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亂()
上午的陽光充滿了朝氣,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變得更加熾烈,如同牛氣沖天的藍籌股帶動大盤向制高點衝鋒一樣,帶動地面上的一切跟著熱烈地躁動。
也許只有一個人人例外,就是夕陽,她非但不覺得熱,反而還覺得非常冷。內心一片茫然,像是突然拔掉閉路線的電視機,只剩下了雪花點。她最近幾年也沒刻意強調過結婚紀念日,但今年的今天不太一樣,不僅有所謂「七年之癢」的說法,也有真實的「七年之癢」的前兆。近來各自的工作都異常忙碌,這是客觀原因,但他們相互之間幾乎不聞不問,少有的交流機會也常常瀰漫著硝煙味,這到底是客觀原因還是主觀問題,夕陽自己也說不清楚。雙方老人都或明或暗地在催促他們生兒育女,以全天倫之樂。可夕陽的房地產事業正在如火如荼、高歌猛進的時期,她不是不想要孩子,沒有成為母親的女人不能算是個完整的女人,但公司須臾離不開她的主持。何況晨光也如此的忙碌,且不說他的工作充滿了危險性,僅玩命忘我的工作習慣就讓夕陽不敢指望他在自己生了孩子後給與什麼幫助,而自己身為母親就必然被孩子牽絆住,這讓她非常煩惱,竟然有類似男人在江山和美人之間難以取捨的煩惱。
更為重要也是促使夕陽趕回來慶祝結婚紀念日的導火索,卻還另有原委。一個近期才成為她項目投資商的年輕商人,闖進了夕陽的生活。雖見面會談吃飯的次數並不多,但他對她事業的熱情支持,頻繁的電話、短信關心和問候,還有瀟灑從容、無微不至的翩翩風度,讓夕陽對他頗有好感,不過也只是好感而已。出乎夕陽意料的是,前幾天從他那裡收到了一大捧鮮花,全是火紅的玫瑰,還有一張精緻的卡片,竟然向自己表達了愛慕之情。她覺得很突兀也有點可笑,可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趕回來過結婚紀念日,動機和目的似乎連自己也解釋不清。
夕陽怔怔地看了一會街對面的晨光和他懷裡的女孩,沒有任何表示,轉身走回車邊,在轉身的一霎那她好像感覺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安慰。
凌一彬和晨曦都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該說些什麼,更不知該做些什麼,像熱鍋上的兩隻螞蟻,原地亂轉,傻傻地看著夕陽駕車離去。晨曦終於焦躁起來,想衝過街道去教訓自己的哥哥,但一把被凌一彬拉住了,小聲說:「現在不能這樣,我們走吧,這畢竟是他們夫妻倆的事,別人參和只會越搞越亂!」
「我不是別人!我是小姑子!」晨曦聲色俱厲地大叫。
凌一彬趕忙拉著她往農貿市場裡跑,生怕被晨光他們聽見,其實在這喧鬧的大街上根本聽不見。一邊強拉著晨曦跑一邊說:「好好,你是姑奶奶!但衝動解決不了問題,何況現在真相不明,不要太武斷了。」
——
沈琴從農貿市場裡提著兩袋水果走了出來,遠遠看到黃雨佳靠在晨光的肩膀上抽泣,心頭不禁掠過一絲酸澀的妒意。雖然她知道黃雨佳自己和她父親的遭遇,也知道黃雨佳信任和依賴的是晨叔叔,但驟然看到這一幕還是讓她的腳步稍微遲滯了一下,心想自己怎麼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借他的肩頭靠一靠呢。
晨光和沈琴前往精神病院看望賴芳的路上,沈琴說應該帶些水果去,才彎到這裡,偶遇從射擊訓練館裡出來的黃雨佳,但他們並不知道還偶遇了晨光的妻子、妹妹和凌一彬。
沈琴走到車邊,已經哭了一陣的黃雨佳感覺好多了,忙擦拭著淚水退了一步,低頭說:「晨叔叔,你們去忙吧,我沒事,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幫我抓住『白手套』。」
「我們先送你回去。」晨光拉開了車門。
送完黃雨佳,已經接近中午了,晨光加快了車速,沉著臉默默地想著什麼心事。沈琴很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於是一路無話。
——
已在五星上將牛排館恭候多時的聶雲飛,微笑著替夕陽拉開餐椅,問道:「你不是下周才回來嗎?怎麼今天就趕回來了?項目上有什麼問題嗎?」
他就是那個送給夕陽玫瑰花和卡片的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一米八的身高,但身材並不夠魁梧,英俊的臉龐有著英國貴族式的蒼白,眼神裡也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憂鬱。名牌t恤、西褲,樣式保守的黑皮鞋上一塵不染,加上得體優雅的言行,都在彰顯他的紳士風度和貴族氣質。
夕陽坐下沒有馬上說話,她此刻內心非常混亂,不清楚為什麼看到晨光摟著別的女孩自己反而有安慰感,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打電話給聶雲飛約到這裡吃飯。她鎮定了一會,抬頭見聶雲飛正含笑看著自己,忙避開他的目光,不自然地笑著說:「點東西吃吧,我餓了。確實是項目上有一些新問題,我需要回來找銀行……」
聶雲飛一邊很瀟灑地打著響指示意服務生過來,一邊說:「幹嘛找銀行啊?找我就行了!」
——
在精神病醫院花紅柳綠的院子裡,陽光將這顆樹齡超過百年的楊柳的濃蔭集中在正下方,晨光、沈琴和賴芳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知了在拚命聒噪著,滿院的綠草坪開始變得有點委靡,不遠處的池塘裡荷花正在盛開,蓬蓬勃勃的荷葉幾乎鋪滿了整個池子,微風拂過,粼粼池水才能透過一些間隙閃射出耀目的光芒。
賴芳在晨光強勁的鼓勵下,在沈琴耐心的誘導下,在這樣祥和的環境裡,終於鼓起勇氣開始回憶並講述那個詭異的兇殺之夜。
遊戲剛開始,一切正常,賴芳按程序分別記錄了殺手殺的玩家號碼和警察驗證玩家的號碼,待拿到警察身份的玩家驗完人,閉眼戴上面罩,她正要按鈕讓語音提示「天亮請睜眼」,突然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從後面伸過來摀住了她的嘴,她被驚得肝膽俱裂,不知道那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想叫又叫不出來,想回頭看又不敢。
當時遊戲房間裡的背景音樂還在歌唱著,所有的玩家都戴著面罩靜靜等待著。
然後她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說:「天黑了,你怎麼沒有閉上眼睛?」語氣很溫存,慢條斯理從容不迫。
賴芳聽了想也沒想就趕緊閉上了眼睛,閉得緊緊的,接著她感覺到那只戴著白手套的手鬆開了她的嘴,從腦後輕輕把她往下按,她驚惶顫抖著俯下身去,趴在了控制台上。
她就這樣趴在控制台上,在黑暗中驚恐萬分地等待著,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冷汗濕透了單薄的衣裙,體似篩糠,牙關不住地打架。
她感覺過了很久,等待的時間多一秒她的恐懼就會加一分,事實上人們對恐懼的想像和預期遠比恐怖兌現時來得更加可怕。慢慢地,她覺得自己神志變得恍惚了,胸口悶得彷彿無法呼吸,身體也開始軟癱,似乎已經坐不穩趴不住了。
突然她聽到有人在大聲呼喝,然後有越來越多人的叫喊,才恢復了神志,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玩家們不滿地大聲呵斥著她,幾乎所有人都已摘掉了面罩。她惶惑了,房間裡的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真實和正常,恍如從噩夢中被驚醒,剛才發生的事情難道是自己的幻覺?但她沒有時間去想,只能在玩家的催促下讓遊戲繼續進行。
直到二號玩家被證實死亡,她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和那只白手套都不是幻覺,更不是噩夢。跟著她就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認真聽完賴芳的講述,分坐在她兩邊的晨光和沈琴對視了一眼,都沒有立即說話,一人抓住一隻她劇烈顫抖的手,幫助她平靜下來,這時的蟬鳴顯得格外刺耳。
過了一會,晨光剛想發問,自己手機一驚一咋地叫了起來,只好拿出來接聽,他還沒說話,就聽手機裡傳來晨曦氣勢洶洶的聲音:「哥,我找你有事!」
晨光站起身,走到一邊,皺著眉說:「我正在工作。」
「你抱著的女孩是誰?!」晨曦的聲音很大,聽上去怒不可遏。
「我抱著……女孩?」晨光如墜五里霧中,「你在說什麼啊?」
「男子漢大丈夫你裝什麼蒜啊?!我和冰淇淋都看見了,嫂子也看見了!你知道嫂子今天為什麼趕回來嗎?因為今天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你……」
晨曦的斥責聲突然戛然而止,好像是有人強行阻止了她。
晨光愣在當地,想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妹妹應該說的是黃雨佳,看來是造成誤會了。今天竟然是自己和夕陽的結婚紀念日,近來忙得昏天黑地,早就把這事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在這樣的日子造成這樣的誤會,看來麻煩大了。想到這裡,他苦笑著搖搖頭,轉身走回長椅。此時沈琴一邊整理著剛才的記錄一邊向他頭來詢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