」
高旭聽罷卻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裡對小芸兒非禮輕薄了。而且讓高旭發愁的是,那個小芸兒已經是個讓他頭痛的小妖精,如果得了薛一刀這些關寧老兵的助力,那豈不是更無法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