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那暖閣中全都是首輔之臣
「嚴嵩!徐大學士!」
如果說剛才駙馬爺和夏閣老到場是掀起會場內的第一次高潮的話,那麼現在兩位內閣輔臣聯袂而來,就無疑是掀動了第二波的風潮。耳邊甚至齊刷刷的響起一片衣服的摩擦聲,緊接著在場幾乎所有人都站立起來。
環顧左右,恐怕除了暖閣中的駙馬爺和夏閣老沒有起身相應,其他大部分人都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衝動。
不衝動不行啊!
就說眼前迎面走過來身穿極品朝服,一臉威嚴不苟言笑的正是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嚴嵩。
此人字惟中,號勉庵,江西新余市分宜縣人,弘治十一年鄉試中舉,明孝宗弘治十八年會試考中二甲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可是嚴嵩初露鋒芒,卻不想正趕上朝中黨政不斷,連帶著他也跟著受了排擠牽連。
卻說當時正是劉瑾執政其間,劉瑾專權誤國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又因為焦芳挑唆,以至於朝中大臣互相傾軋,最後甚至分為了南北兩大陣營,相互攻訐。
後來江南一派的士大夫在權力鬥爭中落入下風,備受打壓,特別是江西籍官員更是凋零殆盡,紛紛被貶官罷職,有甚者更是丟掉了性命。致使得當時朝野上下風聲鶴唳,所有南方官員惶恐不可終日……也就是在這種大環境下,出入官場的菜鳥新丁嚴嵩,被迫黯然的遞出辭呈,以病請歸。
如此便開始了他長達八年的「半隱居丁優」生涯。
在家鄉鈐山之麓建鈐山堂隱居讀書的八載裡,嚴嵩也不是沒有收穫,他最富盛名的著作《鈐山堂集》就是在期間誕生的,然後他又總纂《正德袁卅府志》,詩文峻潔,聲名愈著。
一直到明武宗正德十一年,嚴嵩才得以還朝復官,後來又執教過宮中內書堂。擔任過南京翰林院侍讀,直到嘉靖四年調回北京,升任國子監祭酒,也就是現在徐階的官職。也曾是被視為士林領袖的人物!
可是此人終究還是太過急功近利。也就是在明世宗嘉靖七年,嚴嵩奉命祭告顯陵,等回來的時候,這位似乎也想要給自己謀取一點政治資本,於是就胡說八道說顯陵出現祥瑞,結果嘉靖皇帝也沒管真假「大喜過望」。立刻就陞遷其為吏部左侍郎,進南京禮部尚書,兩年後又改任吏部尚書。
只不過看似陞官,其實熟悉明朝官場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這位嚴嵩嚴大人是拍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當時明朝官場分為南北兩套班子,南京的那套班子自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之後,就淪落成為政治鬥爭失敗者養老的地方。
可以說這位嚴大人好不容易勃起了一把,結果還沒有把住嘉靖皇帝的脈門,被來了一個「明升實降」。
之所以如此,這裡要介紹一句。這顯陵位於湖北省鍾祥市城東北方的純德山上,是明世宗嘉靖皇帝的父親恭睿獻皇帝和母親章聖皇太后的合葬墓。
也就是說嚴嵩原本是替嘉靖皇帝去給皇帝的親生父母掃墓的,可是誰都知道,當年嘉靖為了父母尊號的事情和朝中大臣們鬧的很不愉快,也就是後世著名的「大禮議案」。為了給父母正名的事情,嘉靖皇帝當時不知道跟著著急上火成什麼樣子,晚上睡不好覺,吃不好飯,頭髮都是一把把的往下掉,等好不容易把事情平息下去了。這朝堂之中,也被皇帝和大臣們攪合了一個元氣大傷。
也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嚴嵩替嘉靖掃墓就掃墓,可偏偏弄鬧出一個所謂「祥瑞」的ど蛾子。
難道嚴嵩就不知道嘉靖皇帝觸景生情立刻就想起來多年前的陳年往事,人家皇帝是想要低調的,不想再為了自己的父母再次鬧得雞飛狗跳,人心不安。
於是乎嚴嵩沒找好切入點,結果他就杯具了。
這或許是嚴嵩人生當中玩弄權術的一次轉折點,也是他為日後成為明朝第一權臣,也是大奸臣的未來做的一次鋪墊,以失敗交了一次學費……但是很顯然,這學費並沒有白交。
在此期間嚴嵩在南京完全是熬資歷,痛定思痛,等到了嘉靖十五年,以賀萬壽節至京師。時值廷議重修宋史,嚴嵩就托關係找門路,藉機會就留在京裡,以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銜主持其事。
似乎也是在此期間,他和夏言,這位亦師亦友的至交鬧掰了,結果心生芥蒂,最終形同陌路,成為了一生的敵人。
可以說這嚴嵩極善伺帝意,又以醮祀青詞,取得寵信,後來也使得他進一步加為太子太保。直到如今更是拜武英殿大學士,入直文淵閣,掌禮部事。
這樣講,現如今朝中要說位極人臣的除了剛剛起復復相的夏言之外,就數這位嚴嵩嚴閣老位高權重,可以說得上是當紅炸子雞!
試問這樣一個紅得發紫,日後更是有望取夏言而代之的大人物,又如何不被在場的士子們所追捧呢。
當然了,趙越現在可能不理解大家為什麼會對一個奸臣如此追捧。可趙越卻忘記了,之所以自己瞧不上嚴嵩,那是因為他是站在後世人的角度上來看嚴大人這樣一位被蓋棺定論的歷史人物。
而此時,嚴嵩還不是那位「嚴閣老」,那位說一不二獨攬大權的權臣,也不是擅專國政達二十年之久,累進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少傅兼太子太師,少師、華蓋殿大學士的嚴嵩。
現在的嚴嵩,儘管名聲在某些人眼中有所不堪,帶上善阿諛聖上,玩弄權術的標籤,但是在士林當中他依舊是領袖人物,更有不少人還認為這是一位正直的人。
想當初閣臣李東陽在內的不少士大夫都稱其「鹹偉其才」。
後來更有人贈詩曰:「問奇頗類揚雄宅,醒酒真輕李相莊。」所以在此時士林之中,他也是一位「頗著清譽」的名流……
要不然怎麼說,歷史這東西戴著一層層神秘的面紗,不親自卻揭開她,你永遠不知道面紗背後藏著的究竟是神仙姐姐,還是芙蓉姐姐……
如今趙越「眼見為實」了,可是卻不得不承認這位嚴嵩嚴大人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太過器宇軒昂,太過正直不阿!讓人情不自禁的聯想到了那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了。
趙越見此不由得兩眼一翻,心說這嚴嵩長得也太具有蒙蔽性了。任誰見到此人,都不免心生好感,誰又能夠知道這是一位奸臣啊!
倒是嚴嵩身邊的那位徐階徐大學士,就相形見絀,自慚形愧了一點。就好像一片綠葉,襯托的也是嚴嵩這朵大紅花。
不過要說起來明朝取士的最後一關,卻是「以貌取人」,畢竟最後取中的官員最後是要面聖的,長得歪瓜裂棗自然不能獲得好官職,以免距離聖上太近,驚了聖駕。
也是因為如此,徐階能夠成為國子監祭酒,文淵閣大學士,這除了政績之外,相貌其實也是不俗的。
可惜他就偏偏站在了嚴嵩旁邊,這就好比陳漢典站在了王力宏身旁一樣,同樣是容易被忽視的角色。
當然這也未免沒有嚴嵩名聲實在是太響亮,而對於徐階,趙越的確瞭解不多,以至於影響了趙越主觀情緒的緣故。
可是趙越注意力很快就被這兩位大人物身後站在的一個人吸引住了。
倒不是說王力宏身後又出現了梁朝偉,而是陳漢典背後竟然站著一位「如花」。
「嚴世蕃!沒想到他也來了……」趙越喃喃自語,看到了嚴衙內的感覺就好像是吃了一隻蒼蠅般的噁心。
趙越聲音不大,但還是讓身邊的人聽到了,其他幾個人順著趙越的目光看去,當看到了一隻眼睛的嚴世蕃,也都是愣了一下,柳晸和李文懷都是面露驚訝的疑問道:「這就是嚴閣老的那位大公子,嚴世蕃?」
不得不說嚴世蕃的名氣可比嚴嵩大多了,最起碼這位衙內在京城中名聲實在是不怎麼樣。且不說此人紈褲之極,經常流連風月場所,儘管沒有爆出什麼強搶良家婦女的狗血橋段,但是不學無術卻是眾所皆知的共識。
另外就是這位衙內貪婪成性,藉著他老爹嚴嵩的招聘,在工部經常承攬一些工程,盡做一些豆腐渣工程。
甚至連嘉靖皇帝的宮殿這位衙內爺都敢偷工減料,為此民間可是對嚴世蕃沒少了編排,都說嚴閣老之所以有如今這副局面,名聲被污,多半是因為這麼一個寶貝兒子。
正所謂「虎父犬子」,嚴世蕃就是那個「犬子」。
而偏偏這嚴世蕃如今又在國子監讀書,每每自稱又都是「學生」,儼然一副以讀書人自居的嘴臉,試問同樣是讀書人的王世貞、徐渭還有柳晸以及李文懷等人,又如何會喜歡這位嚴衙內呢。
也就在趙越他們看向嚴世蕃的同時,這位為了今天盛會特地塗脂抹粉,打扮的花團錦簇,穿著一身繡滿了牡丹粉紅色大氅的嚴衙內,同樣也看到了趙越等人。
如果說嚴衙內是因為那一身紈褲裝扮吸引人眼球,那麼趙越就是鶴立雞群,想藏也藏不住。
所以嚴世蕃一看到熟人,立刻就來了精神,也不顧四周眾人什麼眼神,就堂而皇之的揮了揮手,旁若無人的笑道:「趙先生,沒想到你竟然也在啊!哈哈,學生這裡還有些事情,待會必然會過來和先生好好親近一二……」
一句話,立刻就把眾人的目光又吸引到了趙越身上,一下子就把趙越這一行人置於眾人的焦點當中。只不過這份關注卻是讓趙越等人不由得苦笑連連,話說被嚴衙內盯上,卻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兒。
與此同時,感覺到自己兒子對趙越的格外重視,走在前面的嚴嵩也不由得放慢腳步,目光向趙越看過去,眼眸中不禁閃過一絲莫名的神彩。當到了趙越等人面前之時,竟然在趙越面前停留了一步,然後很讓人意外的笑了一下,說道:「想必這位就是新任太醫院院判,翰林院侍詔趙越趙大人吧。」
趙越一愣,沒想到嚴嵩竟然會和自己講話,不過他不明所以,本能的點了點頭。可是還不等他開口,那邊嚴嵩也點了點頭,竟然就轉回頭自顧的向前繼續走去。
這樣一來,同行的徐階也不免目光在趙越身上停留許久,只不過趙越本能可以感覺到這位大學士看自己的眼神十分的嚴厲,說白了,就是不太友善。
「趙越趙子川,本官對你倒是久仰大名了。」徐階很冷淡的說道。
趙越一臉愕然,可惜徐階根本就不給他回答的機會,帶著一股寒風就揚長而去。等看向他的背影,趙越回過神來也不禁一臉的苦笑,心說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哈哈,這位徐大人脾氣不好,趙先生是不是哪裡得罪他了。」一臉沒心沒肺笑容的嚴世蕃走到趙越近前,低聲說了一句。不過緊接著就見嚴衙內很親近的樣子拍著趙越的胳膊……趙越太高,肩膀他拍不到,嚴世蕃笑道:「不用和這老學究一般見識,待會兒等我見過駙馬爺打過招呼之後,咱們再來說話。」
等嚴世蕃說完走了,緊隨其後的就是那個真正不待見趙越的羅龍文,不過今天羅龍文對他倒是沒有冷嘲熱諷,直接當他是空氣,慢慢從趙越等人身前走了過去。
於是趙越就在一臉古怪表情的看著眼前的人一個個的經過,倒是其中有一個穿戴很是普通的年輕人路過的時候,對著王世貞打了一聲招呼。當然,這位也少不了打量趙越一眼,不過趙越這個時候可沒心情和他計較這麼多,他還在想自己哪裡得罪了徐階呢。
等那人走過去,徐渭才問道這又是哪家的公子,竟然和兩位老大人走到了一起,想必也是某位大人侄子之類的角色。
不過王世貞這時卻是流露出一臉的欽佩之色,低聲說道:「他可不是嚴世蕃那樣的紈褲,說起來文長兄也該聽說過他的名聲,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徐大學士的關門弟子,那位『綠遍瀟湘外,疏林玉露寒,鳳毛叢勁節,直上盡頭竿。』的白圭張叔大!」
「原來是他!」聽到王世貞的話,徐渭和柳晸、李文懷等人無不是恍然大悟,同時也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幾分瞭然的神色。
趙越在一旁聽的莫名其妙,詩的好壞暫不去說,但是什麼白圭,張叔大又是誰,他就不知道了。
見趙越一臉疑惑,徐渭見了就急忙解釋道:「此人姓張名白圭,字叔大,祖籍安徽鳳陽,乃是江陵人士。據說太祖皇帝在的時候,曾封其先祖到歸州,為歸州千戶所千戶。只是其家中庶出出身,不曾世襲。不過這張叔大卻非比尋常,其五歲入學,七歲能通六經大義,十二歲就考中了秀才,十三歲歲時就參加了鄉試,寫了一篇非常漂亮的文章,只因湖廣巡撫顧轔有意讓他多磨練幾年,才未中舉。要不然說不得湖廣也要出一位大明朝年紀最小的舉人,也不用等到他十六歲!」
趙越聽到這人簡歷,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就是傳說中的神童啊!
徐渭自幼也是有著神童的名聲,六歲讀《大學》,十歲能詩能文,可是與這個張白圭相比,卻是到了二十歲才得了一個生員的名銜。無論古今,平時表現的再好,科考場上不能夠獲得成績,那是說什麼也白費。
所以張叔大的神童之名,含金量卻遠不是徐渭可以相提並論的。
也正因為如此,趙越卻奇怪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什麼張白圭的,要說起來這人既然師承徐階,又有不俗的才華,按道理講也不該名在徐渭之後啊。
正當趙越疑惑不解的時候,那邊李文懷感慨了一句,卻是一下子把趙越驚的呆如木雞。
就聽李文懷歎道:「張叔大非比常人,也難怪當年荊州知府李士翱憐惜他才華,囑咐他要從小立大志,長大後盡忠報國,並替他改名為居正……」
張白圭、張叔大……張居正!
趙越猛然間明白過來李文懷說的是什麼,他大吃一驚,一把拉過李文懷,指著剛才走過去那個二十歲左右的削瘦年輕,連忙問道:「你說他叫什麼?張居正!他不是叫張白圭嗎?」
李文懷被趙越嚇了一跳,不過還是一臉驚愕的點頭說道:「是啊,他是叫張居正啊。不過張白圭是他以前的名字,自荊州知府李士翱贈他『居正』二字之後,張白圭,不,張居正就少有提起舊名,往往都是自稱居正自勉……」
趙越鬆開李文懷,終於把這個名字與自己腦海中記憶的那個人聯繫在一起,心裡面卻不知道掀起了多大的波瀾。
等到趙越的目光下意識的追隨著那個年輕人的背影,進了不遠處的那座暖閣,趙越不禁歎息了一聲,說了一句眾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話:「那暖閣之中全都是首輔之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