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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嘉靖 文 / 雲的留痕

    第一百二十三章嘉靖

    自嘉靖二十一年開始,朝廷的大朝小朝就不定時了。以前都是五天一大朝,三天一小朝,後來小朝逐漸取消,一般的奏折都交由內閣批復,有事關重大,不敢隨意決定的才會送到皇帝手中,可如此軍國大事也不是每次都能夠及時得到回復。到了後來,嘉靖皇帝索性連大朝都不定期上了,什麼事情都是直接有內廷宦官中轉,送遞到西苑。

    而嘉靖的這種被朝野上下被視為「任性」行為,到了後期又被視為「厭政」。

    只不過眼下誰也不會知道嘉靖皇帝從這以後,將會連續二十餘年「罷朝」,醉心於修仙練道,躲在後宮裡煉丹,求長生不死……而這一段時間,也將是明朝政治最黑暗的一段艱苦時期。

    西苑,也就是後世的中南海。

    位於紫禁城以西,北海之南。所謂的「中南海」是中海和南海的統稱。明朝時加上北海,曾稱為太液池、西海子和西苑。經過遼、金、元、明各代的不斷擴建,數百年來一直是皇家園林。

    西苑佔地一千餘畝,其內光是水域面積就佔地七八百畝。南海與中海是以蜈蚣橋為界,中海與北海以金鰲玉棟橋為界。

    在明朝,這裡是皇家最主要的御苑,是帝王游息、居住、處理政務的重要場所。其中北海,面積最大,總約七十公頃,佔全苑一半以上。佈局以池島為中心,環池周設建築。在東南堆有瓊華島,島上建有廣寒宮,成為全園的中心,也是全園的制高點。島上還有悅心殿、慶宵殿。在山北沿池建有二層樓的弧形長廊,北岸佈置幾組宗教建築,有小西天、大西天、闡福寺、彩色玻璃鑲砌的九龍壁等……南岸和北岸還有濮澗畫舫齋和靜清齋,是北海的苑中之園。

    中海、南海水面積較,小景物較少。中海狹長,兩岸樹木茂盛,建築物較少。南海水面較小而圓,水中有瀛台之島,島上建築物較低平。岸上建築不多。

    這是幾天來趙越從下面的太監還有匠人口中得知的,可惜他無緣得見。特別是當知道自己正居住在後世國家領導人居住辦公的地方,趙越心中的激動就可想而知了。畢竟紫禁城故宮對普通的老百姓而言,已經逐漸的平民化。而中南海,則依舊充滿了威嚴與神秘。

    不過遺憾的是,西苑因為有著皇帝居住,趙越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一個很小的院子裡。每天接觸和見到的人,都是要經過嚴格的檢查和篩選後的。

    中間馮保倒是出現過一次,不過是為他帶來了幾名大匠。對於這些御用的匠人,趙越想的更多的還是呆在山東的魯師傅。不知道魯師傅在沈甸村是否按照他事先佈置的任務,繼續工作。

    但是這一次,趙越要製作的工具種類龐雜的有些觸目驚心,雖然打著有備無患的幌子。可無論是誰,看他時充滿疑惑的目光中,都寫滿了「假公濟私」這四個字。

    「發電機其實很好做的,這個是陰極,這個是陽極,你問我是什麼意思?道家不是說天地有陰陽嘛。你就當是那個陰陽,還有這個線圈,要足夠的細……是要用黃銅,還是紅銅?這個你慢慢試驗。」

    簡單的手術器具很容易做,不過趙越這個現代的外科醫生,到了最後還是忍不住透露了更多的未來秘密。

    「玻璃會不會燒製?什麼,那是西洋人的玩意?咱們叫琉璃?老兄你out了吧。難道你沒聽說前不久山東拍賣過玻璃方子嗎?不信你去查……」

    「燈泡要用鎢絲做燈芯,怎麼用,就是配合上你的那個發動機來使用。就是製造電的,把電輸入到燈泡裡,讓鎢絲發光……」

    頭昏腦脹的忙活了好幾天,可惜到了最後發電機和無影燈依舊沒有做出來。

    不過符合趙越理想中的手術台,還有手術器具。甚至是青黴素等簡單的處方藥,竟然製造出了許多。

    這讓趙越大為佩服宮中的工匠技術的同時,也不禁感慨,東西方人的聰明才智相差無幾,只不過是咱們的老祖宗不重視罷了。

    等到了最後,秦福現身了。神色極其古怪的看著他,問道:「這幾天你讓人替你做的那些東西,都很古怪。都是用來看病的?還有那個什麼發電機,無影燈,是什麼?竟然也有陰陽之分。你不是說你是華佗傳人嗎?怎麼還學過墨家學說……不過你還可以操縱雷電!」

    趙越被這個老太監問的頭大如斗,只好含糊的解釋道:「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什麼墨家,醫家,甚至是儒家,都是脫胎於道家。我那個是道家的東西,道家有陰陽之說,至於雷電,倒是可以操縱,不過要借用一些道具。人畢竟是**凡胎,屬於是半導體,呵呵,這些我也說不明白。只是看過有人這樣做過。我就是這麼一說,你就是這麼一聽……」

    秦福似懂非懂,好在是沒有繼續追問。可是他一想到趙越竟然真的可以用神明才可以掌控的雷電之力,心中雖然帶著幾分懷疑,還是難免震驚!到了現在,他也發現,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侄子了。

    秦福神神叨叨的走了,只留下一句話,讓趙越準備好覲見,在御前答對。

    趙越聞言就是一愣,等秦福走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終於還是要見嘉靖了……」…………

    嘉靖二十三年,農曆四月初六,公元1544年,陽曆5月18日。晴。

    又是一個寒冷的大早上,天剛濛濛亮,頭戴烏紗帽,換上了一身量身定制的七品朝服的趙越,就在兩名太監的引領下,邁著還不熟練彆扭的方步,向西苑深處的永壽宮走去。

    今天說是大朝,其實就是內閣的幾位大臣將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總結好的工作記錄,向嘉靖皇帝匯報的日子。

    當趙越到了永壽宮門前的時候,正趕上幾位朝廷大佬匯報完畢,相繼走出宮門。

    離著老遠,趙越就看到幾名穿著極品官袍,年歲不小的老頭,正兩兩並肩邊說邊向外走。到了宮門口,一抱拳,便各自離去。既不陌生,也不親近。當趙越走到近前時,這幾位大佬也都看到了他。不過看到趙越那一身臨時穿上的七品朝服,都是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狐疑。可身居在他們的位置上,即便是心中疑惑,可是表面上卻都是不動聲色,只當是沒看見一般,便各自離去。

    趙越好奇,腳步變慢,反倒是打量起這些類似後世常委級別的大人物們,直到最後一個人消失在他的視野中。他才反應過來,帶路的兩個太監,已經沒了一個。想來是剛才他走神的功夫,進去通傳去了。

    正當這個時候,宮門裡又走出來一個一身大紅色朝服的中年男子,面似銀盤,鳳目短鬚,行止之間威儀自露。雖然臉頰削瘦,卻是氣勢森然,不過仔細看著人,就會發現他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很容易讓人親近的模樣,可骨子裡還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

    這個中年男子此刻顯然也看到這邊的趙越了。

    就在趙越看向他的瞬間,這人竟然逕自向這邊走來。

    等到了近前,趙越還不知道如何這位打招呼,讓趙越意想不到的是,給他帶路的那個太監,卻是已經誠惶誠恐的忙低下頭來,大聲說道:「奴婢拜見都堂大人!」

    剛才幾位朝廷大佬走出來時,這個帶路的太監只是遠遠的作揖施禮,可等到這人一出現,這太監立刻急忙低頭,敬畏莫名,誠惶誠恐,看那意思,差點就要跪下磕頭!

    對面那中年男子嘴角的笑意似乎永遠在那裡,也不去管施大禮的太監,犀利的目光就好像是能看穿人的心魄一般,本能的就讓趙越對這人心生警惕!

    「督堂大人?秦福是督堂,這個人也被叫做督堂?難不成他也是個太監,不對啊,太監哪有長鬍子的。」趙越孤陋寡聞了,歷史上太監長鬍子的大有人在。遠的比如說宋朝的童貫,近的有永樂年的三寶太監鄭和!

    只不過這一次趙越猜錯了,眼前這個人不是東廠的太監,而是錦衣衛的——指揮使!

    明朝另一特務機構的頭號**oss!

    趙越眼前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嘉靖皇帝的盟兄弟,「一奶同胞」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陸文孚!

    說起來像是今天這樣的迷你朝會,陸炳是不必參加的。可是今天也不知道這位爺是為了什麼心血來潮,好似打醬油一般早早就到了永壽宮,打了一次醬油。

    等幾位閣臣對皇帝匯報完工作,陸炳便處變不驚的拱手告辭,竟然一言不發。而他不說話,嘉靖皇帝竟然也不追問。

    這君臣之間相處的如此「融洽」,也算是古今少有了。

    可惜趙越不認識眼前之人,而走過來的陸炳卻顯然一副認識的他的架勢。

    「你就是趙越?」陸炳的語氣可沒有他的相貌來的那麼平易近人,儘管他以為自己很親民了,但是身居高位多年,身上養成的那股頤指氣使的森嚴氣息,卻是無論如何想可以掩蓋,也怎麼也掩飾不掉的。

    趙越就不喜歡這人這副居高臨下好似領導對農民工講話的模樣,不過正所謂的伸手不打笑臉人。趙越還是客氣的點點頭,反倒是奇怪的問道:「這位大人有禮了。在下正是山東趙越,大人你認識我?」

    陸炳笑而不答,莫名其妙的點了點頭,竟然就轉回身走了。

    趙越這個彆扭的,心說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等陸炳離開了很遠出去,趙越才一臉鬱悶的問身邊的太監道:「這牛氣烘烘的人是誰?」

    太監聞言先是一怔,緊接著一臉古怪的看著趙越,一字一句回答道:「那位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陸大人……」

    趙越:「……」

    趙越總算是明白了,在這座皇宮之中,除了皇帝一個正常男人之外,所有看似雄性的生物都是太監。而能夠步入這裡,除了皇帝意外的正常男人,百分之一百,都是歷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大人物。

    到現在趙越才知道,剛才從宮門處魚貫而出的,有內閣首輔夏言、武英殿大學士嚴嵩、國子監祭酒徐階……

    趙越等回過神來,還有一種一腳踏上雲端,猶在夢中的感覺。

    這時,宮裡面終於有人出來接他進去,趙越這才想起來自己所來的目的。不過他還是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件看起來綠油油的簡陋朝服。和剛才那些大佬的穿戴一筆,說不出的可憐和寒酸。

    永壽宮是西苑的主要核心所在,是嘉靖皇帝起居休息,甚至是煉丹的所在。

    自從前年開始,永壽宮就不斷的進行翻修,擴建,西苑也因為皇帝的移居,而變得鬧熱起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大筆的金花銀用在了這裡。用民間的說法,人過中年的嘉靖皇帝一改之前勤政愛民的明君形象,開始注重奢華享受,大興宮室,勞民傷財……不過對於朝中的大臣而言,皇帝如此沉淪下去,竟然也沒有任何聲音提出警告和質疑。或許是因為嘉靖前半生太過強勢,打壓的文官們太狠了。這一下當了甩手的掌櫃的,自然沒有人會主動的提出讓這位極度喜歡權柄的皇帝回到朝堂上。

    自古以來,自詡忠臣的文官們,都標榜帝王要「無為而治」。皇帝把活都干了,還要他們這些大臣做什麼,天子有其事,臣子心甘情願服其勞,這才是天理循序正理所在。更何況,回顧歷史上的君王,朝堂大事,上位者拱垂而治即可,不懂裝懂的指手畫腳,反而會壞事。也正因為這樣,才會造成了未來嘉靖皇帝二十幾年不上朝的怪事。奸臣誤國是一回事,頭頂上有一個強勢的皇帝,臣子或許更難過……

    一走進宮門,撲面而來的一股濃重刺鼻的檀香氣。

    趙越冷不丁的被嗆得一個勁的咳嗽,但很快就被一旁的太監所阻止,低聲警告道:「小心些,皇宮重地,不許大聲喧嘩!」好在這太監也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秦福特別關照過的,據說是秦老祖宗的子侄,倒是不敢過多斥責。

    可是他哪裡知道,趙越對他的警告並不以為然,相反他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那天去見李方時,在他的房間裡聞到了那麼大的檀香味。感情是上行下效,不過和皇帝這裡的檀香味一比,李方那的簡直就可以稱之為「清香型」的。

    不過檀香雖然是好東西,有鎮定安神的作用。可是長時間這麼大量使用,對失眠的影響卻是很大,這麼一來,趙越很是懷疑這位嘉靖皇帝會不會有神經衰弱的毛病。

    進了永壽宮,眼前一片雲山霧繞,古木參天,隱約間裊裊的煙霧背後,有仙禽奇獸身影,又有仙娥曼妙身姿閃動,好似仙家一般的景致。腳下有金磚鋪地的甬道,一直通向正殿。正殿門兩側有楹聯,上聯寫著:「紫氣滿前程,從函谷關來,聞道者非徒尹喜」,下聯是:「丹經流妙說,上崑崙山去,盡頭處乃號天尊」,抬起頭,就見頭上高懸一塊金字匾額,上書四個鎏金大字:「道法天地」。

    趙越一撇嘴,心說這位嘉靖皇帝再精明,最後也是步了古今不少帝王的後塵,享受完了人間富貴,又開始有更大的**,試圖長生不老做神仙。

    可是從古至今,有秦始皇、宋徽宗這些人做活例子,可是這些帝王仍然不死心,全都以為自己是那個「例外」。

    趙越搖了搖頭,邁步上了台階,來到了大殿殿門之前。也不用等,就隨著太監進了大殿之內,這一進門,完全出乎趙越意料之外的是,大殿內除了一個帝王宮殿應有的陳設之外,竟然還立著一尊三丈多高,一手持拂塵,一手捏法印,黃綾批身的鎏金青銅打造的老君像!

    而這尊頗為醒目老君像下,放著三個蒲團,蒲團之上,正有一個身穿太極八卦袍,光著頭,面色木然,五官短小的中年道士,在雙目緊閉默誦經文。兩旁,各有三對穿著道旁的童子分列兩側,各持法器,口中唸唸有詞,顯然是在做一個什麼法事。

    趙越以前見過和尚做法事,這道士的還是頭一回見,和佛家洪鐘大呂,熱鬧的場景不同,眼前的這一幕配合上大殿陰森昏暗的氣氛,總讓人心生恐懼。如果就是這樣求仙,想必這仙人的世界也不完美……

    趙越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開始還有幾分好奇,可是時間一長,就感覺到幾分無奈。特別是等了一會,也不見皇帝傳召,就按耐不住,低聲問身旁肅然而立的太監說道:「不是說陛下要召見我嗎?怎麼等了這麼久,也不見皇帝出來?要不要公公你進去問問看?」

    趙越說完,就忽然發現他身旁這太監不知道為何臉色忽然發青,額頭上也有豆大的汗珠,辟里啪啦的往下掉。這大冷的天,雖然大殿內有幾分熱乎氣,也不至於熱成這樣啊!趙越心生奇怪,又問:「公公可是身體不適?要不要我幫你把把脈?」

    趙越越說,這太監神色就是越難看,最後體若篩糠是實在忍受不住了,就強忍住心中的恐懼,低聲說道:「休要胡說,陛下可不就在你面前誦經!萬萬不可擾了陛下清淨……」

    趙越聞言這才猛然間驚醒過來,驚訝的看著面前不遠處,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面容木然的中年道士——他竟然就是嘉靖皇帝!…………

    趙越重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和嘉靖皇帝是在這樣一個奇異的場面下見面的。

    作為一個皇帝,在面見自己的臣子時,竟然不是端坐在龍椅之上,也不是身穿傳說中的黃色龍袍,而是一襲道袍,彷如神棍一般的出場,這種心理上的強烈反差,對普通人的震撼是難以言喻的。

    趙越不知道作為皇帝應該是一個什麼樣子,但最起碼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就這樣一個人,竟然可以執掌一個老大帝國二十餘年,而未來還會繼續二十餘年,這是在後世人眼中所難以想像的。

    正在趙越目瞪口呆之際,老君像下的嘉靖皇帝忽然開口說道:「道家聖人不知凡幾,漫天的諸神,都有長生之術。只有老君大道最為玄奧,但非是常人能用,君王能用則安定天下,臣子能用修養自身,黎民百姓能用,能享安樂之道也。可是凡人終究是凡人,入生死輪迴,匆匆數十年光陰轉眼即逝,到時候人世間的一切都成了一對黃土。百姓如此,帝王也無法超脫。」

    說著就見這位道君皇帝猛地一睜開眼,就好似兩道金光從他雙眸中射出一般,整個大殿內都散發著強烈的光華——當然,趙越沒有這種感覺,但是嘉靖有,這位陛下恐怕是覺得之際這樣的出場,會震撼人心,起碼會把趙越嚇個好歹。

    但是很遺憾,趙越只是驚奇的看著這位略有些神經質,又或者是有哲學家潛質的中年人,心裡面實在是興起不了半點敬畏之心。

    現在就算是秦福和李方在這裡,身上的威嚴都要強過這位天下第一人!

    不過趙越還算是給面子,十分生疏的行著從禮部派來的官員,臨時教導了他幾天的宮廷禮儀,對著嘉靖皇帝行大禮,恭敬說道:「小民,登州府趙越,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越這一拜,手長腳長的他,卻好似動物園裡的大猩猩一樣,不知道有多滑稽。可是他心裡不知道罵了禮部那禮儀老師多少遍,心說這是哪一個混蛋研究出的整人法子!

    嘉靖皇帝睜開眼,因為大殿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也不知道看沒看清楚這個門口光亮下的大個子,只是許久之後,才語氣平淡的說了一聲「平身」。

    趙越起身速度倒是很快,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然後一言不發,恭恭敬敬的等候嘉靖問話。

    這時嘉靖皇帝卻說道:「到近前答話。」

    趙越是老實人,一聽皇帝叫自己,就急忙上前,眼見就要距離嘉靖十步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大殿的角落中傳出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冷哼聲!

    這一下趙越可是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停下腳步,神色狐疑的轉目光向四下張望。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似乎這個聲音只有自己聽到,而大殿內除了嘉靖和自己,也就是那幾個道童,和門口不敢輕動的太監。如此說來,這看似毫無防範的永壽宮,其實卻是明松暗緊,隱秘之處不知道佈置了多少機關。

    趙越不敢繼續向前了,直覺告訴他,只要他再向前走一步,等待自己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見趙越停在面前不遠,嘉靖總算是看清楚了這個大個子的相貌輪廓。說真的,趙越長相容貌雖然不符合這個時代對美男子的審美觀,可也不是醜的,起碼還可以稱作「端正」,再加上不同於這個時代人的氣質以及個頭,這生有異象,偉岸脫俗,就能落在他的頭上。

    因此,嘉靖皇帝終究還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顯然對趙越的第一印象還算是不錯的。

    「聽說你的醫術不錯?是華佗的在世傳人?」嘉靖皇帝沒有繼續雲山霧罩的和趙越談論道家經典,而是出人意料的直奔主題。

    趙越聽到本專業的問話,頓時打起精神,連忙點頭,回答道:「回陛下,小民擅長醫術不假,但是華佗在世傳人卻不敢當。小民只不過是自幼在西人的地方,學習到了一些與中原不同的醫術罷了。而西人的醫術,又有許多傳自中土。不想我華夏文明幾經磨難,有不少都已經失傳,結果小民這一身在西人眼中平常的醫術,回到自己家鄉卻是成了另類,更是被冠上了華佗傳人的虛名。小民不敢欺瞞陛下,特以實情相告,還望陛下能夠免罪。」

    這一番話趙越可是經過幾個晚上深思熟慮才說出來的。他雖然有意為外科醫術正名,可是謊言永遠是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拆穿!再加上據他這段時間聽聞關於嘉靖的那些傳聞,知道嘉靖皇帝不是什麼好糊弄的,索性實話實說,說不定以帝王胸懷,就一笑了之了。

    而實際上趙越的話音一落,大殿內明顯有幾雙眼睛裡流露出驚疑不定的目光,顯然他們都知道趙越的實情,可是卻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大個子竟然一口否認了……

    「你很好!」嘉靖皇帝淡淡的說道,「這些日子以來,說你事情的人可是不少。竟然還有御史出面專門的彈劾與你。真不知道朝廷養著那幫御史是幹什麼吃的,竟然如此清閒,把時間花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面。」嘉靖皇帝盤膝坐在普團之上,表情如一,好似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引起他情緒的太大波動,這時他說起話來,言語中雖然帶著幾分讚許的意思,可語氣依然不變。

    「誰的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秉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做任何事情都是發自本心,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你也來不到本尊的面前。這就是你的緣法,無量天尊……」嘉靖皇帝口唸了一聲道號,忽然又說道:「只不過有句話要提醒你,為人要中庸,切不可鋒芒畢露!你在山東鬧出的事情,不會有人再提……秦福是朕最得用的家奴,可是也有落葉歸根的時候,你既然是他的子侄,就要給他養老,也算是將功贖罪了。」

    趙越幾乎被這位皇帝說的冷汗淋淋,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從容不迫。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山東做出的事情竟然能夠直達天聽!而且聽那意思,似乎自己一直以來自以為平安無事的計劃,也充滿了危險。似乎有人早就盯上了自己,如果不是嘉靖皇帝在背後警告了某些人,恐怕這個時候他連同沈甸村的眾鄉親,都會被無數頭大鱷生吞活剝了!

    至於說為秦福養老之事,也不過是嘉靖皇帝隨口一說,找一個借口罷了。

    可是嘉靖皇帝既然提到這件事,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趙越卻總覺得事情並沒有說的那麼簡單,只不過這個時候他戰戰兢兢,實在是想不出來是哪裡有問題,只好想著等回去後少不了要打擾自己的那位便宜伯父,虛心求教一番。

    當即趙越就連忙感激道:「多謝陛下寬宏大量,小民回去之後必定會痛定思痛,然後好好是照顧我……我伯父。」

    嘉靖皇帝不置可否,而是忽然問道:「不知道這西人那裡,可有什麼長生不死的仙術丹方嗎?」

    啊?這話題轉換的太過突然,以至於趙越初一聽見,也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可是等看見嘉靖那一臉認真的表情,他頓時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剛才那個精明的皇帝,和眼前這個一門心思長生不死的道君,究竟哪一個才是嘉靖本尊!

    一時之間,趙越竟然有一種「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感慨。

    不過他這一次可不敢再有半點輕慢之處,而是小心推敲著言語,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回陛下,這西人也有長生不死的理論。在西方夷人稱之為:煉金師。傳說厲害的煉金術士,可以點石成金。又有人說,能夠煉指出長生不死的藥水,不過這些都是傳說,沒有人能夠親眼得見。不過他們在格物方面,卻是比咱們大明要先進得多,比如說……」

    不等趙越把話說完,嘉靖就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搖頭道:「原來無論中西,這仙家大道都是如此艱辛。」

    趙越張了張嘴巴,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可是接下來嘉靖的思維跳脫之快,實在是讓趙越有幾分不適應。就聽這位陛下說道了這一次召見趙越的主要目的:「聽說你醫術不錯。」

    趙越忙道:「只是小有所成罷了。」

    嘉靖點頭說道:「最近朕經常感到睡眠不足,又有腹內絞痛,時有時無,猶如炭火中燒,針扎一般。更是雙耳雷鳴,雙目金光乍現……有道德大士對朕言,這是燒汞煉丹走火入魔的症狀。只需持恆心,守真意,不為外魔所侵,用水磨工夫,早晚有一天能夠證得金丹大道,白日飛昇……而太醫院的那幫御醫,則說朕是虛火過旺,五行缺水所致。可是也開了不少方子,可是都不濟事。這一次下面人也是看在朕煉丹辛苦,才動了小聰明,在全天下網絡奇人異事,可那些都是江湖騙子,沒什麼大本事。倒是你,還入得朕的眼,只是不知道你的醫術,能否看出朕身上,病根何在?是走火入魔,煉丹差了火候。還是虛火過旺,需要培本固原?」

    「這個……」嘉靖問的極其認真,可是趙越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早覲見之前,就有人告誡過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過他並沒有遲疑多久,就立刻傾身說道:「陛下,還請恕在下冒昧,請為陛下你診脈……」

    話音一落,四周立刻有人低聲呵斥道:「大膽!」顯然是隱藏在某個角落中的人物忍不住出聲警告趙越了。

    只是這一聲大膽猶在耳邊,嘉靖皇帝已經擺了擺手,不以為意道:「你且上前來診脈。諱疾忌醫的道理朕還是懂的。」

    趙越心中暗道:「你知道諱疾忌醫,還偏聽偏信道士的胡言亂語。」不過他心中這個時候已經開始猜測,嘉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會被幾個江湖術士所蒙蔽,就連太醫院的御醫們也是束手無策。

    接下來,趙越小心翼翼的來到嘉靖近前,而這位皇帝陛下則是很配合的伸出一隻胳膊,並將手腕交給趙越。

    如此這般的接近一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還是趙越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不過說到診脈,這還是趙越頭一回用中醫的法子,對病人的病情進行判斷。而隨著他靜下心來,感覺著嘉靖的脈搏,他心中根據剛才嘉靖的那一番描述,也隱隱有了幾分判斷。

    當收回手,迎著嘉靖那彷彿是永遠平靜的目光,趙越又欠了欠身,低聲說道:「陛下,小民還要再做幾項檢查,手法可能有些冒犯龍顏,還望陛下下旨,許小民一旦做出什麼欺君的舉動,且不可以降罪,只有如此,小民才敢放心大膽的為陛下醫治。」

    嘉靖聞言,臉上終於浮現出幾分不以為然的神情,掃了一眼垂手而立的趙越,慢慢點頭道:「准了!」

    有了這個保證,趙越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隨即轉回頭就對門口的太監說道:「還請那位公公將我帶來的東西拿過來。」

    說話間門口的太監戰戰兢兢的將一個紅木箱子搬了過來。

    而這時大殿內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全都定格在趙越的這只箱子上面。

    趙越先打好預防針,笑道:「陛下,裡面有些犯禁的工具,還望陛下見了不要驚訝。」

    嘉靖也是十分好奇的看向趙越的箱子,雖然他已經猜測到那裡面裝的是什麼,可是比較難過沒有親眼看見,所以還是忍不住快速的點了點頭,示意趙越打開箱子。

    於是當箱子打開的一瞬間,露出裡面的一排排精緻光亮的手術器具,還有各種說不上用途的工具時,嘉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驚呼道:「不想這古人看病,竟然要用如此多的工具,好不繁瑣。」

    趙越笑道:「陛下,豈不聞事無鉅細。這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些雖然不是一次都能派上用場的,可還是需要著就見趙越拿出來一個類似聽診器的東西,心中也不禁發出感慨,話說這也就是動用了皇家的大量人力物力,否則以自己的能力,在山東時哪裡能夠復原出聽診器來!

    感慨完了,趙越就說出了一句讓嘉靖都瞠目結舌的話來,就聽趙越一臉正色的恭聲說道:「陛下恕罪,還請陛下您暫且寬衣,露出胸膛,好讓小民為陛下你檢查身體……」

    「什麼!你讓朕在你面前寬衣解帶!」嘉靖難以置信的看著趙越,哪怕之前拍著胸脯保證不問罪,可這一刻嘉靖也不由得感覺到自己似乎是犯了什麼錯誤。

    趙越十分嚴肅的重複道:「陛下,還請寬衣!」

    「大膽!放肆!」這一下連站在一旁的太監都忍不住開口呵斥了。

    嘉靖臉色也陰沉了下來,帶著幾分為難的語氣說道:「難不成你就是這麼給人看病的?」

    趙越還是重複同一句話:「陛下,還請脫下衣服,要不然小民只能對陛下的病症無能為力了。」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最終,嘉靖皇帝還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無奈點頭。

    能讓一位皇帝當著自己的面脫去外衣,袒胸露乳,古今中外恐怕也就只有趙越一人了!

    嘉靖還自嘲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坦蕩蕩來,又有何需避人的。」

    可是話雖然這麼說,但當他脫去自己身上的道袍,依舊感覺到幾分尷尬。隨著趙越手中冰冷的聽診器放在他的胸口,這種尷尬就呈現在他的臉上——面紅耳赤!

    趙越見此只做看不見,耳觀鼻,口觀心。一門心思都放在了檢查之上,好在隨著聽診器裡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什麼帝王君臣,通通的被忘記到腦後。

    在這一瞬間,禁衛森嚴神聖不可侵犯的永壽宮裡,只有一位來自未來無所畏懼的外科醫生,和一個身份尊貴卻和普通人相差無幾的問診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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