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一家之主
「芳草茸茸沒屨深，清和天氣潤園林。霏微小雨初晴處，暗數青梅立樹陰。子川兄，這間宅子你可滿意？」馮保笑吟吟的說道。
猶如夢中一般的趙越，雲裡霧裡的走進這間頗為雅致古典的宅院，就忍不住心中的喜歡，特別是嗅著空氣中那一股清新的暗香氣息，胸中幾日來的郁氣也隨之眼下雲散。
這是一棟出入都有三進的典型的明朝園林式建築，前後中，三個大跨院，由兩側的小門貫穿，左右還有配套的雜役房、廚房、廁所，後面還有馬廄和花園，花園中還有水塘，其中亭台樓閣儘是些蘇杭模樣，假山怪石隨處可見，長廊水榭也點綴其中。整體佈局雖然看似有些小巧玲瓏，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而且清新別緻，繁而不雜，簡而婉約。
最讓趙越感到意外的是，就是這院子中竟然還單獨有一個後花園，園子中紅的、粉的、白的，各色梅花正是開的繽紛絢麗的時候，五月春寒剛過，這小園中卻已經暗香浮動，好不惹人欣悅。而園子中還有一處小池塘，下面有暗渠連接著院牆外不遠處的一個小湖，而水塘中間，還有一座湖心亭，裡面陳設床榻佈置齊全，到了夏天，天氣炎熱的時候，這裡還可以當做避暑之用。
等簡單的逛了一圈下來，趙越心裡面就別提有多美了。因為從今天起，這座「梅府」的主人就要改成他趙越的名下了！
不過高興歸高興，趙越總算是沒有得意忘形，而是收起笑容，正色道：「正所謂是無功不受祿，這宅子怕是要花費不少銀子。我可不敢要……」
從一進門起趙越就三番兩次的和馮保打聽這宅子的來歷，要是嘉靖皇帝賜予的，那他可以考慮收下，畢竟又便宜不佔是王八蛋。更何況經歷過那天的事情之後，趙越對古代的帝王又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占皇帝便宜他沒有半分的心理負擔。
可要是這宅子是馮保送的，那就兩說了。雖然兩個人接觸時間不長，可也算是相交甚密，能夠稱得上是說得上話的朋友。朋友之間雖然有通財之義，可自己也不能夠厚著臉皮，讓人家這麼破費啊！
就這麼一大套宅院，換算成人民幣千萬都下不來，或許還會過億。而就算是放在明朝，這房價也並不比後世低多少。據趙越所知，此時的京城房價一直都是居高不下，就連不少的外地進京的官員，都買不起。更何況，這宅院還如此精緻。
馮保似乎早就知道趙越會這樣說，他就笑道：「子川兄多想了。就算是我想送你這樣一套宅子，你要想想我一個司禮監的秉筆，怎麼又會有錢購置這樣一座宅院。想送都送不起的。」
說到這裡，馮保看趙越的眼神就有幾分驚奇，不為別的，就為了他「司禮監秉筆」的位置！
話說當初他送趙越進京時還是司禮監的一個普通的行走太監，無權無勢的。可是不成想就在兩天前，在他伺候嘉靖皇帝時，那位道君皇帝也不知道如何心血來潮，竟然想起來他似乎認識趙越。結果一詢問之際，就發現這個年輕的太監知書達理，博聞廣記，就順勢讓馮保又寫幾個字，露露本事。說實話馮保的字那可是在中國的書畫史上都留有精彩一筆的人物，可堪稱大家，甚至連著名的《清明上河圖》上面還有他的題跋！
於是乎，馮保一手漂亮的大字理所當然的立刻獲得了嘉靖皇帝的讚賞，就這樣皇帝一時興起，一拍腦袋，馮保就被提升為秉筆太監，竟然一躍和老太監秦福平級了……
當然，就權勢和寵信而言，馮保還無法與秦福相提並論。畢竟秦福身上身兼多職，更是東廠的提督太監，一言一行都是代表了嘉靖皇帝。可是現如今在內廷，馮保同樣也不可小覷，不為別的，就因為他還年輕！
有句話說的好，勿欺少年窮！秦福別看是如今權柄再大，可他也已經是一隻腳邁進棺材蓋裡的人物了，換句話說就是「漲停了」。盛極必衰，所以單看未來，自也不如馮保這只如日東昇的「潛力股」有價值。
正是如此，這兩天裡馮保家的門檻差點沒被人踩爛了，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閒的跑出來陪趙越看宅院。
不過現在，要想讓馮保在京城裡置辦起這麼一動宅院，說真的還真的有點難為他。但是馮保看趙越的眼神古怪，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還記得前幾天趙越剛跟他說過的一席話。還記得，當時趙越自稱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然後又跟他說，他是未來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近期更是會一躍成為秉筆……
本來馮保對這話只是當做客氣話，聽聽也就罷了。雖然他年輕，也有一股刻意進取的銳氣。可是能夠成為秉筆太監，已經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標了，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才沒過幾天，自己一生的夢想竟然就實現了？
因此一聯想到趙越之前對他說的話，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場巧合，還是趙越真的能夠看到什麼……
只不過當馮保腦海中這個念頭一浮現起來，這位年輕的秉筆太監就立刻搖頭，暗自自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馮保啊馮保！你的人生是靠自己努力來的，固然其中有幾分運氣使然，但是把自己的未來都寄予一句箴言，那你也太沒有出息了！還談什麼理想抱負！」儘管馮保是一個宦官，可他生理上有殘疾，心理上卻也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有著自己對未來的憧憬和嚮往！甚至因為那些為世人嘲笑的缺陷，他的這份嚮往更加的隱晦和強烈！這或許是出於一種自尊心上的彌補，雖然馮保不承認，可這畢竟是存在的。
趙越沒有注意到馮保看自己眼神的變化，當他聽到馮保否認開始，趙越就馬上想起來一個人，就疑問道：「難道是秦公公？」
馮保回過神來，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而是忽然笑了，繼而指著趙越半的玩笑半是提醒的笑著說道：「子川兄果然是一語中的，不過你這句秦公公可是稱呼的有些生疏了，還是叫伯父的好。」
趙越一聽果然是這樣，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話說自那一日秦福帶自己離開了永壽宮，自己還真就沒好好的感謝過這位便宜伯父。要真論起來，秦福對他還真的很不錯，起碼表面上是把自己當成了親近人，頗為照顧。回想那一日如果不是秦福事先在李方那裡給自己打好了招呼，說不定……
想到那一幕今生難忘的恐怖場景，趙越猛然間驚醒過來，不願意再去想，不過這樣一來，他對秦福的好感也是與日俱增。心說有這樣一位伯父，也算是不錯。可是轉念又一想到，嘉靖君臣之間的齷齪，趙越又不敢確定這份感情當中又有幾分是真實的……
正因為這樣，趙越對待秦福的心情多少有些複雜。可如今被馮保一提醒，他驟然反應過來，最起碼在外人看來，自己已經和秦福成為親屬關係了。別管名聲好不好聽，眼下，他自身的安全還要依靠秦福來保證。
念及此處，趙越連聲對馮保解釋，無非是日子太短，還有些不習慣，稱呼上還有些不好改口罷了。以後注意……
馮保笑了笑，這種事情提醒一下就好，其他的就不必太較真了。
不過趙越還是搖頭：「儘管是秦伯父送的，可是這宅子我還是不能收。總是讓伯父破費，做晚輩的還是心中不安。」
馮保搖頭說道：「子川兄此言差矣。正所謂是長者賜不可辭。督公知道你一個人初來乍到，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身為長輩，這些事情自然要為自己的子侄打算。更何況，聖上要留子川兄你在京城，隨時有可能入宮。所以，你也不能總在太醫院住著吧，不說合適不合適，就是你自己住著也不方便。還是有一座自己獨門獨戶的宅子，日後往來迎送也有一個地方不是。」
趙越聞言一陣苦笑，他算是聽出來了，實際上秦福送自己這座宅院，多少也有補償自己的意思。另外還是在警告提醒自己，日後怕是要常駐京城了，只要一天嘉靖皇帝不說自己可以自由活動，那他就如同一隻籠中鳥，半步都不可離開北京城……
想明白這一點，趙越對收到如此一棟雕樑畫棟的大宅門初時的興奮勁也淡了下去。說白了，這宅子再漂亮對他而言，無非就是一個精緻的牢房而已。
趙越神情瞬間變得有些悻悻，或許是看出來趙越的心情不好，馮保就轉移話題，說些旁的轉移趙越的注意力。
「回頭我讓人把這宅院的地契房契給你送來，對了，除了這院子，臨街還有三間鋪面，也是在你名下……」
趙越奇怪了：「不光是宅子嗎？怎麼還有店舖？」
馮保背著手，讚賞的四處打量了打量，口中隨意的說道：「這棟宅院以前是一個戶部的一位官員的。後來那官員因為貪墨，被刑部勾畫處斬，全家也因此受到牽連男的充邊，女的都被發賣進教坊司，家財充公。當時督公也是看這裡環境雅致，安靜，就讓人幫忙把這宅子留了下來。可是後來才知道，除了這宅子，臨街的幾個鋪面也都是那官員的名下。下面人會做人，就大筆一揮，一併留下了。」
趙越瞪大了眼睛，心說原來是一位貪官的宅子，難怪佈置的如此精緻，我就說嘛，在北京城弄這麼一處宅院可要花費不少銀子。
馮保笑道：「督公平時也不過來住，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又想到你孤家寡人的，就想起來把這宅子送你。既然是要送，索性就把這鋪面一起送了你……如今那些鋪面都已經租出去給人經營，每個月都有租金，到時候每個月都會有人上門交租，到時候你就可以用這筆錢，維護這套宅院。倒是兩全其美了。」
趙越這才知道自己佔了多大的一個便宜，既然是秦福主動要送，自己再推辭反倒是有些假了。於是也只好收下，心說日後找機會再回一份重禮也就是了。
趙越心中這樣想一點也不奇怪，畢竟他在山東就稀里糊塗的打下了一片紅火的家業，起碼也有上百萬兩白銀。如果不是倉促間來京城，說不定這個時候他正在家裡蹲著數銀子呢。所以財大氣粗的趙越，此時對這樣一座大宅院的價值也不看在心裡。只是這份人情要還起來，卻比較麻煩了。
說話間，趙越和馮保就在「梅府」管家的帶領下，把宅子轉了一個遍。話說，眼前這個叫「趙福」的中年管家也是秦福送的……
當轉完院子，待重新回到主人居住的那間最大的院落，此時院子裡早就擠下滿滿登登差不多十幾個男男女女的下人，在等候著新主人的檢閱。
秦福送禮送全套，不光是給趙越配了管家，同時還附送丫鬟六名，家丁五名，馬伕一個，廚子一個，大腳的婆子兩個，依附這些人的家生子都算在一起，也有三十多口子人，以後要指著趙越生活了。
當目瞪口呆的接受完這些人口稱「老爺」的拜見，趙越這才反應過來，回過頭脫口就問似笑非笑的馮保，驚呼道：「這些人以後就都要吃我的，住我的，花我的了？」
馮保理所當然的點頭，笑道：「還要恭喜趙老爺你喜遷新居，這些人日後可就全要依靠趙老爺你過活了。」
這時那個叫「趙福」的管家就帶著諂笑走上近前，交上一本名冊，恭恭敬敬的說道：「老爺，這裡是每個月每人要發月錢的清單，你看看有什麼需要改動的，如果沒有，日後就按照這個來了……」
趙越聞言就感覺眼前一黑，心說一句話：「天啊，養這些人要花多少銀子啊！該不是我好不容易賺的那點家底，都要花在這上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