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炸營
6月21日
第二次鎮江之戰後,奕經北返帶走了關外八旗,除去陣亡、被俘和失散的,大約還有四萬多潰兵被收攏集結在江寧城裡。他們士氣不振,裝備失落,懵懵懂懂,不知上官怎麼安排他們。離開駐地已經很久,卻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活著回去。
這時候通訊不便,迷信盛行。只要有一營亂起,混亂就迅速擴大,如果主將彈壓不力,很快就會發生全軍驚亂。現在四萬多潰兵,來自西南西北的十幾個省,互不統屬。而鎮江之戰中,數個提督陣亡或者失蹤,綠營的建制全被打亂,而統管綠營的楊芳也心灰意冷,縱情聲色。這些潰兵幾乎就處於無人管的狀態。他們發生炸營是早晚的事情。
昨天開始,和英夷談判不利,很快就要重開戰火的流言就在江寧城裡傳開了。清朝的官衙,真是一點秘密都守不住。然後潰兵之間又有謠言,說楊芳是湖南提督,他會帶著湖南兵返回駐地,其他的人,便要作為炮灰,和英夷耗死在這江寧城下。
潰兵鬥志已喪,哪還敢和英夷對陣,不巧昨晚又發生了湖南兵和四川兵的大鬥毆。平日裡積攢的矛盾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四萬多潰兵散出營地,滿江寧城縱火搶劫,此謂洗城。
楚劍功也是事後才弄清了炸營額來龍去脈。當時他只是命令朱雀軍以連為單位,上街巡邏。遇到小股潰兵就地羈押,遇到大股潰兵則向江寧城西南角擠壓。「不聽令者可當場擊斃。」忙活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桿了,才算消停下來。
中午,兩江總督署內,幾位大人愁眉相對。
「此次潰兵擾城,定要嚴懲,以明軍紀。」
「這是後話,林大人,我且問你,英夷如何應付?」
「是啊是啊,本來還指望整頓潰兵一同守城,現下……楊軍門,你如何交代?」
「老朽有罪,有負朝廷重托,有負幾位大人的厚望,我自當其責。」果勇侯楊芳倒是光棍。
「楊軍門不必自責,眼下還是找到對策最為要緊。」
「昨晚多虧朱雀軍彈壓得力。不如我們讓楚劍功和李穎修也來一起合計合計?」
「他們品級低,正在照壁外侯著呢。」
「快請!」
楚劍功和李穎修進來之後,楚劍功先匯報了彈壓的情況。幾位大人稱讚了他幾句處置得力。
林則徐突然想到一事,楚劍功派兵平亂之時,並沒有向兩江總督請示。未得令而縱兵省城,可是大罪。他偷眼看了看牛鑒、耆英、伊裡布、德珠布幾位大員,看他們好像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的樣子,也就樂得不提了。
「楚道台,你說過要整頓潰兵,協助守城。現在你看,還行得通嗎?」牛鑒帶著誠懇的語氣,不恥下問。
「潰兵不可用,我對潰兵的士氣,是高估了。」
「那靠三千朱雀軍,守得住江寧嗎?」
楚劍功沉默半響,才說道:「回諸位大人,守不住。」
「那怎麼辦?」德珠布一下子就慌了。他自己本來也是關外八旗出身,可在這江南煙花水暖之地呆久了,似乎性子也變得軟弱起來。
「難道真的要割地?」欽察大臣耆英說道。
「萬萬不可,我等必成大清的罪人,受萬人唾罵。」
「少穆兄切勿著急,我們可以從長計議。」耆英沉吟了一番,說道,「割地是萬萬不可的,但我們可以將一處島嶼給英夷堆貨,就像前明將澳門賞賜給佛朗機人一樣。」
這麼一說,諸位大員的心思就活動了,李穎修卻說道:「不妥,不妥。澳門並未簽有條約,而這一次是要簽約畫押的,白紙黑字,可不好糊弄過去。」
「誒,李道台,文字上的事情,自然是你這個洋務通商善後使來處置,你要仔細斟酌,萬萬不可有辱國體。」
「我……,你都決定出去賣了,倒要我不可有辱國體。」李穎修憤憤的想。
楚劍功正要說話,這時,又有兵丁來報:「英夷放回個戰俘,又送了封信來。」
「快,快叫進來。」
信是麻恭少校寫來的,信的內容的如下:
尊敬的先生們,昨天晚上,江寧城是否發生了巨大的混亂呢?在這樣的軍心士氣下,你們繼續作戰的信心從何而來呢?……如果你們在明天中午以前,不接受我們對土地的要就,即行開炮。
最後通牒。這是最後通牒
「怎麼辦?怎麼辦?如果丟了江寧,我們誰擔得起啊?」
「大人,恕我直言,莫非不是江寧,而是別的土地,便可以割讓了?」
「大膽楚劍功,本官還沒有治你縱兵擾城之罪。」
這時,伊裡布在一旁打圓場:「制台,不可橫生枝節。」
李穎修也為楚劍功岔開話題:「制台,幾萬潰兵,困在江寧城內,終究是個禍患。」
「那該怎麼辦?不如請楊軍門將潰兵帶回湖南。」
「潰兵建制已散,老朽威信已失,回湖南千里迢迢,只怕老朽控制不住,力有未逮,萬一半路作亂,後果不堪設想。」楊芳推托起來。
聽到「威信已失」,極為大員都看楚劍功。楚劍功也不多想:「那就以朱雀軍一部,將這些潰兵押回廣東,等戰事停歇,再作計較。」
林則徐聽到這話,大叫:「不可,萬萬不可,意圖吞併別部,朝廷大忌。劍功你……」
耆英攔住話頭:「少穆兄,何必著急,從權嘛。我們幾人,都是相信楚道台絕無此心,誰也不會上書彈劾此事。楚道台還是少穆兄您的愛徒,你還信不過他?」
這話端的是陰險,如果將來楚劍功造反了,定然會牽連到林則徐。
「我不是信不過他,我是信不過你們。」林則徐心裡想。
楚劍功說道:「先把眼前難關度過再說,我現在就抽調骨幹,整頓潰兵,盡快帶他們回廣東。」
「誰人領隊?」
「朱雀軍的副統領,陸達。」
林則徐歎了口氣,「也好,還望幾位大人記得近日堂上的情形,他日若有小人誣陷我這學生,幾位大人一定要施以援手」
「好說好說,沿途糧餉怎麼解決?」
「走贛江。江西未經兵火,沿途供應,想來問題不大。」
「楚道台你先去忙,等潰兵整頓完了,我們再說割地之事。」
楚劍功轉身離去,李穎修也告退,跟了出來。
「怎麼整頓潰兵?」
「把一連拆了,二連作為軍法隊,翟曉琳和陳日天作為陸達的副手,押送這幾萬潰兵去廣東。」
「然後呢?消化掉?」
「嗯,對了,昨天彈壓潰兵,發現了兩個俄國人,很有意思,我把他們留下來了,你有空和他們見見。」
「現在安置在哪裡?」
「和那個被俘的熱那亞板甲大白兔放在一起。」
「好的,我有空見見。最後通牒的事情你怎麼處理?」
「不割地,如果今天為了保全我們手上三千朱雀軍就妥協,以後還要不要妥協。賣國賊不是一天養成的,而總是一步一步開始退讓,最終鑄成大錯。有時候,真是身不由己。」
「其實局勢也沒那麼險惡了。最後通牒居然是以麻恭的名義發來的。」
「希望是虛張聲勢。」
「萬一真的條約簽了。割地,你怎麼辦?」
「你是說……」
李穎修突然惡意的笑了起來:「要不要通電全國,比如『楚劍功不降,朱雀軍不降,中華不降』?」
「什麼通電?現在還沒電報呢。我想好了,就算是清政府認了,我也不認,到時候,你我假意分道揚鑣,你回廣東,以待時機。我……」楚劍功突然有些猶豫。
「你怎樣?」
楚劍功躊躇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說道:「我帶著核心部隊,去江西,上井岡山。」
「最壞打算就是這樣,我虛以委蛇,你上山,我就不信耗不死英國佬。」
就在這個時候,璞鼎查卻向麻貢少校出示著一份文件。
「如果清國政府不願意割讓島嶼,而允許英國臣民在大陸設立商館,並為貿易的進行做出友好的,永久性的安排,那麼英國也不強要一處島嶼割讓,而在通商口岸獲得更為優厚的特許權作為補償。在通商口岸的特許權應該包括:
在五個通商口岸上,英國臣民得以建築房屋,住房及商館,得自由同任何人貿易,一切壟斷制度應該立即取消,英國人得以自行管理他們自己的事務,而不受掮客,經理人,代理人,翻譯,通事,或者買辦強加於他們的拘束,也應有選擇他們僕役的自由。
應該有一個公平的稅則,所有口岸統一施行,公平應該符合英國人的慣例。
……」
一共兩頁紙,列出了七項條件,作為清國不割讓島嶼而付出的代價。這就是前任外相巴麥尊給出的四號訓令。和另一個時空一樣,割地只是一種討價還價的手段。
註:四號訓令的內容可在《天朝的崩潰》207頁和《中華帝國外交史》338頁中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