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杜如松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的身軀也在輕微地抖動,如封元這樣的宿將都為之變色的場面,他再是一條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也不能不為這殺氣逼人的陣形所震驚,畢竟是十餘萬人進攻的宏大場景,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群不能不令人感到由衷寒慄。他知道封元所問原來是為了給遠程打擊取得更好的效果,在這幾天夜裡由他自己率領身手矯健的軍卒潛過北岸,掩護輜重營及弩機測距將校為機弩車、床弩、,遠程拋石機、火炮的射點進行精確測距,並在地上做上明顯標記,做為遠程打擊攻擊的標點,這一點極為重要,至少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金軍的衝擊力,當下沉默地點了點頭。
封元見杜如松點頭,暗自鬆了口氣,他咬了咬唇沉聲說道:「今天酈瓊、李成是傾巢出動了!」
杜如松長長舒了口氣,咬著牙道:「壯觀、實在是壯觀,看來太尉不能讓那些叛逆得逞今日,還望太尉能夠撐的住才是。」
「公事放心——看來今天是個漫長的一天!」封元昂首一笑,頓時豪氣萬丈、雙目精光四射,但語氣卻平淡的出奇,出人意料地淡定。
何春回到他的神衛第三軍的沿河營寨巡視一番,令各部做好迎戰準備後,又騎馬來到遠程拋石機陣地,數十台拋石機分為兩隊,沿河浮橋東、西排列,由於戰事須要原因,洺水上的多處浮橋已經被封元下令只留下一座浮橋,其餘全部拆毀,意味著全軍進入防禦狀態。在拋石機陣地兩側則是宋軍佈置的弩箭陣地,沿浮橋西每隔十步有一台床子弩,沿河東列著一輛輛機弩車,沿岸每隔十步有一輛機弩車,全部進入作戰狀態。他目睹眾多將吏忙忙碌碌正做準備著矢石,也沒有干擾忙碌,一個人拿起單筒瞭望鏡觀察對面的金軍游騎。
卻見金軍軍陣進程非常緩慢,卻又百餘騎早就衝在前面,在宋軍發射最遠的遠程拋石機的射程之外停下,一名手持白色三角長旗的騎士向浮橋這邊飛奔而來。
金軍騎兵在北岸停了下來,幾名宋軍軍卒持械迎了上了,那名騎兵晃動白旗大喊:「大金河北西路都統術列速大人願和封元封太尉盡未了之戰,不知封太尉願否?」
「在此等候……」一名宋軍低等將校高聲回應,兩軍陣前鬥將的情形可不多見,誰都願意目睹自己的主帥一展風采
當封元得到通報後不禁大為詫異,他實在想不出自己與哪個金軍大將有未盡之戰,禁不住道:「術列速是金軍河北西路都統,怎麼和我沾上了邊?」
「太尉大可不必應戰,韃子可能有詐。」杜如松眉頭緊蹙,他顯然非常討厭這種陣前指名點姓的單挑行為。
「不——」封元忽然對術列速這個名字忽然非常感興趣,似乎感到曾經聽過這個名字,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禁不住**想出去會一會這個人,在稍作片刻的猶豫後斷然道:「一時半會金軍不會進攻,何況各軍已經做好便宜抵抗的準備,去去就來也好。」
「都參軍已經是三位軍帥公舉為權提舉軍務,身負大軍數萬人生死,斷不可有輕率之舉。」杜如松表明了自己的反對的態度,但他亦是感到自己不過是職方司的一名高等大使臣,根本無法改變軍中大帥決斷,但反對的話他還是要說出來。
封元眉頭緊蹙轉身上馬,接過中軍衛卒遞上的兵仗之後,淡淡地笑道:「公事且在山上觀戰,本帥去去就回,不會有事的。」
杜如松還要再說,卻哪裡快的過封元的戰馬,眼看封元大笑著馳騁而去,只能恨恨地空喊:「……太尉當以軍務為重,切莫兒戲……」
封元同樣不聽何春在浮橋口的勸諫,連全套鐵甲也不披,僅僅穿了一套由徐媛媛設計的禁軍行軍背心,披了一套輕便的護胸皮夾,拿著一把大槍便率十餘名中軍衛卒馳過了浮橋。
當封元來到了遠程拋石機射程邊緣,離那群金軍還有數十步距離,他止住中軍衛卒,自己一個人拍馬上前,喊道:「哪位是術列速都統,封元應約而來……」
卻見一個五旬的金軍大將在一名年有四旬、相貌極為醜陋的行軍萬戶陪同下馳出,年長的金將一雙陰鬱的眸子緊緊盯著封元,沉聲道:「高平一死,看來封太尉成為了大軍主帥,恭喜、恭喜啊!」
封元亦是緊緊盯著這員金將,他聽話不對路,心中已經有氣,他對高平就是再有怨氣,也不願這個時候讓高平身首異處,何況是一名金軍大將口中說出來,當下冷冷地道:「看來來這就是女真都統術列速,卻不知在下和太尉有何未盡之戰?」
「正是本帥……」那名五旬金軍大將哈哈笑道:「看來二十年前汴梁舊曹門外未盡之戰,你連放三次空箭得以逃生,今日咱們也該算算了。」
「哦——」封元懵然想起了二十年前跟隨王澤勤王時的情形,他在舊曹門外單挑金軍兩員千戶,其中的烏林答泰被他陰的摔在馬下,另一人就是眼前的這位術列速,單單看他高大凶悍的身型和馬上橫放的沉重狼牙棒,就能讓他想起當年的那段往事。想想確實有些可笑,自己竟然忘了這位如今身份顯赫的女真大將,當下笑瞇瞇地道:「沒想到都統竟然如此記仇,臉面而已、臉面而已……」
術列速洋洋地道:「今日你我都已經是這方戰場上的軍中統帥,而我在洺州集結二十萬大軍,憑你區區幾萬慘敗喪膽之師,恐怕今日已經難以逃脫升天,老夫恐封太尉到時被亂軍所殺,所以才前來一會。」
「都統來的真是好時候!」封元明白了術列速的用心,這是攻心迫降,想想暗笑術列速愚昧至極,竟然想到了勸降這一招,這也太瞧不起他了,他的臉上閃過一抹諷刺意味的笑,調侃地道:「即然這樣,那咱們二人就再來一次單打獨鬥,生死由命其他人不得干涉,你看怎樣?」
「正合我意——」術列速仰天大笑道:「我女真人講究的就是善始善終,你我之間來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也算出了我二十年的惡氣。」
封元冷冷一笑,他仔細地打量著年過五旬的術列速,暗想當年自己還真不是此人的對手,不知這二十年的時光會不會消磨了此人的力道,沒想到此人竟然主動挑戰,可見對自己的實力頗有信心。不過他還是頗有信心,畢竟他佔有年齡的優勢,對方的年歲已經接近六旬,能有多大的耐力,當下道:「那咱們就做個了斷吧!」
「好——放馬過來吧……東心雷萬戶請觀戰。」術列速大喝一聲拍馬就衝了上去,沉重的狼牙棒早就舉了起來,逕直向封元撲來,看這勢頭完全不像一個五旬之人。
封元在說話的時候也是暗自戒備,卻冷不防被術列速佔了先機,自己只好被動應戰,但他仍然拍馬迎了上去,揮動手中大槍對著狼牙棒就撥了過去,畢竟他有年青的心理優勢。
「堂啷——」一聲兵戈交鳴生後,兩馬交錯而過,二人心中都是凌然,暗叫對方還是不減當年的武藝。
沒有時間多想,二人調轉馬頭再次撲向對方,第一回合不過是相互試探一下對方的真正實力,都在殺招中留有自保的路數,而這一回合卻是在相互瞭解對方實力的情況下的殺手,或者可以說第二招才是置對手於死地的殺招。封元眼看沉重的狼牙棒砸了過來,他在馬上雙腿加緊馬肚,身子向外一側才堪堪閃避過這一記,但仍然感到狼牙棒夾帶的勁風給自己腰部的強烈感覺,幸虧沒有穿全套鐵甲,不然在馬上轉動不便的情況下,很難躲過這一招,對於狼牙棒而言,即便是身披精良的瘊子甲也無濟於事,狼牙棒是對人體的重擊而不是砍殺,被擊中的話必然內臟出血,越是沉重的鐵甲所受到的內傷就越嚴重。
封元在閃避的同時,手中的大槍也刺了出去,這一槍難度之高堪稱絕技,在身子和馬幾乎成六十度的夾角竟然雙手能夠舉槍用力奮刺,足見他馬術之高、武藝之精湛。
術列速眼看槍尖當著他面們刺了過來,也是大吃一驚,他不想封元在閃避自己重擊之下還能攻守兼備,腿上不自然地用力一夾,戰馬吃痛向前一竄,冷不防險些被大槍穿喉而過,也就是差了兩指的距離。不過在錯過馬回轉的時候還是驚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幸虧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及時,不然這一招可能會被對方刺落馬下,這可不僅僅是丟人顯眼,那時連命也丟進去了。
「小子不要猖狂——再接一招……」術列速身手很快,眼看回馬就揮棒向封元腰部砸來,幾十斤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中運用自如、渾若無物一般。
封元一擊不成,已經對術列速起了敬重之心,全然沒有前來討便宜的心思了,集中精力應付這個厲害的對手。眼看一記重擊再次砸來,他不得不加以閃避,手中的大槍斷不能和狼牙棒硬生生對戰,這樣吃虧的只能是自己,萬一被砸中後腰,自己的這一生就要躺在床鋪上了。
來回連續十幾招,封元每一次都縱馬閃避,並不和術列速的重擊相抗衡,這樣的打法使術列速途耗體力,畢竟術列速已經年過五旬,儘管還是那麼驍勇善戰,但畢竟年紀不小了,原本就穿了一身厚重的鐵甲,再拿著三四十斤的狼牙棒揮舞了半天,在烈日的炙烤下大汗淋淋,雙臂感到麻木,身體漸有不支,招式逐漸緩慢下來。反觀封元一身麻質軍衣,輕便的牛皮護胸,雖然額頭已經有汗,但大槍揮舞的靈活自如,絲毫不見有疲憊困頓之色。
在一旁觀戰的東心雷眼看術列速的招數漸漸沉重遲凝,暗叫形勢不好,他也看出封元是在拖延,等待術列速體力衰竭之時再一擊必殺,自己若再不決斷,術列速必然會被封元擊落馬下。此時也顧不了許多了,他也不是顧忌很多的人,眼看金軍河北西路主帥要是被宋軍擊殺,必然會引起很多不利的影響,至少對他而言甚為不利,在這個念頭的支撐下暗暗拿出了黑漆弓,張弓搭箭對準了封元。
「大人小心……」
「有人放冷箭……」
封元的中軍衛卒已經發現東心雷要暗箭傷人,急忙大呼知會封元,有幾人已經亮出兵仗縱馬去戰東心雷,要教訓教訓這個放冷箭的小人,當大家呼喊之時狼牙箭已經閃電般地射了出去,眼看封元正在全神貫注地應付術列速,根本無法躲過這一暗招。
封元正在閃避術列速狼牙棒的時候,已經聽到了中軍衛卒們的告警,在術列速猛烈地打擊下他難以分身用槍撥開箭矢,不得已之下只好用大槍硬生生地砸向正落過來的狼牙棒,趁著勢頭在馬上俯下身子,雙腿用力夾馬肚,戰馬吃痛向前加速快奔,同時手也就勢鬆開槍桿,才堪勘躲開這一箭,整個動作驚險到箭矢貼身而過的程度。
大槍被術列速的狼牙棒擊成兩截,早就落於塵埃之中,封元為了躲避這一記冷箭失去了唯一可以和術列速抗衡的重兵械,又被狼牙棒當頭砸了過來,幾乎沒有躲過去,但他的馬負載較輕、奔跑速度還算是很輕捷,封元根本就不敢戀戰,狂打馬『臀』而去,轉眼間就把術列速甩在後面,氣的術列速大罵道:「休想逃命——是漢子就回來比試……」
封元伏在馬上,大罵女真人真是暗箭傷人的小人,自己也不必講究什麼戰場上大將單挑的規矩,能怎麼贏得戰鬥勝利就怎麼打吧,別的顧不得許多了,他暗自取出弓囊中的鋼臂弩,悄悄上弦搭箭。
「拿命來……」術列速高舉狼牙棒在後追趕,眼看著和封元拉的越來越遠,正是氣急惱怒之際,卻冷不防被封元殺了個回馬槍,待看到強勁的弩箭之時,早就為時已晚,被精巧尖銳的弩箭正中咽喉,整個人向後昂倒摔落馬下,戰馬奔跑勢頭毫不減弱,整個人被巨大的慣性帶的翻了幾個跟頭,最後撲通一下子鋪到於地上,眼看著能救也就不活了。
那邊東心雷縱馬手起刀落一口氣砍翻三名宋軍中軍衛卒,正要調轉馬頭衝向封元,卻不料封元得了便宜,根本不再和他糾纏,在一聲響亮的的口哨之下,剩下的中軍衛卒紛紛調轉馬頭南撤。當東心雷有心追趕之際,卻冷不防封元又是一箭射過來,不得已側身閃避弩箭,再也不敢向前追擊,因為再向前就是宋軍砲石和弩箭打擊範圍了。
當封元和中軍衛卒回到了南岸,宋軍將吏無不歡呼,他們清清楚楚地看到封元戰場上射殺金軍大將,精神頭都為之一振,中軍衛卒奉命四下宣揚封元射殺金軍河北西路都統術列速,這個消息對於廣大宋軍將吏來說雖然不足以讓他們走出幾日來的失敗情緒,但對於戰戰兢兢的他們來說,總算有了一位神勇而可依賴的大將。
何春在封元下馬後,迎上來拱手道:「恭喜子初,當陣斬殺女真大將,揚我軍威。」
封元臉色頗為尷尬,雖說他射殺了術列速,但贏的並不太光彩,大槍被擊斷又被術列速在後追殺,縱然是偷襲成功,一舉射殺術列速也不是件可以值得炫耀的事情。讓中軍衛卒們全軍傳言是為了鼓舞士氣,要是說殺死金軍大將,他真的有點感到羞愧,斬殺和射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他能夠體會何春的好意。
「金軍雖然損失大將,但他們必然會惱怒成羞,第一波的進攻可能會非常兇猛,沿河營寨能否頂的住,就看雨亭兄了!」
何春淡淡地笑道:「子初放心,有我何春在營寨就在。」
封元含笑點了點頭,溫聲道:「知雨亭兄乃殿前司勇將,前寨守禦就拜託了。」
「職責所在,子初何須再行囑托……」何春的臉上閃出一抹淡淡地微笑。
封元凝視著何春那張堅毅的面孔,沉沉點了點頭,他相信何春言出必行,金軍只要不消滅整個神衛第三軍就別想踏過沿河營寨一步,何春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他不能不對她寄托全部的信任。
北岸傳來陣陣號角鼓鳴聲,伴隨著富有節奏、震耳欲聾的進軍鼓點,金軍全體將吏爆發出三聲「進軍、進軍、進軍」的吶喊,隨之而愛的是一陣陣整齊而又震撼大地的步伐聲。
「傳令——全軍齊唱王師、秦風曲……」封元毫不相讓地高喊一聲,他要的就是戰前這股將吏胸中的血性,來迎接最嚴峻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