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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覲見 文 / 雲的留痕

    第一百二十二章覲見

    秦福聽到李伯父這句話,臉上只是淡淡的一笑。

    「人老嘍,什麼事情都講究一個穩,多做多錯,不做沒錯。凡事故步自封,總在以前畫的小圈子裡打轉,有時候更是走一步,退三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呵呵,老李,想當年咱們年輕時的那會,在內書房讀書。當時教論語的教授好像是先帝爺時的榜眼,才高八斗,可就是膽子小,什麼事情都不敢出頭,不敢去爭,總想著平平安安……咱們活了這麼多年,這朝廷上下,又有哪裡是安全的?結果這位教授一輩子只在國子監和翰林院裡打磨,最後也沒有入閣展現自己當初的遠大抱負。後來他哪裡去了?」

    秦福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什麼,但是任誰都看出來這是在回應剛才「李伯父」所說的那句話。

    「李伯父」端起面前的茶碗,嘻律律洗了一口還是滾燙的茶水,然後又用茶碗蓋,輕輕的撥動了一下上面漂浮的茶葉子,微微一笑,道:「嘉靖十五年,安徽有人狀告合肥士紳威逼利誘,侵佔他人祖田,雙方衝突中,致死一人。打死人的兇手口稱其父為京中高官,可最後還是被判了斬立決,不光是田地沒佔到,還枉送了性命,連帶著他的老子娘都吃了掛落。那位身居京城高官的父親,也是倒霉,先是被陛下當庭訓斥,教子無方。又在一片嘲笑聲中,倉惶辭官歸鄉,不想回鄉的路上,又是氣又是恐慌,竟然就病死在驛站裡了……」

    雖然「李伯父」沒提這位高官的名字,但是一旁伸長耳朵的趙越卻知道,這位十有**就是這兩位大太監當年的啟蒙老師了。

    這就是「我爸是xx」的明朝版了。

    說起這件事,李伯父和秦福都是相視一笑,齊齊的端起茶碗,各自喝茶,倒是好像把趙越忘記在腦後了。

    趙越跨坐在小圓凳上,時間一長也坐不住了,左顧右看,目光就鎖定在門口伺候的一個小太監身上了,笑著就對他說道:「有勞這位公公,能不能幫我也倒碗茶水,我這坐了一路的轎子,嗓子有些發乾……」

    趙越這一句話說出口,「李伯父」和秦福都是一愣,緊接著抬起頭目視趙越,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站在門口的太監就更是瞪大了眼睛,看趙越的模樣就跟見到了鬼怪一般,呆立原地,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還是秦福先開口,對趙越很是親暱的笑罵道:「你這個小子,到哪裡都不消停。」然後就對「李伯父」說道:「老李,客人上門,總不能連碗茶都不給客人喝吧。別到時候小輩兒都以為你這長輩不懂得待人之道,到時候再背後笑話你,咱家……老夫可不替你去圓。」

    「李伯父」又笑,笑罵了一句「老貨」,然後一抬手示意,還愣在原地的公公這才急忙低下頭彎下腰,就要轉身退出去再為趙越添置茶碗,同時他心中也暗叫了一聲老天爺,心說這個大個子可是真不客氣。自己在宮裡混了這麼久,哪裡見過如此大膽的人啊!這大個子難不成真的是秦老祖宗的親孫子不成?

    等太監去倒茶的功夫,趙越連忙起身衝著正坐上的兩位老者道了聲謝。

    這時「李伯父」終於笑著對他說道:「年輕人就應該闖一些,膽子大,也要心細。我們老了,不敢沖了,再衝也是那麼幾年,可要是一朝棋錯,這輩子就白白填了進去。後半生連個養老的地方都沒有嘍。你們年輕人好啊,有犯錯的機會,錯一次還可以補救,然後重整旗鼓再去試試,哪怕是撞一個頭破血流,仗著年輕,也敢重新爬起來。怕就怕有些人,視前路為危途,裹足不前,到最後活到我們這個歲數,回想起這一輩子,到處都是悔恨。那時候想要重頭再來,也沒有機會了。」

    聽到這裡,「李伯父」忽然面色嚴肅起來,又說道:「咱們爺倆今天是頭一回見,可是本來本座是不用見你的,可誰讓你有一個心慈手軟,一輩子只知道別人,從不為自己考慮的好伯父。現在本座就只問你一句話,你可要想清楚再答覆我。」

    趙越聞言,心中頓時就是一動,好奇道:「還請李伯父賜教。」

    「李伯父」一雙渾濁的老眼中突然迸發出一道逼人心魄的光芒,刺的趙越幾乎下意識的想要躲避,可是強烈的自尊心卻讓他不想在這個總是時刻想要壓人一頭的老太監面前低頭。

    秦福這個伯父當時是莫名其妙之下認的,認了也就認了,反正他心裡也沒有當真。而且就目前來說,這個東廠的提督太監對他表現的很像是一位真的關心自己的長輩,大家見面客客氣氣,尊老愛幼也就是了。

    「李伯父」玩味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正低頭沉默喝茶的秦福,然後慢慢問趙越道:「你可還有膽子,在當今天子的面前動刀!」…………

    京城國子監,一間課堂之內,二三十名衣冠楚楚的士子,正熱絡的相互交談。不過他們聊的可不是論語、春秋,四書五經。而是風花雪月,談亂著最近大巴胡同又開了哪一家新館子,又有城南教坊司又傳出了什麼新段子,哪一位新倌人出來接恩客……

    而今天一大早上,他們又有了新話題,總算是不談女人,換做了談論男人。

    「華佗在世?又是天橋大柵欄街頭變戲法騙人的吧。大活人剖開肚子,好不殘忍!又如何能夠治病求人!哈哈,顧楠兄你該不會是昨天晚上在寧紅紅姑娘的閨房裡喝的太多,這宿醉還沒有清醒吧。」學堂的老師還沒有到,幾名學生無疑是當中的焦點人物,不過卻各執一詞,雖然都是道聽途說,可也有那繪聲繪色描繪的有如親見。

    國子監學生顧楠,就是被人揶揄的,是一個皮膚略顯蒼白,身形單薄清瘦,兩眼浮腫的年輕人。一身青衣儒衫,動物皮毛的坎肩,腰間插著一把配著美玉的扇子,手中卻抱著一隻熱暖手爐。看他這副手無縛雞,沒有什麼精神的模樣,再配合上穿戴打扮,和之前同學們的議論。就知道此人的性格輕浮,夜生活則是十分的豐富。

    顧楠搖頭晃腦道:「聶兄休得胡言亂語,昨天小弟可是一整日都在和幾位同學,去杜澤峰先生那裡談論竹林七賢故事。哪裡去過什麼姑娘閨房,緋我名聲是小,壞了人家女孩子家的聲譽可事大……」

    「哈哈,顧賢弟果然是憐香惜玉之人。」

    顧楠不接這茬,繼續說道:「至於說太醫院之事,那是因為昨天時間漸晚,小弟和幾位同窗離開杜老師府邸,卻不想遇到了杜老師門下的同門師弟龐進。此人的哥哥可是太醫院的太醫,人家哥哥親口所言,怎能弄虛作假。更何況其中據說還有司禮監的秉筆太監秦福在場,許多人作證,怎麼會是道聽途說!」

    之前大家議論紛紛,只是把剛才的故事當做一個笑談。可任誰也不知道這其中還牽扯到了司禮監的大太監!

    不過從顧楠的語氣中,顯然他們這些士子對司禮監的大太監也不待見,沒有半分敬畏之意。

    姓聶的書生更是猛地大聲說道:「可是那當年留守京師,前任的東廠提督太監秦福?怎麼這個閹宦還沒有死!真是國朝的大不幸啊!」

    此言一出,竟然應和著不少。幾個學子更是義憤填膺的罵道:「前有劉瑾禍亂朝綱,如此大禍距今不遠,猶在眼前。可惜當今聖上雖然是聖君在世,可也是難為小人所乘,蒙蔽一時!昔日以太監監國,就已經是動搖社稷之舉。如今我等聽聞,這內廷又有什麼李方、陳宏、馮保之流,實屬小人,我等讀書種子,當撥亂反正,正本清流,重整風氣!」

    「正是正是!」不少人都拍案叫好,一時間學堂內好不熱鬧!

    這時顧楠忽然冷哼一聲,一臉正氣的又說道:「你們可知,那位神醫,除了有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又有何處出眾,出人意料?」

    眾學子搖頭,催促顧楠趕緊敘說。

    可就在他們說的起勁之事,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忽然自門口處響起:「諸位同窗,此地乃是學習聖人大道的地方,非是議論他人的所在。更何況聖人有雲,子不語怪力亂神。這親眼所見未必是真,道聽途說之事就更加有待推敲。幾位,教授馬上就要來了,我等還是溫習一下昨日教授佈置的功課,溫故而知新方為正道。」

    聽著這一本正經,義正言辭的話語,學堂內的眾人都先是一愣,緊接著轉目光看清楚來人,都是心裡面一陣尷尬。

    當即顧楠就先拱手抱拳,神色帶著幾分恭敬的說道:「原來是叔大兄到了!剛才我們之事隨便聊聊天而已,並不是在議論誰去,叔大兄誤會了。」

    其他人見了也是急忙撇清自己,就好像剛才參加議論的沒有他們一般。

    而整個國子監,能讓這些平時目高於頂,驕傲自滿的讀書種子敬畏如斯的,也只有一人,那就是荊州人張居正!

    能讓讀書人敬佩的也只有讀書人!正所謂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可是眼前這個張居正,才華文章都無疑是同齡人中的翹楚!早年他還沒有及冠之時,就已經名揚天下,被不少名士推崇,視為五百年不得一見的神童。後來隨著年紀漸長,雖然沒有在科舉上有伸手的機會,可也不是這一群普通的國子監學生可以比擬的。

    更何況張居正目前的老師,可是清流中的領袖人物,繼承了王明陽衣缽,心學傳人徐階徐子升!

    王明陽,也就是正德年的浙江人王守仁。

    王明陽在世之時,正值當時明朝政治**、社會動盪、學術頹敗,所以王明陽試圖力挽狂瀾,拯救人心,乃發明「身心之學」,倡良知之教,修萬物一體之仁。而且王明陽不僅是宋明心學的集大成者,一生事功也是赫赫,故稱之為「真三不朽」。

    當時「明陽心學」在明朝的儒家學派中佔據了很大的地位,與宋朝的「朱程理學」不分軒輊!更有後來者居上之勢。

    故而徐階不光是繼承了王明陽的衣缽,同時也是代表了大明朝最龐大的知識分子集團的利益,也就是支持了這個時代社會最強大最基本力量的精神領袖。

    因此張居正此刻,在讀書人眼中,幾乎被潛意識的認定為未來文人士大夫的准領導者。所以才沒有人敢小看了這個看似古板的年輕人。不過羨慕嫉妒的情緒,多少還是有些,卻不好為外人道來了。

    張居正,此時正懷抱著幾本線裝書,穿著一身漿洗的有些發白的舊時棉袍,站在門口。

    聽見同窗們都如此說,也沒有深究的意思。很老成點了點頭,這才邁著整齊的步伐,動作一絲不苟的走進學堂。

    而隨著他的到來,適才一派熱鬧的場景也隨之煙消雲散。大家都相互間尷尬的笑了笑,便各自歸坐。

    張居正來到自己的位置,很是淡然,就如往常一樣,整理著自己面前的紙墨筆硯。

    坐在張居正身後的顧楠還有姓聶的書生,相視一眼,都從彼此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幾分不安分。

    最後還是顧楠面露幾分壞笑,然後表情一變,故作正色的繞到張居正身旁,很是恭敬的施禮道:「叔大兄近來可是少有來國子監讀書的。前些時日聽聞徐學士要舉辦一場書會,不知道都邀請什麼客人?」

    張居正聞言抬起頭,表情嚴肅的點頭說道:「是有這事。不過老師要請的都是一些至交好友,大概也就是個四五人,只是一場很小的聚會而已,也不知道如何傳到了成才兄耳中。」言外之意,就是你顧成才只知道到處打聽,忘記了讀書人的本分。

    顧楠,也就是顧成才,臉上被說的有些發紅,訕訕一笑,「小弟也只是從同學兄長那裡聽了一句,原來是這樣啊。呵呵,倒是不好意思打擾了叔大兄。」說完,顧楠想要退回去又不死心,更是有些不甘心。於是猶豫了一下,腳下就沒動地方,沒話找話的說道:「對了,今天京城流傳著一件新鮮事,不知道叔大兄可有耳聞。」

    張居正目光清澈的直視顧楠,也不接話,顯然是一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架勢。可惜顧楠有心要說,就硬著頭皮,故作神秘的說道:「就是太醫院發生的事情。聽說有一個山東來的江湖術士,在太醫院裡興風作浪。不光是如此,此人還是一個陰險卑鄙無恥的小人,聽說也讀過書,可惜不知道禮義廉恥,竟然認了宮中的閹宦為父!這不是數典忘祖的小人又是什麼!還有……還有,那個叔大兄你是怎麼了?」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他就立刻發覺出張居正的眼神不對了。心中也不知道怎麼地就是一陣心虛,說話也變得沒底氣了。

    這時書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好奇的盯著張居正看,只想知道這位未來的士人領袖聽到這麼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會有什麼反應。可是很快,他們就發現和這人開玩笑,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其他人還好說,顧楠卻是近距離的感覺到了張居正那雙好似能夠看穿人心裡的灼然目光!一時之間,顧楠只感覺自己是如坐針氈,悔不該和這個嚴肅的人說這些腌臢事情,自己這不是沒事兒找抽嘛!

    好半天,就聽張居正語氣平淡的開口說道:「你們說的那人姓趙,名越,字子川。祖籍河南開封,本也是世家大族後裔。只是宋朝為元人所滅,崖山之後便舉家遷居海外,自今方才回歸。其人如今落在山東登州,一身古時醫術,據說是傳自漢末華佗華元化,頗有幾分本領。至於說什麼認閹宦為父,這話休要背後胡亂議論。人家也是初到京城,被人叫了一聲晚輩罷了。沒有那麼多的齷齪,至於以後如何在下無從所知,可是身為我輩讀書人,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休得輕易的下結論。你們說的輕鬆,吃苦的卻是人家。於人於己,都非善事。還有,我不知道是誰,一夜之間將太醫院裡的一件小事傳的滿城風雨,可是這種道聽途說之事,還是不要參與的為好。有時間多讀讀書,那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張居正一番話說完,就自顧的埋頭繼續翻開書本,可是站在他身旁的顧楠卻是無地自容,恨不能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他臉紅脖子粗進退兩難之際,又一個洪亮的笑聲傳了進來,就聽見那人大笑道:「我說國子監今天是怎麼了,好生安靜!」

    說話間,就見一個一隻眼的矮胖子搖搖晃晃的在幾個隨從的前呼後應之下,大搖大擺的走進書堂!

    不過當他走進書堂,舉目打量著安靜房間內的眾人之後,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張居正和顧楠的方向,忽然笑道:「我說是怎麼了,原來是叔大兄在呢。」

    顧楠看見此人就好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急忙迎上前來,躬身施禮道:「東樓兄!你可算是來了!」

    張居正也看向來人,不過當看清楚此人相貌,心中沒由來竟然也升起幾分厭惡。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自己老師一向不喜歡的武英殿大學士嚴嵩的公子,京城內出了紈褲子弟嚴世蕃!

    張居正如此寬宏大量之人,竟然也有討厭的人,正應了那句話:「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兩人之間,就是那半句多的。

    張居正不想和他太多接觸,可是嚴世蕃也不待見這個平日裡一臉嚴肅的書獃子。

    他們兩個人,就好像是圖形世界裡的平行線,永遠也別想相交在一起!…………

    漫漫紅牆長道,趙越和秦福兩個人,差了半個肩頭,一步步的向著盡頭走去。

    趙越回頭看了一眼,在兩個人的背後,還跟著幾個小太監。其中一個就是小豆子公公,這位一心想要成為大太監的小太監,這時也在偷看著他。以小豆子的心思,還很難理解趙越是如何能夠和秦福走在一起。

    他很羨慕那個位置……

    走了一段,秦福忽然頭也不回的對趙越說話:「剛才你表現的很好。你可知道剛才見你的那人是誰?」

    趙越想了想,考慮了一下說道:「伯父身居司禮監秉筆,又提督東廠,資歷和地位在這內廷或許已經是最高了。可是能夠讓伯父你也看重的人物,想必也只有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了。」

    對於趙越能夠猜測到對方身份,秦福是一點也不感到驚奇。如果猜不到,那他才要重新判斷,自己收這個子侄是不是收錯了。

    秦福臉上帶笑,默認的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那人姓李,名方!是陛下還在興獻王潛邸時的老人。曾跟我一起進過內書房讀書,後來就分開了。他去了王府,我留在了京城。可是後來他後來者居上,而老夫我,一生坎坷,渾渾噩噩的過活,到頭來還是碌碌無為……」

    這話趙越可不相信。昨天或許他不知道秦福是誰,可是經過一個晚上,再有許肅這個弟子背書,他早就知道了眼前的這個老太監當年的豐功偉業!

    秦福字天錫,號升庵,廣東三水人。自幼入宮,正統十二年在清寧宮服役,十三年,調為乾清宮近侍。

    嘉靖元年秦福升為御馬監左監丞,又調為御用監僉押管事,不久,升左少監。

    嘉靖三年,升太監,准在宮中乘馬。調到御馬監,監督勇士四衛營務。

    之後幾乎每年必有一次提升,先後掌管、監管提督上林苑海子、乾清宮牌子。並掌御馬監印,提督勇士四衛營禁兵。提督十二團營兵馬,掌管乾清宮事。

    到了嘉靖十三年,總提督內西校場操練並都知監帶刀。

    十六年,秦福第一次總督東廠。

    而他這一生,最輝煌之事,某過於嘉靖十八年,嘉靖帝南巡,隨行各部堂閣老大人不知凡幾,可是留守京師,賜給符驗關防的就只有一人!那人就是秦福!

    別看陪王伴駕好似風光無限,可是能夠讓一位帝王放心把家業交給看管的人,同樣是寵信無以復加!

    直到嘉靖二十四年,秦福終於被升調到司禮監。第二次總督東廠,同時提督先蠶壇,掌管處理有關祭禮及各種吉禮的事。到了這一刻,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在為他進一步提升到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上做最後的鋪墊了。

    也就是說,這位前後受賜飛魚、鬥牛、蟒衣各三次;受賜玉帶、帶各一條;受賜祿米三百七十三石;又特別賜給銀記,上有「恭勤端慎」字樣;賜給御書:「克盡忠謹,小心匪懈,恭慎如一」的大太監,終於要邁進他人生事業的巔峰了!

    正因為如此,秦福別看為人低調,卻沒有人敢小看於他。

    有了這樣的資歷和地位,說自己一生碌碌無為,這要說出去,還讓別人怎麼活。

    趙越自當秦福是在自謙,可他卻不知道秦福心中卻是真的有這樣的感觸,無論別人看他這一生如何尊崇輝煌,甚至身後或許還能夠留名字於史冊。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一路走來是如何的步步驚心!

    「這一次他要見你,是老夫求來的。老朋友之間也要求,這就是內廷。好在,你沒有讓老夫失望。」

    趙越心說,讓你失望又能如何。但是召喚自己進宮,總不能就是為了說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吧。

    「想來你也猜出來這一次召你來京裡是為了什麼。你身邊那個小子就是前太醫院許紳的公子吧。沒想到他竟然會拜你為師!一個是父親,一個是老師,這個小子這輩子前後都有人照應,也是一種福氣。」

    說到這裡,秦福若有所指,又好像是在提醒趙越說道:「許紳這個人醫術醫德都是有的,可就是膽子小。本來沒有什麼事情,自己卻是被自己給嚇死了。為了他的死,太醫院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倒霉。陛下也很是痛心……可惜太醫院是什麼情況,你都是見過的,並沒有幾個可用之人。」

    「這話怎麼講?」在趙越看來,或許太醫院裡的眾太醫外科方面不如自己,可是中醫內科還是精通的,這種精通是自己拍馬也追不上的。

    秦福停下腳步,趙越見了也跟著停下,就見秦福轉回頭看著他淡淡的一笑,說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有本事,就會用你。有些話不方便和你說,但是你知道,在這京城之內六部堂官,朝野上下,沒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前一刻你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情,馬上就會被呈上他們中間各位大人的案幾之上!對了,廣德樓的飯菜味道還沒有變吧。」

    趙越本來打起精神想要聽聽這大明朝的秘聞,卻不想一句話被秦福又拉到了廣德樓上。不過他還是點頭,回答道:「還好。」

    秦福笑了笑:「那是輔慶侯陸夔闕名下的產業,陸家是先帝爺寵信的近臣,而先帝又是當今聖上的堂兄。不過一朝天子一朝臣……輔慶侯這已經是傳到第三代了,前不久老侯爺剛剛去了,繼承他爵位的是他嫡次子陸興。他上面還有一個庶出的大哥,下面還有幾個弟弟……」

    言下之意,今天鬧出的事情有可能是外人看到輔慶侯亡故,就動了歪腦筋,或是謀財,或是打擊陸家。當然,也可能是人家輔慶侯侯府的豪門恩怨……但是誰是誰非,是非曲直又是什麼,對秦福這種大人物而言,卻是無足輕重。就算是真鬧出什麼亂子,官司打到當今天子嘉靖那裡,也不會因為輔慶侯是先帝爺的寵臣,就網開一面……哪怕嘉靖一直以來都對他的堂兄尊敬有加。

    可是接下來秦福的話,卻是讓趙越猛地瞪大眼睛,露出幾分震驚出來。

    「昨天夜裡,太醫院的事情,就有人說給輔慶侯聽。聽說陸興那小子對你還挺感興趣的……」

    啊!趙越這才明白過來,感情這老太監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小看了這京城中任何一個人,哪怕對方是一家落敗內鬥不斷的前朝寵臣!

    秦福見趙越注意聽了,這才笑道:「就在你進宮前,都察院送進來一張關於你的彈劾。」

    「彈劾!」趙越心中一團亂麻,驚疑道:「我又不是朝廷官員,彈劾我做什麼!」

    「有人彈劾太醫院許肅,就是你的那個小弟子勾結妖人,在太醫院裡行巫蠱之事。呵呵,開膛破肚,猶如鬼怪。」

    這一下趙越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人是想針對你,許肅只是個由頭罷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子侄,恐怕這個時候你的名字都會放在陛下眼前了。」

    這一句顯然是在提醒趙越,眼下不管他如何去想,反正在外人看來,趙越已經是一個「閹黨」無疑了。身上已經深深打上了他秦福的標籤。

    趙越表情變得古怪,也沒心情去問人家為什麼要針對自己。現在他總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京中的大人物做每一件事都包含著各種深意,不是他這種正常人所可以揣度的。既然想不通,他也不去浪費那個腦細胞,只等著秦福給出答案。

    可惜秦福並不想多說,只是提醒一下趙越而已。

    在他看來,趙越就好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眼下可以一用,但是以後要想更長久,還是要戴上籠頭嚼子,讓他有敬畏心才好控制。

    因此說完這些,秦福重新回過身邁步向前走。

    趙越張了張嘴,可還是沒說什麼,緊緊的跟著。

    秦福一邊向前走,一邊繼續說道:「剛才那番話你都要記在心裡。李芳這人雖然為人有些陰翳,但卻是說話算話,只要他說能夠保住你,你這一次最多也就是有驚無險。不過老夫對你的醫術,還是有些擔心。這種事情不能為外人道,說了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

    趙越這時才插話道:「我只是專攻外科手術,對於內科並不擅長。我的意思是,並不是所有的病症都適合西醫外科的。」

    「原來你那手絕活叫做西醫外科?西醫?難道說是那些西方蠻夷的醫術?」秦福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

    趙越知道古人總以為自己是天下的中心,西方人都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打心眼裡瞧不起外國人。趙越深知,想要將外科醫學流傳下去,要是堅持西醫的說法肯定會是處處碰壁。索性這一次借由這一次機會,為外科正名,就笑著說道:「說是西醫,只是因為晚輩自小在海外長大,學的醫術大多還是那些蠻夷哪裡學來的。不過這些蠻夷的醫術,也都是來自中國。唐宋之時,夷人很多都遷居在中國,各種文化外流,被西人推崇備至。直到後來崖山之後,元蒙韃靼席捲中原,檀腥遍地,這些西人也開始回流,這中原的風俗文化就傳遍了天下。近的不說,有扶桑、朝鮮、暹羅和東南海上諸國,遠的英吉利、法蘭西、德意志,也都十分敬慕咱們中華悠久文明!我曾聽說有意大利,威尼斯人馬可,波羅曾經寫過一本遊記,把中原寫的很是繁華富庶,言辭中充滿了嚮往和仰慕……」

    秦福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揚起頭來,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露出不經意的得意,笑道:「看來這些夷人也有自知之明。不過他們擅長奇『淫』技巧,宮裡就有不少鐘錶,就是舶來的。另外京營的火器,也有用西洋的。」

    聽到這話,趙越除了點頭,也不好說別的。他總不能當著明朝人的面,誇獎那些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吧。

    「正是如此,晚輩這一身醫術,就是西人學自中原。又發揚光大的,當時晚輩學這些的時候,還只有七歲……」

    「以後就不要叫什麼西醫外科了。既然是咱們老祖宗的東西,索性就改回名字,就叫外科正宗!」秦福沒有半點商量的口氣,就為外科更正的名號。不過有了這個外科正宗,倒是更方便趙越以後在明朝行醫了。

    改個名字趙越不反對,可是接下來秦福的話,卻是讓他大為驚疑。

    秦福語調緩慢的說道:「擅長不擅長不是你說的算,盡力而為吧。不過從今天起,太醫院你就不要回去了。暫且留在宮中住幾天。這幾天的時間裡,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和下面的人說。聽說你看病是需要許多輔助工具的。正好趁著這段時間趕製出來,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也是有備無患。另外,老夫還會安排人教你一些宮廷內的簡單禮儀。不要你學的有模有樣,只是不希望你像是今天一樣出醜罷了。」

    什麼!讓我留在宮裡?

    趙越大吃一驚,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看那意思,自己之前的猜測十有**要靈驗了。而秦福既然這樣說了,自己想出宮恐怕也是寸步難行。因此他也只好無奈的聽命,但是說到可以準備一些必須的工具,趙越心中卻是一動,忽然想到似乎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假公濟私」,把之前在沈甸村設想的一些現代的手術工具在這裡補全!

    話說宮廷出品必是精品,放著這麼一座寶山,空手而歸顯然不符合趙越的個性。

    想到這裡,趙越也沒有之前那麼不開心了。

    不過他還是試探著問道:「伯父,不知道是不是什麼都可以做出來?」

    秦福笑了笑,他多少也知道趙越用的東西都很精緻,說這話是擔心宮內的匠人滿足不了他的需要。

    這樣一來,秦福頓時沒好氣的笑罵了一句:「你這小子太過的小心,宮中的手藝人可不是民間的可比。想要什麼儘管開口,老夫還不相信天下間是有什麼宮中做不出來的!」

    儘管趙越還是半信半疑,他可不相信明朝的工匠可以製造一台先進的電子檢測儀器,又或者是發電機無影燈什麼的。

    不過他還是得寸進尺,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那個伯父,親兄弟還明算賬,要是我能夠完成你們安排的任務,不知道那些東西,可否都作為報酬給我?」

    秦福聞言先是一怔,緊接著就無比暢快的哈哈大笑起來,指著趙越的鼻子笑道:「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竟貪圖這些芝麻般大的小利,好,只要你一切按照老夫的安排去做,等大功告成,老夫把那些匠人都賞賜給你也無不可!」

    聽到這話趙越只感覺眼前一亮,似乎天也藍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積鬱也煙消雲散,連兩側狹窄的高牆似乎也變得雄偉壯闊起來。

    可是下一刻秦福臉色卻是一沉,忽然目光逼近他,沉聲說道:「不過醜話咱們也說在前面!事情你要是辦不好,到時候不要說什麼賞賜,就是你的這條小命,也要賠進去!哪怕有了李方的保證,老夫也不敢保證你能否走出這太液池!」

    趙越並沒有為秦福的這句話所嚇倒,他抬起頭仰望著這座幽深好似看不到盡頭的宮殿甬道,那未知的前途正像是預兆著他的未來。

    不過就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做出什麼一個決定。

    少頃,趙越嘴角上揚,掛上一個平靜的微笑,對秦福說道:「那就請伯父現在就找些手藝精湛的匠人過來,晚輩有些事情要麻煩他們來做。」

    於是五天之後,也就是嘉靖二十三年春天的某一天,山東登州府士子,趙越趙子川,因剿滅倭寇有功,特為嘉靖皇帝下旨傳召入皇宮西苑,也就是後世的中南海,面見聖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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