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不戰而屈人之兵
失無可失,正是眼下魏林兒最好的真實寫照。
同那些無家可歸,猶如孤魂野鬼的無名白們一樣,他也處於某些原因,做出了斷子絕孫世人共棄的噁心事情。
不過魏林兒每當這時內心深處都不由得會浮現出一種自欺欺人的念頭,自己不是自宮,而是花了五兩銀子找了據說是宮裡敬事房退下來的老公公動的刀子,與他們不一樣……
或許正是這樣的自我催眠,魏林兒表現的果然迥異與他現在的那些同伴。
這一點作為旁觀者的趙越最能夠感覺到,因為當兩個人面面對的對視的時候,趙越能夠發現其他人都會下意識的迴避他的目光,只有這個叫做魏林兒的小老大,表現的無所畏懼,這一點在魏林兒這個年紀,已經是實屬難得了。
「魏老大,沒想到咱們還能夠見面,說起來上一次險些傷到了你,你沒有事情吧。」趙越看著眼前這個身體虛弱卻故作堅強的少年,心中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自從秦二爺答應找幾個地痞流氓,也就是京城裡的地頭蛇幫忙給兩家牽線搭橋,趙越就已經在想如何和這群無名白打交道。
還記得那天秦老太監最後幽幽的歎息一聲說道:「都是一群苦命人,你要是能夠幫襯他們一把,也別讓京城裡多出幾個凍死餓死的人……」這一番悲天憫人的話出自一位東廠督公的口中,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或許是物傷其類,或者是自憐其身,但是總之秦福的治本之法,就是想方設法的妥善安置了這些無名白。像是秦福所言,這些都是半大的孩子,還沒有完全不可救藥,不同於那些真正的「丐閻」,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京城裡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只不過老夫年紀大了,這心似乎也變軟了,卻是瞧不得那還能夠救一救的。呵呵,賢侄你也不用把老夫這一番話放在心上,無非就是人老了,話多了而已。不過你要是有心,不妨和他們好好談談……」
秦福的話似乎猶在耳邊,而趙越一想到眼前的這群孩子年紀都不大,對這個世界,對善惡都還沒有分辨的能力。
能夠走到如今這一步,也都是誤入歧途罷了。
儘管趙越不否認其中或許有人不堪救贖的,但是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最起碼眼前這個倒是不失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只不過是有些明珠暗投罷了。
眼下趙越所在的正是正陽門大街上的那家廣德樓,話說這裡是輔慶侯陸興的產業,和那位嚴府的大衙內嚴世蕃也有著一些干係。
按道理說趙越本不應該跑到嚴世蕃的地盤上和人家談判,但是要真讓趙越找一處雙方都能夠接受的地方,他初來乍到對京城不熟悉,仔細踅摸一遍發現,也只有這地方最是合適。不說正陽門這邊人流攢動最部適合做手腳,就是酒樓內的氣氛也比較緩和彼此雙方之間的緊張情緒。
因此當趙越派人給酒樓的掌櫃的打招呼後,廣德樓倒是很痛快的答應下來,把這二樓給趙越讓了出來。
只不過今天趙越出門除了他自己之外,身旁還跟著兩個少年人。其中一個嬉皮笑臉,沒一會有正行的時候,另外一個則不然,卻是出落的英武不凡,讓人一眼看去不敢小覷,連同著四五個殺氣騰騰的軍漢,一出場倒是讓廣德樓的掌櫃和夥計都嚇了一跳。
那個沒正行的自然就是猴子一樣的沈通,而另外一個則是進京述職的登州衛指揮使僉事戚繼光!
自從聽說了趙越當街遇刺,還有後來發生在金魚池的事情,這位少年得志的小將軍不知道把賀震等人罵成了什麼樣子。
這還是趙越第一次看到戚繼光發怒的模樣,當真猶如一頭猛虎一般,看著就讓心中膽寒!或許這就是將門出身,耳濡目染之下養成的一種天然的氣勢,竟然讓趙越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也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而這幾天一直跟著他的賀震等人也無不是面露慚愧之色,顯然他們沒想到因為自己的疏忽竟然會鬧出這麼大的亂子。
當然趙越也不免從中解勸,畢竟賀震他們雖然一開始沒有保護好自己,但是之後可是他出言讓賀什長保護「梅園」的。直到趙越打圓場,戚繼光才看在趙越的面子上停止了教訓,不過也發話讓賀震一時三刻都片刻不許離開趙越半步。至於說「梅園」這邊,戚繼光則是從自己身邊又調撥了兩名親兵幫忙照看,這才算是平息了這麼一場小風波。
於是當聽說趙越今天還要和無名白的頭領談判,戚繼光就自告奮勇帶著屬下前來給趙越站腳助威。當然了,也未嘗不是擔心趙越吃虧的意思在,而對於戚繼光的好意趙越也不想辜負了,就帶著他一起過來,只不過還是不免提醒了一句,一會千萬不要嚇著對方。
廣德樓的二層,趙越只帶著戚繼光和沈通兩個人上來。其他人都安排在了樓下,這也有讓魏林兒他們安心的意思。
而魏林兒到的時候,廣德樓一樓早已經人聲鼎沸開始做生意了,見此熱鬧場面,也不由得讓跟著魏林兒一起來的那幾個從無名白中選出來的少年心中鬆下了一口氣。
不過鼻間嗅著空氣中濃濃的飯菜香氣,對於幾個已經好多天沒有吃過一頓飯的少年們來說,無疑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
好在最後時刻,魏林兒一個兇惡的眼神立刻打斷了他們對飯堂中美食佳餚的憧憬和嚮往,戀戀不捨的上了二樓。
此時廣德樓這邊已經被事先打過招呼,要不然也不能放幾個乞丐一樣的少年進來。
店小二眼神中充滿了鄙夷的看著魏林兒他們,心中卻是疑惑不解像是趙越這樣有本事的大老爺,怎麼會請這些乞丐吃飯。
雖然不理解,可是店小二倒是沒有多話。可惜他眼中不屑的神色還是被魏林兒捕捉到了,對此司空見慣的魏林兒卻是嘴角微微牽動,流露出幾分莫名的笑意出來,卻是把帶路的店小二嚇了好大一跳。
等見到了趙越,魏林兒卻是小小吃了一驚,顯然他也沒有想到把自己趕出了古廟,事後又要和自己談判的竟然就是那天自己想要打劫的大個子。
只不過魏林兒很快就鎮定下來,然後旁若無人的就在趙越面前坐下,倒是跟著他一起來的幾個小嘍囉們都顯得有些不自然。
魏林兒一開口,就指著趙越身旁的戚繼光道:「我不喜歡這個人。」
趙越愣了一下,而戚繼光則是虎著臉,理都不理睬魏林兒,一言不發。或許是不屑回答,或許是出自一種發自骨子裡的驕傲。不過要論起出身還有身份,戚繼光還真的不用把魏林兒放在眼中。
「哼!你算是什麼東西,我也不喜歡你!」戚繼光不屑與一個無名白對話,可是沈通那小子卻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上來就針鋒相對,絲毫不把這個瘦弱的傢伙放在眼裡。
趙越眉頭一皺,衝著沈通就是一瞪眼,把這全身是刺兒的小子制止住,今天他是來談判的,可不是來挑事兒的。
對於這個不愉快的開場白,雙方都沒有多說什麼,不過相比之下魏林兒這邊真的是沒有半分優勢可言。
可儘管如此,魏林兒的表現可以說得上的可圈可點了。
聽到趙越稱呼他魏老大,魏林兒則是面無表情的說道:「這位先生高抬了,像是我們這種小人物可當不起您一句老大,閒話少說,咱們還是說說先生你想要和我們談什麼吧,總不能就是因為我們砸了你們的場子,就找一個借口故意把我引過來擒賊擒王的吧。」
趙越聞言也不由得笑了起來,擒賊擒王?看了看魏林兒和他身後那群顯得緊張懦弱的小嘍囉,趙越還真就看不出來他是哪家子的王。
不過今天趙越是有備而來,倒是不用擔心再被他們給劫了,另外也是想要有給這群半大孩子找條出路的意思。
所以就直截了當的對魏林兒說道:「砸工地的事情我要說不介意那是假話,不過好在沒有出現什麼人員傷亡,我就不和你們一般計較了。不過畢竟整件事情是因為我看上了古廟這塊地才引起的。可是你們也不要因為那古廟就是你們所謂的地盤,我這裡有官府開具的地契文書,無論是從哪一條國法出發,深究起來,你們都佔不到半點便宜。」
「那還說什麼!」魏林兒聽到趙越這話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趙越卻是對他表情視而不見繼續說道:「當然,我承認我的做法等於是斷了你們的生路,可是你們這樣整天打家劫舍不說是國法不容,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另外我實話告訴你們說,這塊地我是要用來開醫院的,也就是專門給貧苦百姓看病的地方,看病不收費,藥錢也會視情況減免,如此一來,這個生意幾乎就不賺錢,甚至還要賠錢!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只是想讓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果然趙越這句話引起了魏林兒的興趣,只不過這時他還在嘴硬道:「沒想到這位先生倒是菩薩心腸,只不過你和我們說這些有什麼用?難不成就因為你怕我們再找你麻煩?」
趙越搖頭,所謂談判就是要佔住理,先聲奪人。
現在趙越佔據了道德大義,也明擺著告訴了對方自己這邊有國法,有官府衙門,和人民政府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而接下來就是要解決實質性的問題了,因此趙越就目光灼然的盯著魏林兒看,然後慢慢的說道:「我說過了,我今天找你來,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是要給你們一條活路!」
魏林兒這一次沒有打斷趙越的話,安靜的聽著,冷漠的眼睛裡也不經意的閃過一絲鬆動的目光。
「生路?那麼爺……那麼小人我就洗耳恭聽了。」
趙越淡淡的一笑,然後轉頭對一旁一臉七個不服的沈通說道:「下去吩咐掌櫃的,做一桌子飯菜送上來,記得告訴下面,不用上美酒佳餚,只要豬牛羊肉還有白面的饅頭,管能填飽肚子的吃食做!」
「啊?」沈通聞言就是一愣,不過當看到趙越那一副不是開玩笑的表情,這位再下意識的看了看面前這一群餓的身體都快被風吹倒的傢伙們,哪裡還不明白趙越的意思。於是這位小爺便氣呼呼的一跺腳,掉頭就下樓去了。
對此魏林兒他們可是不覺得有什麼失禮之處,相反當聽說趙越點了酒菜,這群好久吃過飯的小子餓的眼珠子都藍了,鼻子使勁的抽動了抽動,就恨不能下去搶吃的才好。
而見到同伴們這樣模樣,本來就是強撐著和趙越對坐的魏林兒也終於敗下陣來,歎了一口氣說道:「先生,真是好心計,好手段啊!」
趙越微微一笑,雲淡風輕的說道:「過獎了,還是那句話,無非是想給你們找一條活路罷了。」
魏林兒安靜了下來,沉吟片刻最後說道:「先生,你贏了。」
趙越和魏林兒在廣德樓的事情過程並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地方,平淡的就好像是一碗清水,簡單的見過面,談了這群無名白的未來安置,趙越就和魏林兒分手告辭了。
出了酒樓大堂正門,當來到人流川息的正街之上,一直陪在趙越身旁沉默不語一言不發的戚繼光這才開口讚道:「先生不戰而屈人之兵,果然厲害。」
趙越哈哈一笑,沒好氣的對戚繼光說道:「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厲害,無非就是想要給他們一條活路,不想逼的他們鋌而走險,誤入歧途罷了。」
沈通還在一旁憤憤不平的說道:「不過就是一群閹人而已,用得著先生你這麼上心。要是換做是我,就先揍他們一頓,等揍的他們哭爹喊娘,日後還看他們敢不敢再在我面前出現了!哼!」
戚繼光對於沈通的話不置可否,只是笑著對趙越說道:「先生如此做想必也是有深意,不過說起來這樣也好,先生宅心仁厚,能夠救他們一條性命,也是一件功德。只不過這些人品性如何還不得而知,貿然的收留他們,日後恐怕還是要有些麻煩。」
就在剛才趙越已經答應了魏林兒,提出興辦一件手工作坊,專門生產一些簡單常用的醫療用品,到時候必然需要大量的人手,就會首先從這群無名白當中挑選工人。至於工資如何結算,以後再細說。
至於現在,趙越會安排他們先去工地那邊打打雜,賺個吃飯的錢。
而對於魏林兒趙越也有要求,那就是希望他能夠替自己出面,聯絡一下京城裡的無名白。當然主要的針對對象是那些年紀不大,並且看起來「比較老實」的,希望能夠把這些人組織起來。
按照趙越的意思,無非就是想弄一個類似後世專門針對殘疾人的「公益性」組織,建立一些手工工場,以工代濟,把這些人都養起來,也省得他們流落在社會上害人害己。
這是趙越經過一個晚上想出來的簡單法子,雖然不可能是盡善盡美,但是也只能說是量力而行。也算是給了秦老太監一個交代。
只不過趙越現在或許沒有想到,他這個一時興起的動作,未來會給京城內造成多麼大的震動。
如今無名白的事情告一段落,醫院的主體建築也開始興建,唯一要考慮的就是藥廠那邊要擴大經營規模。這個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的,因此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青黴素這些特效藥都很可能是整個大明朝,或者是全世界最搶手的緊缺物資。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找出提高青黴素產量的方法,可惜趙越是醫生不是化學家,儘管他知道後世的藥廠生產青黴素可不是像自己一樣用收集青霉如此原始的方法,可是要自己培養,他目前還做不到。
不過就在剛才通過魏林兒的事情,趙越腦海中靈機一動忽然想到,自己想不出辦法,不代表其他人也想不到。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就出高價公開懸賞?可是這個念頭一起,趙越就立刻掐滅了這個心思。
現在大明朝可沒有專利保護這個說法,儘管私下裡商業氛圍中還是保護這種「專利行為」的,但是趙越可不想自己手上目前最有力量的武器,被瞬間擴散出去,成為別人的武器。當然,不是說趙越敝帚自珍,而是經過了玻璃方子之後,連嘉靖皇帝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所以趙越已經發現自己不再適合這樣繼續出風頭了。最起碼在跟大筆銀子相關的事情上不適合公開出面。
但是不適合公開,不代表趙越不可以用其他的方法收集這些辦法。
比如說周瓚身邊的那群老先生……
想到這裡,趙越就笑著對戚繼光說道:「元敬,有沒有興趣去參觀一下我在西郊的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