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石頭記
人忙起來就會感覺到時間過去的很快,古人說光陰似箭,這話一點都不假。
轉眼間就已經到了五月下旬,北京的氣溫驟然升高,夏日的腳步似乎也忽然臨近,讓這順天府內的老少爺們都不由得脫去了厚重的春裝,換上了短襟小打扮,街面上的行人比往常更多,特別是正陽門那一帶,更是遊人如織,到處都是叫賣聲吆喝聲,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時不時的還能夠聽到辟里啪啦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不用想都猜得出來這恐怕又是哪一家新館子開張,要不然就是一家新綢緞莊正開門迎客。
不過這一次京城裡的老百姓忽然發現,從進了六月開始,這正陽門大街上就陸續的開了幾家比較新奇另類的鋪子。
之所以稱之新奇另類,或許從店舖的名字上似乎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水晶坊」、「流蠡齋」、「琅玕軒」、「七寶雅築」……無一例外,打聽背後金主,無不是和珠寶行當有關的大金主,更有山東來的鹽商、米老闆。
剛開始普通百姓還是好奇這彷彿和韭菜似得新出的一茬店舖,都是買什麼的,可是稍微一打聽,他們這才知道這些鋪子無一例外,都是在賣傳說中的「琉璃」。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疆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竟然是賣「夜光杯」的!
當然了,店舖的活計都會告訴客人,咱們這店裡面賣的可不同於那些琉璃,而是比古琉璃更加貴重的「玻璃」!
「客觀且小心看了,咱們這玻璃杯可是比古時候的琉璃杯更加的玲瓏剔透,嘖嘖,瞧見沒,光可鑒人,清澈透明,這買一隻回去,無論是作為傳家寶,還是送人做禮物,那絕對都是上上層的選擇。如今這一批可都是咱們從海外不遠外裡運進來的,就這麼一批,每種寶貝,僅限一種,過期不候……」
類似這種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套話每時每刻都在上演,不過京城裡有錢人,特別是那種家中有銀錢萬兩百萬兩的也是不在少數,如今見獵心喜,自然不會吝惜錢財,幾乎是瘋狂買進,一時之間讓這些新起的鋪子賺了一個盆滿缽滿。躲在背後的大金主,大老闆更是笑的夢裡都合不攏嘴。
只不過這些忽如一夜春風來的精美玻璃製品,是不是從海外來的,大家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這些鋪子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店夥計不少都是操著一口濃厚的山東口音。只不過在滿屋子光華奪目,絢麗多彩的透明器皿的映襯下,這一個小小的細節卻被所有人忽略了。
當然,其中一家名為「石頭記」的鋪子就在這其中悄然無聲的低調開張,不過生意倒是不差,不過有心人如果留意到這店舖上的三個金漆大字,就會驚訝的發現這似乎是出自嘉靖皇帝的筆記……
「石頭記」的後堂中,店舖掌櫃的一個三四十歲鬚髮略顯得有些蒼白的中年人,就見這位平時趾高氣昂,被人捧著的「大人物」,如今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伺候著正坐堂上的三個老中青三個「客人」。
「子川,哈哈,看來你這生意做的實在是不怎麼地,就那麼幾個銀子,就把這方子賣給了十家,結果弄的這京師一下子多出了這麼多的對手。要不然,就咱們自己一家做這玻璃生意,賺的又豈止是這些!」說話的是三個人當中的中年大漢,此人開口就是子川,說的就是趙越趙子川。而他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滿眼裡都是銀子和女子的秦二爺。
至於說堂上的老者,能夠讓「石頭記」老闆小心伺候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正是如今東廠督公秦福秦老太監。
而趙越則是坐在兩個人的下手位置,聞聽秦二爺揶揄,也笑道說:「這生意一家是做,十家也是坐。但是自從石頭記開業以來,這每日的流水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這只是剛開始。因此這生意就是一個聚寶盆也不為過,可是有句話說的好,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小侄承認當初賣玻璃方子的時候價錢開的低了。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當時小侄可沒有兩位叔伯照顧,手裡捧著這麼一個會下蛋的金雞,就猶如小兒捧著金碗,鬧市而過。正所謂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侄可不想有命賺錢,沒命享受。至於說現在也不錯,最起碼有幾家在咱們前面打掩護,朝中的那些老夫子們就不會把注意力放在內廷,打萬歲爺私房錢的主意。有道是細水長流,這生意不光是要在順天府做,還要做到大明朝,單憑一家是不可能賺盡天下間的銀錢的。更何況,這些商戶賺天下的銀子,難不成就不需要每年拿出來一筆銀子,作為賦稅充盈國庫嗎?」
大明朝重農輕商這是後世人眾所皆知的事情,可是到了明朝趙越才知道此時朝廷對商賈的賦稅「輕」到什麼地步。
幾乎可以說根本就沒有「商稅」這麼一說,每年從商賈身上收到的賦稅,幾乎不夠嘉靖皇帝後宮一年脂粉銀子的。
而所謂的商稅,也不過是礦山、鹽、糧幾宗關乎國運的大生意,可儘管如此,朝廷裡的那些讀書人還恨不能讓朝廷把這些也從「國有」改為「民營」。
至於說那些讀書人的借口,無非就是天下銀錢皆有定數,朝廷多收一分,天下的黎民百姓就少一分。這皇帝「與民爭利」,非明君所為。
也正因為這樣,朝廷在商稅這一塊,幾乎就限於一種十分尷尬的境地。
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是後世人一定會以為所謂的封建社會,一定是以地主群體為社會主要的主導力量,而事實上從宋朝中後期,一直到明朝,這些地主們在急劇的土地兼併風潮之後,就已經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商業上面。因為他們已經發現了這銀子放在土地裡,和放在商舖,用於經商,所獲得的利潤簡直是天壤之別。
正因為這樣,明朝現如今朝堂上的那群士紳官僚們,其實與其說代表的是全天下的地主階級的利益,還不如說是代表了民族資本家的利益。
正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這些抱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文人士大夫們,才會不懈餘力的和皇上說什麼「重農抑商」,因為他們知道哪邊才是「大義」。
就趙越所知,哪怕是後來的改革家張居正,其實其背後所代表的也是南方的士紳商賈集團的利益。
所以張居正的改革,也不過就是治標不治本而已,要不然也不會在他之後,明朝的經濟驟然就陷入了全面崩盤的危險境地。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可是自從趙越獻上玻璃方子,給嘉靖皇帝開闢了一條新的財源,他才注意到明朝稅賦中的一些弊病。為此在隨後幾次嘉靖招他入宮「問診」的時候,也有意無意的透露了一些。
可惜嘉靖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無力,還是城府太深,一直都沒有明確的表態,所以趙越也只能說說而已,無濟於事。
如今趙越在秦福和秦二爺面前再提這件事情,秦家的兩兄弟卻是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但是很快秦二爺就一撇嘴,對趙越不悅道:「收稅收稅,這平時官府衙門的苛捐雜稅難道還不覺得重?打仗要收稅,人頭要收稅,蓋房子修房子都要收稅,還有各種地方名類繁多的攤牌,連進城門都要交過門錢,要是這做買賣還有再多收一筆銀子,你還讓不讓咱們活了。要我說,你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連陛下都不聞不問,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趙越聞言也是啞然無語,因為他知道秦二爺說的沒錯。明朝官府雖然不收商稅,可是這針對老百姓的苛捐雜稅卻是多如牛毛。
而事實上秦二爺不能理解的是趙越口中的商稅是針對那些中上層商賈們,而不是對於市井小民。
正所謂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藏富於民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將國家的稅賦壓在普通的老百姓頭上,而放過那些真正的大魚,在趙越看來幾乎就是「殺雞取卵」、「竭澤而漁」的愚蠢行徑。雖然說這種愚蠢行為一直持續到後世,也沒有多少改善,但是趙越覺得自己既然已經影響了這個世界,就不放再影響一些。
當然了這些話對秦二爺說了等於白說,所以趙越就岔開話題,把話又轉到「石頭記」上。
這間「石頭記」其實就是嘉靖皇帝的買賣,掛在了內廷名下,有內廷新設的一個「玻璃局」專門負責生產玻璃製品,然後由「石頭記」進行對外銷售。其中大頭都要定期上交內庫,而一部分則是落進了趙越手上。當然了,趙越也不會中飽私囊,而是要拿這筆銀子去支撐醫院。說白了,就是對於趙越興辦醫院的一種變相的國家扶持政策罷了。
只不過這「石頭記」除了和其他的玻璃鋪子賣相同的器皿,還經營一些特殊工藝品。
比如說玻璃做的「水銀鏡子」。
「要說起來這幾天光是水銀鏡子,咱們就賣了不止十萬兩,當真是日進斗金。而且咱們這鏡子比其他鋪子的做的更好,更大,誰家也比不上。如果不是小老爺提醒說每一次都不許放太多出去,賺的恐怕更多。」石頭記的掌櫃的一旁笑呵呵的諂媚說道,把這幾天的流水都拿給三位老爺看。至於他說的小老爺自然就是趙越,誰叫趙越是三個人中年紀最小,輩分最小的呢。
趙越分析說道:「玻璃這種商品,頭一兩年限於產量有限,價錢可能賣的高些,可是這東西流傳的快,利潤又高,架不住大家模仿。到時候價錢必然會一落千丈,所以咱們要做這生意無非就是兩條路而已。一個是做高檔奢侈品,做牌子,讓人家以用咱們『石頭記』的商品為榮,所以價錢要高,但是這數量就不能粗製濫造,要做『限量版』還要杜絕別人模仿。再者就是走薄利多銷的路子,專門做一些日用品,比如說玻璃的杯子盤子什麼的,不必精雕細琢,只求經濟實用。試想一下,每年大明朝對瓷器的需求量有多高,這玻璃器皿一面試,無疑就要面對一個廣大的市場,因此利潤空間依然驚人。」
秦福和秦二爺聞聽此言都是齊齊點頭,對趙越這一番分析深以為然。
等到見識了玻璃鋪子的生意有多好,這三位喝過了茶,這才離開。秦福要回宮和嘉靖皇帝匯報這些見聞。
而秦二爺則是約了朋友,至於是不是花天酒地去就不得而知。
倒是當秦福上馬車前,對趙越說道:「前些日子你讓內廷下面的作坊給太子殿下做的那些什麼健身器材,殿下用過之後都說好,只不過殿下身體太弱,你還要經常進宮盯著點。至於醫院那邊的事情你要跟緊,你送上去的折子已經讓陛下交給了內閣審議,雖然說不用他們的意見,但是日後想要做大做好,卻是饒不過內閣的幾位輔臣。」
趙越聞言連忙點頭說知道,這幾天他一直在圍著醫院的事情在忙。不要說梁宏公、杜文孚給他找來的那些成手的大夫,還有幾十名學徒,光是給他們做崗前培訓,就花費了趙越大半的時間。
戚繼光前兩天就回山東去了,畢竟他是地方武官,述職之後不可能常留京城,而且回登州之後他還要安排今年入冬後衛軍去薊鎮戍邊的事情。不過戚繼光臨行之前,除了帶兩名屬下走,其他人包括賀震都留給了趙越。同時也帶走了趙越給七叔公和沈雄他們的信,信裡面除了交代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告訴他們自己目前還離不得京城,或許還要停留一段時間。但是山東那邊的事情卻是不能停了。
另外趙越還在其中寫了一封密信,至於內容卻是讓七叔公選定一些人手送到京城,畢竟隨著攤子越鋪越大,趙越這手邊得力的人手就開始捉襟見肘了。當然,沈甸村出來的不過就是一群漁民,沒有什麼見識。但是卻勝在都是「自己人」,用起來放心。
直到此刻趙越才知道為什麼有「任人唯親」這一說,不是不知道這其中弊病,實在是有些事情交給外人去做,實在是難以安心放手。
而從戚繼光走後,徐渭倒是開始被趙越拉進來,給他找了一個活兒,就是建立「技校」的事情。
讓徐渭這位大明朝的三大才子之一,給「技校」的學生做文化課老師。
而這個趙越設定為培養後備人才基地的第一批學生,就是魏林兒那群「無名白」少年。
一開始徐渭當聽說讓他給「無名白」教課,當時就差點和趙越翻臉了,要不是趙越拉住他,跟他掰開了揉碎了講這些孩子都還不是無藥可救,也是想要借此機會傳授他們一些生活技能,讓他們擺脫如今的悲慘境地,說不定徐渭還真就甩袖子走人了。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趙越可不想白養著這一群人,可是也不能放著不管。經過一番計較,趙越已經想好了,到時候醫院會用其中一部分人做護工的工作,除此之外就是院辦工廠裡會要一些人,可是光是這兩處還不足以笑話全順天府的無名白。當然了,無名白們也不可能全都接受趙越的「招安」,但是這數量也不是趙越一個人就可以全部消化的。
所以趙越這才想起來把「技術學校」的事情提前做起來,除了給醫院招募到的醫生和實習生們做崗前培訓,也是有教授魏林兒他們一些文化知識的任務。
趙越想的是,除了教授技術,必要的文化知識也是重要的。
對此徐渭冷靜下來也覺得這是一件好事,這才答應下來,並且還承諾替趙越找幾個同窗好友過來,充任教師工作。
等處理好這件事情,真的可以說是讓趙越卸下了心頭一塊沉重的石頭。
不過現在趙越真的是千頭萬緒,除了安置無名白,還要隨時關注宮裡面那位太子爺的身體。
自從那一天見過太子之後,嘉靖皇帝就把太子完全的交給了趙越,或許在外人看來趙越是一朝得意,小人得志,可是只有趙越自己才明白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
太子的身體要是養好了,這是趙越的功勞。
可是太子的身體要是一旦出了什麼毛病,趙越項上的這顆人頭還是不是他的,就另說了。
而趙越接下來的舉動,則是讓冷眼旁觀的劉玉山、劉蟒叔侄倆有些看不懂了。
先是送進宮一套用生鐵打造,大小不同,奇形怪狀叫做「啞鈴」的東西。然後又給太子一連串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出來,無不是用來錘煉筋骨的器材。
另外趙越也讓人把給太子的湯藥全部停了,該讓御書房重新給太子做所謂的「營養套餐」。
可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並等著看趙越笑話的時候,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原本一副病秧子模樣的太子爺,這些日子竟然真的精神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