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帝王心術
宮中做的這個臨時聽診器是用牛皮筋與象牙製成的,不敢說使用效果讓趙越完全滿意,最起碼這價值和精緻,倒是讓趙越頗為心動。話說前世他可不敢如此奢侈。
可惜這個時代天然橡膠還沒有被發現,無法大規模使用,以至於趙越手上的這只聽診器,天下間也只有這一隻,而不能得到大範圍的推廣。畢竟將拇指粗細牛皮筋中間鏤空的本事,並不是所有匠人能夠做到的,而且耗時過長。幾天的時間裡才草草的做好一隻,這不僅讓趙越感到幾分遺憾。
嘉靖皇帝的胸腔雜音很大,呼吸短促而無序,心臟跳動的頻率比較大,有心律不齊的症狀,但是依舊有力。看起來太醫院開的那些培本固原的方子,多少還有些作用。
等趙越放下聽診器,又拿出一隻自己帶來的體溫計為嘉靖夾在腋下時,這時嘉靖已經從尷尬中恢復過來,反倒是對這些工具的用途升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這又是什麼?上面一道一道的刻度,難道這是一把尺子?」嘉靖疑惑的問道。
趙越聞言倒是佩服嘉靖的觀察力果然仔細,於是解釋道:「陛下,這是體溫計,是用來測量人體溫度的。裡面裝的是水銀,那個水銀五行屬水,偏陰性,所以對冷熱比較敏感。說是一種尺子也差不多,不過上面的刻度表示的不是長度,而是溫度……溫度就是冷熱。像是這個三十七度,就說明人身體的體溫正常,低於這個溫度,或者是高於這個溫度。都代表了身體有恙……」
嘉靖點了點頭,聽著趙越為了迎合他興趣愛好,而一知半解瞎掰出來什麼陰陽五行的鬼話,這位皇帝陛下倒是信以為真,還讚歎說道:「水銀乃砂中之汞。取汞離砂。則為純陰矣。不想你這件小東西,也符合天地奧妙,大道之理。果然也不是什麼旁門左道……」
趙越一聽這話,眼睛忽然一亮,隱約間像是為外科醫生在這個世界立足找到了什麼依據,可惜一時之間有些倉促,也來不及取細想。只是盲從的點頭迎合道:「陛下所言極是,存在即真理,世間萬物都有他的作用,上天是不會平白無故的讓它們單獨存在的。」
說著,趙越又拿出一隻針管出來,這一次嘉靖身體猛地緊張起來,四周的氣氛也驟然發生了變化!
畢竟這也算是一件利器!
嘉靖皇帝雖然不怕,可還是強笑一聲問道:「這又是要做什麼。」
趙越小心翼翼的將針頭一端對著自己,以示自己沒有半分逾越妄動之舉,然後語氣平靜的說道:「陛下,這是注射器。是將藥水直接注射到人體內,因為是直接注射進血管內,就是人體經脈……更方便人體對藥物的吸收。又或者是將人體內體液抽出來的工具……」
嘉靖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然後看著趙越手中的針筒,帶著幾分警覺的問道:「看來朕還是小看了你這外科醫術,果然是與眾不同。這樣一來,哪怕是病人藥石難進,你也可以從容面對。不過你這不是要給朕用什麼藥吧,難不成你是要?」
趙越點頭,理所當然道:「陛下,在下要為陛下你抽少許的血液進行化驗。陛下不要驚慌,想必陛下也聽說過在下行醫,想來都是以開刀為主,如果,我是說如果要是需要用到手術的法子,有一定的可能,會需要輸血。所以在下才需要為陛下采血,以備無患。」
如果不是嘉靖皇帝早已經下了命令,不許隱藏在暗處保護他的侍衛出現,估計這個時候早就上演了一出「荊軻刺秦王」了。
嘉靖皇帝皺起眉頭,這一次他對趙越的話雖然沒有太多懷疑,可還是不解道:「按你這樣說來,你是要將別人的血,手術時注射進朕的體內!?難不成這血液也分種類,據朕所知,這人失了血,就會元氣大傷!你這樣做,不怕是有傷天和嗎?」
這個大帽子扣下來,可是壓的趙越不清。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的醫術與這個時代的思想理念不符,導致自己的夢想追求最後折戟沉沙。如果不能說服嘉靖皇帝,日後趙越再想在大明朝行醫,當真是寸步難行。
正是如此,趙越靜下心來,小心翼翼的解釋道:「陛下,這人分三六九等,乃是世俗之見。說一句冒犯的話,古人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個這句話聽起來是有那麼點大逆不道,可卻是事實。人的貴賤是因勢利導的結果,所謂君子之澤,自三世而斬。所以以陛下的智慧,當然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理。所以這血液卻不分高低貴賤,只分血型。所謂血型,因為小民是自海外歸來,多會用到一些西人的東西。所以為了方便,就將這血型大致分作四種類型,分別是a型血,b型血,ab型血還有o型血。每種血型必須要有相匹配的才可以輸液使用,否則就會相斥,反倒是會壞了人的姓名。故而小民才會為陛下驗血,以備無患。」
說到這裡,趙越想了想又說道:「還有那個元氣大傷,在西人的理論之中,卻是不成立的。按照西方人做實驗,經過證明。人的血液可以再生,一定量的血液流失不會傷及生命,甚至還有利於身體健康。所以有傷天和這句話,小民是萬萬不敢認可的。」
趙越不知道自己這樣解釋是否會被嘉靖所接受,但是他要慶幸的是,他是穿越到了「明朝」而不是後世的「滿清」。否則不用他解釋什麼,光是剛才一開口,十有**他就會步了漢末華佗的後塵,被和諧掉。
此時的明朝正值「明陽心學」大行於世的年代,無論朝野上下,都明白「知行合一」的道理。並在這個時期,格物學也得到了一定的發展,江南原始的資本主義萌芽,再次大規模的出現,也隨之出現了許多新奇的理論。當真是一種小規模百家爭鳴的局面。
因此放在百年後會被視為歪理邪說的理論,放在了這個年代,哪怕是嘉靖皇帝,即便是心有不同的理解,卻不會因此而誅殺一人!
這就是「漢文明」與「蠻夷」之間最大的區別。充滿了求同存異的包容胸懷。
「你倒是一個厚道的老實人,這些話可是從來沒有人敢當著朕的面前說。哈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想當年太祖爺也當過和尚……怎麼你吃驚朕竟然如此毫無避忌的談論祖先?看來你這個人雖然膽大,終究也是循規蹈矩之人。不過你的話卻不無道理,可是就是不知道,朕信了你,其他人是否同樣和朕一般。」
嘉靖皇帝可以說是擁有大智慧的人了,他對趙越的解釋雖然充滿了各種質疑,但是以他的眼光,看趙越還是相信眼前的這個大個子不敢在這件事情上欺騙自己。
不過如此一來,他越發的對西人的理論知識產生了濃厚的好奇感。
嘉靖心中一動,心說正所謂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蠻夷雖然不比大明朝物華天寶,可也有其立足於世的獨到之處。更何況此時的明朝雖然海禁,可京城中也有不少西來的夷人,番邦的使節,或多或少嘉靖也瞭解一些西方的事情。知道趙越說的這些話聽著似乎有一定的道理。因此,嘉靖想到或許日後可以借鑒一下這西人的東西,說不定自己這「成仙」之事,也有些參照……
趙越自然不知道面前的嘉靖皇帝想成仙都已經快要走火入魔了。
他只是看到嘉靖皇帝沒有降罪自己的意思,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心說這給皇帝看病,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見皇帝沒有其他問題,趙越這才轉回身又從木箱子裡拿出一個比水壺略大,帶著手柄的木桶出來,然後解釋道:「這就是用來檢驗血型的機器,小民叫他血樣分離泵。」
此刻的嘉靖已經被趙越層出不窮的手段弄的眼花繚亂了,一個勁的點頭,眼神裡全都是小星星。不過當趙越又拿起針筒,準備真的抽血化驗時,不成想嘉靖竟然也心中升起幾分恐懼,畢竟就算是現代人,還是有不少懼怕打針的。因此連聲音略有些慌張的問道:「這個抽血,真的沒有什麼妨礙?」
趙越一再保證,不過最後還是小心提醒道:「這就跟中醫裡的針灸差不多,多少就是有點疼痛,不過相信陛下是不會害怕的。」
任誰都有幾分自尊心,就更不用提眼前的這位還是一位極好面子的皇帝,他儘管心生恐懼,但還是死撐!
擺出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情,淡淡笑道:「既然給你開刀的人都不懼怕生死,朕又有何懼之有!」說著,就當著趙越的面,伸出一隻胳膊出來。
而隨著這一個舉動,趙越很清晰的感覺到,大殿內的空氣都好像在瞬間凝固了起來!
趙越心中一顫,心說只要自己心有不軌,下一刻恐怕這座大殿內就必定會有人會身首異處!血濺當場!
趙越還沒活夠,所以他不敢拿著自己的腦袋做實驗,因此他極力的表現自己的手段很正大光明。不過當他拿起特製的消毒棉,蘸著調製好的碘酒,在嘉靖胳膊上小心消毒後。那針筒的針頭還是要插進嘉靖的血管之內。
在針頭觸碰到嘉靖皮膚的一瞬間,趙越近的都能夠感覺到這位真命天子的心臟徒然快速跳動了幾下。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能夠讓趙越這樣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如此近距離和自己接近,又當著自己的面拿出利器刺入自己的體內,嘉靖皇帝的心胸和膽魄,都可以說是古今少有的了。
三國時的曹孟德,睡覺前都會告誡下屬不要靠近他的身邊,這帝王心術卻是非常人所能想像。
可惜趙越不知道這一點,他只是感慨給皇帝看病竟然如此驚險,而隨著一股殷紅的血液被吸進了針筒內,趙越只感覺自己的血液也要隨之凝固,背後更是冷汗淋淋,如坐針氈!
趙越從來都不知道抽血這件工作是如何的危險和漫長,等好不容易將血液抽完,不光是他猶如一場大戰,就是嘉靖皇帝自己也是心中鬆下了一口氣。不過表面上,嘉靖皇帝不動如山的樣子,可要比趙越鎮定多了。
於是當嘉靖重新抬起頭,看到趙越全身緊繃,如臨深淵般的模樣,這位皇帝心中頓生幾分得意。
要說起來,自登基以來這些年中,除了擊敗一個個在自己帝王道路上的人生對手,嘉靖皇帝才會感到一種令自己愉悅的刺激感。可是近些年來,回顧朝野上下已經沒有一個人能配稱作自己對手的人在了。
英雄寂寞啊!
正是這種欲求一敗,環顧無人的孤獨,才會讓嘉靖失去了對朝政的興趣,開始追求仙道,希望在另外一條路上尋找更高的成就。說是一種**,也未曾不是一種他對人生的挑戰!這個才是真正的嘉靖,一位能夠統治老大中國四十餘年的大帝!
可是今天,只不過是看到一個小小的醫生在自己面前失態,嘉靖竟然也興奮了。這可是多日以來所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而就是這一得意,嘉靖對趙越的感官又好上了幾分,覺得這個大個子有些有趣可愛了。
得到了自尊心上的滿足,接下來再有什麼檢查,嘉靖也是甘之如飴,竟然很是配合。
特別是當看到趙越將自己的血液放進了那個什麼「血液離心泵」中,然後用手握住手柄,快速的搖動時,各種問題就接連提出。
結果這樣一來,嘉靖和趙越兩個人甚至談到了「離心力」、「萬有引力」,最讓人感到好笑的是,嘉靖還問趙越這人體血液乃是人身體中的精華所在,所謂精華,就是道家所說的天地精氣!如此這般,將其他人的血液輸送給自己,其效果是不是比道家的「採陰補陽」效果更明顯……
聽到這個問題,趙越臉上的表情別提有多豐富了。
後世有那些女明星為了滋膚養顏,保持自己青春靚麗的形象,竟然迷信到相信吃什麼初生嬰兒的胎盤,可以永葆青春。以至於不少醫院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骯髒的黑幕和交易,竟然有人預定胎盤,等候在接生產房的門口,想拿到最「新鮮」的。甚至歐洲各大知名的化妝品品牌,在黑市大量重金購買人體脂肪,導致東南亞人口失蹤死亡案件頻發,延伸出一個個血淋淋的恐怖行業。
如今嘉靖竟然會想到輸血等於輸入人體精華的恐怖想法,頓時讓趙越感到一股不寒而慄的驚慌感。他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讓這位皇帝產生什麼精神幻覺,製造出一個吸血怪物出來。於是他連忙解釋了一下,血液裡其實並沒有什麼「天地精華」也和「採陰補陽」沒半毛錢關係。
接著不管嘉靖皇帝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又詳細解說了一下血液中的組成部分,連帶著細胞學都講述了起來。
結果這麼一番交流,不知不覺中,趙越和嘉靖皇帝兩個人竟然在永壽宮裡談論了一兩個時辰。直到最後各項身體檢查結束,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而讓趙越感到哭笑不得的是,為了讓這位陛下聽懂自己的話,有不少專業名詞都被他很無奈的改成了符合道君皇帝的容易接受的道家「術語」。結果說到最後,連趙越都相信了自己所講的那些杜撰出來的新名詞。
「據你所言,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哪裡生病了,你就會視情況,將病變的部分割除掉?道家也有言,除惡務盡,可是你這直接去了根源,固然是沒有了再發病的可能。但是天地生萬物,如你所言其存在即真理,總有他存在的道理。你就這樣一刀下去,倒是乾脆了,豈不是還會衍生出更多難以掌控的麻煩?到時候你又能如何?」
嘉靖皇帝的見解正是中醫對西醫外科最大的質疑。
趙越也無法做出一個完美的解釋,只能無奈的說道:「陛下所言甚是。不過這病變的器官,本來就失去了他原有的功能。即便是有許多不確定性,我稱之為併發症。面對這些併發症,我只能竭盡所能去避免,不對病人本身造成更大的傷害。如此,一邊是生死存亡,一邊是很大可能的康復,如果是陛下,該如何取捨?」
嘉靖皇帝點了點頭,歎息道:「果然還是避重就輕,人都有希望,有了希望就不想放棄,哪怕有未知的危險。就猶如治國一般,小病小補,大病到了,才會痛定思痛狠下決心。至於屆時是一命嗚呼,還是柳暗花明,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嘉靖在感慨,趙越低聲說道:「陛下,世間萬物沒有什麼是完美無缺的,天道尚且不全,何況人乎……」趙越也拽了一句詞。
嘉靖聽到這裡,倒是哈哈一笑,指著趙越說道:「說你見識廣博,可是一談起來,才知道你是個不學諸子百家經史子集的,可要說你不學無術,卻又偶爾能夠一語中的,妙語連珠。看來你學的僅是些西人的東西,終究不是正道。回去後,多讀讀書。不求你以後能夠考上個狀元,最起碼不要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
趙越訕訕一笑,他也是來到古代才發覺自己現代學的那些知識,在古人面前沒有太多的用處。如果不是他自小學習毛筆字,對楷書、隸書什麼的都有涉獵。要不然落在這裡,說不定要從半文盲做起。
可儘管如此,人家一開口就是之乎者也的,多半他也是聽不懂的。
好在趙越先後遇到的人都不是什麼正經讀書人,倒是都沒有難為他。不過對他說這樣一番話的卻只有嘉靖皇帝。
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經過短暫的接觸,嘉靖皇帝已經逐漸的接受了趙越。視之為可用之人。
這對趙越而言是一種幸運,一種機遇,換做普通人恐怕做夢都能笑醒。可惜正應了趙越剛才所言,世間萬物沒有絕對的完美,正所謂是伴君如伴虎。前一個受嘉靖崇信的前太醫院院使許紳之事猶在眼前,這份崇信,究竟是蜂蜜多一些,還是摻雜了毒藥更多一些,就不為外人道來了。
不過接下來對嘉靖身體的進一步檢查當中,趙越就感覺到如芒在背。
因為在檢查嘉靖小腹時,讓趙越萬萬意想不到的是,在這位皇帝的小腹之上竟然有幾道寸許長好似蜈蚣般醜陋傷疤……
嘉靖對此面無表情,波瀾不驚。可是趙越心中卻是不禁打起鼓來,顯然這幾道傷痕都是新傷,換做旁人也就罷了。可眼前這位可是深居在皇宮內的皇帝!又有什麼情況,會讓一個皇帝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這竟然是被利器刺傷的!
懷著這樣的疑問,聯繫到之前許紳的死,趙越卻不敢多想——最起碼是不敢在嘉靖的面前表露出來。
終於問診結束,待嘉靖重新更衣,又將那件不和他身份的道袍穿上,這才問道:「怎麼樣,可看出什麼名堂出來。」
趙越點頭,先是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說道:「回陛下,經過初步判斷,陛下身上大概有兩處需要馬上處置。」
「這其一,是陛下膽囊和腎,這兩處懷疑有結石存在。數量和大小臣下因為手中工具不足,還不敢確定。而這其二,就是陛下身上這舊傷,雖然說當初處理的比較及時,可是傷口內因為還有炎症,導致腸胃功能的紊亂。故此,陛下才會覺得這小腹處,猶如焚火中燒,痛如刀攪……」
話音未落,趙越就忽然發現,端坐在蒲團之上的嘉靖竟然露出幾分興奮的表情。
趙越還奇怪呢,不明白這位皇帝又想到什麼了,怎麼如此高興。
可馬上趙越就無語了。
因為嘉靖竟然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朕的腹內,凝結成類似佛家舍利子的東西嗎?那豈不是就是道家所言的金丹……」
「這個……」趙越哭笑不得的想要解釋,這個結石跟「舍利子」和「金丹」都沒有任何關係,無論人畜,都是病症。在牛身上生的結石叫「牛黃」,在馬身上長的叫「馬寶」,人身上要是生了這玩意,一不能如「牛黃馬寶」一般的入藥,反而是隨著結石數量和體積的增加,甚至是會危及生命。
可是這話,趙越說了至於嘉靖能不能聽進去就另一說了。
現在的嘉靖真的如那幾個江湖道士所言,有些「走火入魔」了。可惜前者是修煉入了歧路,後者則是有些神智失常了。
趙越甚至懷疑,正因為長時間的受到精神與**上的雙重折磨,才導致了未來二十餘年他罷朝的主要原因!
當然這一切都是趙越自己的猜測而已。起碼現在,嘉靖還沒有完全的罷工,可很明顯有一點,那就是因為這些病痛,嘉靖皇帝神經衰弱是沒跑了。
等說完了病因,趙越又說根治的方法——開刀!
「因為沒有x光和振波碎石機,所以只能通過手術來治療。大致就是在膽囊和腎上開個小窗口,取出裡面的結石,然後進行縫合。」趙越說的儘管簡單,可是誰也不能保證手術中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而嘉靖皇帝考慮的還要更多,因為他的身體不光是屬於自己,還是整個大明江山的象徵。就算是他答應下來,也必定要經過內閣幾位重臣許可後,才可以實施。但是這樣危險的手術,內閣的那些大臣們會同意,並擔負起帝王生死這樣重大的責任嗎?
其實到了這裡,趙越的作用就已經完成了一半。
最起碼在一群道士和御醫實際上都弄不清楚病症根源的情況下,趙越能夠將病因和解決方法同時找了出來,這就已經證明了趙越的價值。
短暫的沉默,大殿內陣陣檀香熏的趙越有些頭暈,就在這時,嘉靖終於有了反應,讓趙越意外的是,嘉靖這時表現的很平靜,只是淡淡的說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僅你知朕知。朕,希望不要有第三個人知道。」
這話說的古怪,可惜趙越來不及去推敲,而是出於一名醫者的專業精神再次提醒道:「陛下,諱疾忌醫的道理陛下深知其中危害,萬不可等到病入膏肓,再做決定,那一切就遲了。」雖然趙越不知道沒有自己的歷史中嘉靖是如何治療的,可是他知道的是,眼前的這位皇帝還有二十年的壽命。也就是說,就目前而言,嘉靖並沒有生命之憂。不過即使是這樣,他也深知耽誤一天,病人就要承受一天的痛苦。對病人的痛苦視若不見,袖手旁觀顯然不是他的風格。
「不用說了!」
可惜不待趙越繼續堅持,嘉靖就已經做出了送客的意思。
看到嘉靖如此,趙越也只能無奈的站起身來,轉身向外走去。心情沮喪之餘,他竟然忘記了禮部那位禮儀官教授的禮節。
而他這看似無禮的舉動,並不影響他在嘉靖心中初步建立起來的形象,反倒是間接的證明他是一個率真之人。
就這樣,趙越這漫長的旅途也走到了終點。當走出永壽宮的正殿門外之上,冰冷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湧到了他的身上,讓他下意識的打了一個激靈。
「一切可否順利?」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在趙越耳邊響起。
趙越被嚇了一跳,連忙轉身去看,赫然就發現大殿外,穿著略顯得有些臃腫的「李伯父」竟然站在台階底下。
此時就見「李伯父」身旁竟然連個伺候的小太監都沒有。孤零零的形象,與他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內相」的名頭絲毫不相符。
可是奇怪歸奇怪,趙越還是趕緊施禮,對李方說道:「見過李伯父。不知道李伯父來了多久,怎麼也不進去?」
李方看都不看正殿一眼,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等候他的答案。
趙越只得說道:「陛下的身體還好,就是有些急症需要馬上治療,否則日後恐怕是要危害健康。嚴重的會……」
話未說完,李方就揮手示意趙越不用再說下去。然後就問他:「那你可有治療的法子?」
這位「李伯父」果然如秦福所言,平時板著一張臉,沒有半分笑模樣,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勢。
趙越點頭,直截了當道:「不過需要開刀。」
李方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容易察覺的失神,但很快就恢復過來,可是還不等他開口,再說什麼,就聽到兩個人身後的正殿內傳來嘉靖皇帝的聲音:「李方,讓他下去吧。這大個子忠厚有趣,以後讓他長進宮與朕說說話,談論一下西人如何煉丹修仙的……朕乏了,就派人去與陶仙長說,朕就不和他一起吐納真氣了。」
話音一落,大殿內頓時又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李方連忙躬身對著大殿方向施禮,口稱「遵旨」。等他再起身,趙越明顯發現這個老太監對他的神色看似和善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
就見李方「和顏悅色」道:「能夠被陛下看重,也是你的造化。快回去休息吧,說不定什麼時候陛下就會再招你入宮,呵呵,小子,你要飛黃騰達了。」
趙越是一腳雲裡一腳霧裡,滿頭霧水的走出了永壽宮的大門。前腳他一邁出宮門,這座恢弘奢華的宮殿大門就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一片沉寂中緊緊關上。
趙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一眼,趙越頓時目瞪口呆……不知道是真實,還是幻覺,他總感覺在大門合攏的一瞬間,站在大殿前那個正笑著看自己的老太監臉上的笑容煙消雲散,化作了一副令人心悸的猙獰!然後,就有許多寒冷的刀光,在空氣中摩擦發出陣陣的低不可聞的呻吟……
可惜這一幕詭異的場景最後,趙越沒有看到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鼻息間隱約浮現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
嘉靖皇帝最後的話語再次在趙越腦海中想起:「朕,希望不要有第三個人知道……」
趙越猛然間驚醒過來,他突然想起了在大殿內伺候的幾個道童,又想起來帶自己進殿的那個太監……
想到他們,趙越就好像瘋了一般,突然撲到了宮門之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拍打的永壽宮的宮門,大聲喊道:「開門!快開門!」
可惜無人應他……
「哎,孩子,回去吧。」
趙越就好像是全身力氣失去了一樣,直到身後有人呼喚他,他才茫然的回過頭來。
秦福,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正目光慈祥的看著他,低聲說道:「今天發生了什麼,都忘記吧。裡面的事情,是他們的命,你能囫圇個的走出來,也是你的命。只是你的命硬,他們是命該如此……」
秦福說完這句後,就轉回身默默的離去。
趙越這一刻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想要救一個人,結果死的人卻更多。或許在這些大人物眼中,這些生命都是無足輕重的,可是對於趙越不行,趙越甚至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因自己而起。
但是秦福的話也提醒了他,繼續站在這裡於事無補,或許回去蒙頭大睡,待明天睜開眼睛,一切都忘記了。
趙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只記得那一天,他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直到三天後,他離開了西苑,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好像是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夢境。
不過從他走出皇宮大門的一刻起,一個尖銳洪亮的聲音也傳遍了京城每一處角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山東登州衛指揮使僉事戚繼光,剿滅倭寇有功社稷,特擢升指揮使,白銀十兩,田二十畝,賞雙俸,至其以下有功將官士卒各有嘉獎,由兵部核準不得遺漏……又有登州衛士子趙越,協助剿滅倭寇有功,智勇雙全,並因海外歸來,忠孝皆嘉。為宣示天下之民效其良行,特賜予進士出身,拔其工部提舉、翰林院侍詔之職,命其在太醫院行走。另賞白銀百兩,良田五十畝,重建家祠。欽賜……」
詔曰一下,自今年年初山東登州衛鬧得沸沸揚揚的倭寇擾亂鄉野之事,終於塵埃落定。所有報請功賞名單上的各人各有賞賜,其中以剛剛及冠的戚繼光為最大的受益者,年少得志,就名傳京師,為聖上所知。這對一個初入官場的年輕官員而言,無疑是最大的收穫。
而另外一個獲益者,無疑就是這個好似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什麼海外歸人,趙越趙子川!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這個趙越趙子川的名聲和傳聞在京城內可謂是傳的沸沸揚揚,滿城轟動。先是不知道流傳了多少流言蜚語,甚至最後都有御史上書彈劾,雖然最後這件事情無疾而終。可是也讓不少人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如今連嘉靖皇帝都出來厚賞了趙越,並連賜了他官爵。別看什麼工部提舉、翰林院侍詔,都是八品、九品的微末小官,太醫院行走更是未入流。可是光是一個「進士出身」,就足以讓天下無數的讀書人眼紅了的!要知道進士是科舉考試的最高功名。及第指科舉考試應試中選。科舉殿試時錄取分為三甲: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的稱號,第一名稱狀元,第二名稱榜眼,第三名稱探花;二甲若干名,才會賜「進士出身」的稱號;到了三甲若干名,只有一個「同進士出身」的稱號。
別看這其中只多了一個「同」字,其間差別卻是天壤之別……
如此說來,趙越就等於是一腳踏進了龍門,一下子就得到了無數人夢寐以求一輩子的身份和功名!不知道有多少讀書人,參加科舉考了一輩子,到了白髮蒼蒼的年紀,終究是一無所獲,在科舉上毫無建樹。
這就更不用說,朝廷還賜予他許多良田、重建家祠這樣光宗耀祖的榮譽。這隆恩之重,不知道羨煞了多少旁人!
羨慕嫉妒恨啊!
不過最關心趙越這個人的,還是那些身染重病,無法根治,病急亂投醫的人,冷不丁的聽說京城裡新出來了一位號稱是「閻王敵」的趙神醫,無不是精神振奮,到處的打聽這位趙神醫的住所。希望能夠上門求醫。
但是很遺憾,整個京城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位趙神醫的府邸究竟在何處。一時之間,不少按耐不住的人,甚至派人前去山東打探消息……
就在京城內有不少人欲登趙府的門,而不得其門而入時。
趙越正跟著馮保,站在一座頗為精緻典雅的三進小院的院門門前,東張西望。
就見這座小院朱漆大門,門前有八層台階,左右有一對石獅子,其他什麼上馬石下馬石,門前打掃的格外乾淨,正對面是一座福、壽、祿的浮雕照壁,光看這門臉,顯然是一戶大富之家。
抬頭去看頭頂,一個黑底金漆的匾額,上書兩個楷書,寫著:「梅府」兩個字。
光是站在門前,趙越就不禁感到幾分神清氣爽,對這戶的主人心生幾分好感。
馮保看著趙越一副賞心悅目的模樣,就笑著問他說:「子川兄,感覺這宅子如何?還入你的眼嗎?」
趙越忙點頭,讚歎道:「當然不錯,能夠在北京城裡置辦這麼一個宅子,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非富即貴啊。而且這還是二環以內,要不少銀子呢吧。」
馮保聞言哈哈大笑,邁步就上了台階,然後再趙越疑惑的目光下敲了敲門。
很快,這大宅的宅門咯吱一聲從裡面打開,緊接著就見一個白首老家人走了出來,當見到馮保,先是一驚,緊接著就急忙躬身施禮,口稱:「老爺」。
馮保呵呵一笑避讓過身去,回頭一指目瞪口呆的趙越,就揶揄的笑道:「別拜我,你家老爺在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