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張文遠在牛家酒樓擺宴,為義父唐武過壽。
到場祝壽者,除衙門眾人外,還有鄆城各界名流。
來的人相比於往年,只多出時文彬一個人。岳飛沒來,因為他不喜歡唐武。白月生也沒來,經過昨夜一場大戰,他在三天以內怕是下不來床了。
壽宴的排場奢侈無比。唐武不僅請來了雜耍,還請來了娼妓,更把賭桌搬到了飯桌旁。
牛家酒樓一共有三層,給唐武祝壽的地主富戶們坐在第一層,八十多個公差坐在第二層。而第三層,只有時文彬、雷橫、朱仝、宋江、代表晁蓋前來的吳用和另外三個押司一桌人。
那些賭桌,都擺在第二層;八十多個公差,就有八十多個娼妓作陪。
三樓,坐在上首的時文彬面無表情。
他明白,這是唐武對他**裸的宣戰,貪官對清官明目張膽的挑釁。
「時大人,俺直話直說,」雷橫道,「唐大人如此做,於您的臉面上,確實有些過分,往年他過壽可是規規矩矩,絕沒有這麼多花花招數。」
時文彬一言不發。
雷橫道:「時大人,您來鄆城雖然只有半月左右,但俺看您的行為做派,確實與別的當官的不同。您心繫百姓,俺佩服您,自愧不如。但您這樣下去,並非長久之計,俺勸您還是看開一些,能閉一隻眼,便閉一隻眼吧!」
時文彬冷笑。
雷橫道:「您若不高興,俺便下樓去,把那些娼妓都趕走。」
坐在下首的一個姓劉的押司道:「雷都頭,你今天吃錯藥了?是不是因為唐大人沒給你安排個妞兒,你就感覺渾身不自在?」
雷橫怒視劉押司,道:「你他娘皮癢是不是?俺不過是覺得,唐大人做如此排場,大庭廣眾就讓公差與妓女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呵!」劉押司冷笑一聲,「短目莽漢!」
「你說什麼?」
「算了算了!」朱仝道,「吃頓飯而已,都少說兩句!」
雷橫瞪著劉押司,劉押司嗤笑一聲,不再理他。
吳用坐在飯桌上,左觀右瞧,聽得這倆人說話,便瞧出了一些端倪。他在老家東溪村,已聽說了這位新任太爺的事跡了,聽說他要整頓吏治,正在跟唐武暗地裡較勁。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貪官唐武這是明擺著跟縣太爺對著幹。
但官場之爭,多在暗處,他一個小小的從七品縣尉,為何就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把這麼多妓女叫來陪公差?難道只是為了扇時文彬的臉?難道只是向時文彬挑明,這些公差都是他唐武的人?唐武請來妓女,「犒賞」公差,如果時文彬把這些妓女都趕走的話,眾公差雖不敢有任何怨言,但怨心肯定會有。
但是,唐武至於這麼做嗎?跟時文彬鬥氣,非得在他自己大壽的這一天?
吳用離席。
宋江道:「學究,去哪裡?」
吳用道:「上個廁所。」
走下樓梯,來至二樓。一眼望去,八十多名身著便衣的公差,八十多名塗脂抹粉的妓女,其中有一大半摟摟抱抱,划拳行令,吵吵嚷嚷,其行為作態,與地痞無賴毫無區別,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聽得兩個公差笑言道:「你不知道吧?這些妞兒明面上是唐縣尉請來的,但我聽劉押司說,請她們的這些錢,可都是咱時太爺出的!」
「時太爺?他哪來的錢?」
「前幾日抄了唐七的家,你忘了?說是把唐七的財產充公,但那麼多錢給了你,你會全部充公?就不留幾個在自己腰包裡?時太爺賞給白日鼠一千兩,賞給雷都頭和那黃毛小子各八百兩,他給別人那麼多,自己不留個萬兒八千的,怎麼能對得起他那七品的烏紗?」
「言之有理!這麼說,時太爺平日裡那副正氣,都是裝來的?」
「哼!你以為呢?他早就跟武爺串通好了,不過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罷了!不然的話,如果他二人真是水火不相容,你覺得時太爺今天會來?」
吳用聽得這話,眉頭一皺。
去了個廁所,回到三樓,便見唐武在張文遠和小妾的攙扶下,走上樓梯。
唐武站在樓梯口,聽得身後有人上來,便回轉頭,對吳用笑道:「學究先生,好久不見!來來來!快坐!快坐!」
「祝唐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吳用回到座位,便見唐武端著一杯酒,走到時文彬面前,笑道:「時大人,你我二人同縣為官,也算是緣分一場。往日裡,老夫有甚失禮之處,還望時大人海涵!海涵!」
時文彬站起,端起自己的酒杯,皮笑肉不笑道:「祝唐大人青松常在,壽比玄武!」一飲而盡。
張文遠一愣。獸比玄武?這不罵人嗎?
唐武哈哈大笑,不以為然,乾了杯中酒後,又與在座眾人乾了幾杯,「時大人、列位,請慢用!」下樓而去。
吳用盯著唐武蹣跚的背影,越瞧越不對勁。又想起剛才在二樓聽到的那兩位公差的交談,捋髯沉思。
突然,一拍桌子。
把在座眾人嚇了一跳,齊齊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太爺,得罪了!」吳用先為自己的魯莽行為賠了個不是,便道:「我突然想起一事!」
「什麼事?」宋江問道。
「我老家東溪村,昨日死了個人!當時看他那氣色,像是病死的。但現在我突然想起來,他八成是中了毒,被人害死的!」
「哦?」時文彬皺眉道,「有這種事?」
吳用點頭,道:「大人,聞聽您心繫百姓,草民佩服不已。但不知您聽到此事,可打算前去一看?」
「吳學究,你這是什麼意思?」雷橫不悅道,「你就不能等吃完了飯再說這話?」
「事關人命!等不得!」吳用以眼角餘光注意著劉押司的一舉一動,道,「若去得遲了,恐怕已被人毀屍滅跡!大人,您若真是心繫百姓,請您現在就隨草民趕緊前往東溪村!」
「好!」時文彬答應道,「人命關天,事不宜遲!朱都頭,去樓下把仵作叫上,我們即刻前往東溪村查看!」
「大人!」劉押司道,「飯還沒吃完就走,於唐大人臉面上不太好看吧?」
「臉面?」時文彬冷笑,「他若給本官臉面,就不會把娼妓叫來!就不會把賭具搬來!」
「大人且慢!」劉押司離座,攔在欲走的時文彬面前,道:「再少坐片刻!」
吳用眉關緊鎖,盯著劉押司,手中抄起一個茶壺,猛地竄到劉押司身後,把那個茶壺衝他後腦勺狠狠拍了上去。
同席的另兩個押司對視一眼,不動聲色。
茶壺拍下,劉押司昏倒在地。
不給時文彬錯愕的機會,吳用道:「事有蹊蹺!」說著話,奔到窗前,朝樓下望了一眼,但見樓後僻靜處堆著一大堆沙子,便道:「雷都頭、朱都頭、公明哥哥,你們若信得過我,便按我說的去做!不然的話,我們怕要有危險!」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吳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好在他們知道這個書生號稱「神機妙算」,他如此唐突的舉動,必有緣由。
吳用道:「雷都頭,你帶著時大人,從這裡跳下去!」
雷橫一愣。
「你信不過我?」
雷橫納悶道:「不是去東溪村嗎?跳樓幹啥?」
匡!
猛然間,一聲鑼響從街道上傳來。
匡!
匡!匡!
是開道鑼。鑼響了十三聲。
十三響開道鑼!
時文彬面色巨變。
知縣出行,開道鑼鳴七下;知府出行,鑼鳴九下;封疆大吏出行,鑼鳴十一下;中央大員出行,鑼鳴十三下。
時文彬現在聽到的,是十三響的開道鑼。
吳用道:「時大人,你本不該來的!」
時文彬道:「可是我已經來了!——你想扯什麼?」
吳用閉了嘴,沖朱仝和雷橫使了個眼色。此時聽到開道鑼猛響,兩個都頭雖然還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但看同席的另外兩個押司神色詭異,便都感覺到事情不妙了,於是毫不猶豫,一人一個,把那兩個押司打昏了過去。雷橫抱住時文彬,從三樓的窗戶跳了下去,落在沙堆上。朱仝左胳膊夾住宋江,右胳膊夾住吳用,緊跟著跳了下去。
「御史中丞楊太尉巡察鄆城縣!」
「回——避——!」
「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