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德沒有讓馬防把話說完,就放聲哈哈大笑道:「王世忠兵馬……吾視不過數萬羔羊爾!」
馬防臉面一紅,打住了話把不敢再多言了,反倒是邱雲為王德膽魄所振,他面色沉凝、抱拳高聲道:「大帥有此等豪氣,下將願披堅執銳,以充軍鋒。」
王德用力拍了拍邱雲的肩,讚道:「好——是條好漢,常聞長翼乃軍中悍將,今日正是效力大好時機,急腳營暫交副指揮,長翼就隨本帥迎敵。」
邱雲能夠得到參戰的機會,自然是大喜過望,立即朗聲道:「下將早欲與金人搏戰,整天正好有此大好良機,謝大帥成全。」
王德用讚賞的目光看了看秋雲,點了點頭道:「馬使副,傳本帥帥令點第一軍隨我出戰,邱長翼為我摯旗。」
馬防吃了一驚,連忙驚道:「大帥,大軍都指揮使不可帥師陷陣。」
王德瞪了馬防一眼,他心下非常輕蔑這位副都參軍使的懦弱,當下再沒有言語,逕直下樓而去。
邱雲卻不能不對馬防有一點怠慢,雖說他嫉惡如仇,但人家馬防在軍中卻是位老好人,他不能不謙讓幾分,躬身道:「馬太尉,軍情緊急,只能便宜行事,館陶何太尉、劉太尉那兒望太尉派人飛騎告知。」
聊城縣城城北二十里處,宋軍長征侍衛大軍第一軍主力六千餘名以雙馬四輪戰車為主,輔助馬軍的將吏列為左右疏陣,機駑車居中,騎隊兩翼展開,輜重大車在後,步軍將吏各自跟隨自己本隊的四輪戰車嚴陣以待。長征第一軍和別的侍衛大軍基本相同,都是一支由戰車、戰馬和強勁弓弩組成的作戰部隊,步兵不過是輔助兵種,這樣的部隊野戰能力是相當強悍的,但攻城能力卻不如步軍部隊,所以才沒有參加對館陶的進攻,而是留在博州作為機動部隊隨時應付金軍的反撲。
王德身為侍衛大軍都校居於陣前,他的位置雖不符陣要,卻是他臨戰一貫習性,將領靠前可以讓將吏們知道主帥們和他們一樣,與他們同生共死,最大限度地鼓舞全軍士氣,尤其是兵力居於劣勢的情況下,主帥能否提高士氣成為成敗的一個重要因素,他雖然嘴上說王世忠無能,但金軍畢竟有幾萬之眾,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金軍軍陣黑壓壓的一大片,長征第一軍軍指揮使王俊環視金陣,眼看金軍兵力聲勢浩大,不禁皺眉道:「看來金軍真是不下三萬人……」
王德在馬上隨意看了看王俊,頗為不屑地道:「早知王世忠無兵,何須一軍盡出。」
邱雲見金軍多是步軍,知道王德所指是王世忠部多是簽發漢軍,僅有少數是與宋軍打過仗的精銳,這些漢軍的戰力極弱,壓根就不放在王德這樣的名將眼中。他很想附和王德豪言,但軍指揮使在側,他一個小小的營指揮哪裡有說話的份,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王俊一怔,也旋即明白王德之意。亦是譏笑道:「看金陣有馬者不過數千,攻城器械倒是不少,看來是想一戰拿下聊城。」
「真是不自量力的叛逆——」王德眉頭微蹙,冷冷地道:「王軍使速歸中軍,看我帥氣指向,咱們聚殲王世忠這幾萬烏合之眾。」
待王俊轉馬歸陣後,王德轉首瞟了一眼邱雲,傲然道:「長翼,可敢與本帥掠陣?」
邱雲並沒有躲避王德煞人的目光,他是個連命也不在乎的人,又豈能不敢衝擊金軍軍陣,當下口氣淡淡地道:「下將當為大帥車右。」
「好漢子、好漢子!」言罷王德再不說話,大笑著縱馬馳去,邱雲也不甘落後,他撐起王德的紅底雙金紫劍奔馬貫日將旗緊跟而上,一張大旗隨著戰馬飛奔而被風吹的呼呼生風。
王世忠投奔金國十餘年,一直做到了一方大帥,但他還是在酈瓊和李成之下,前年由酈瓊部轉隸李成擔任統軍使,掌握了上萬大軍的重兵。自宋軍北伐東向日趨明朗,都元帥府許南方漢將便宜招募兵馬,致使他的部隊擴充到三萬人左右,儘管戰鬥力有所下降,但畢竟人多勢眾,使他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滿足,三萬大軍啊!在大宋已經是侍衛大軍都指揮使統轄的兵力了,在得到李成將令後立即集結部隊南下,妄圖趁著王德主力西調之際建立功業,一個軍的宋軍還沒有放在他的眼中。
待到他眼見宋軍出戰的部隊並不少於一軍兵力,而且多是車騎部隊,又有對步騎軍殺傷極大的連環機駑,多年在沿河作戰的經歷告訴他,這是王德的長征第一軍。怕什麼就偏偏碰到什麼,原本以為王德的第一軍會擔負進攻館陶的支援部隊,卻沒有想到第一軍竟然留在了博州,正後悔未與駐相州的女真騎隊聯繫時,咋見宋騎二人叫陣,竟是主將王德,不由大喜道:「王德小兒自持武力,竟前來送死,要我王世忠獨享大功一件。」
王德和邱雲二人已在金漢軍鋒頭弓弩手射程之內,金軍弓弩手見宋軍只有二人衝陣,都是愕然不已,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憑著區區兩個人竟然敢對數萬大軍挑戰,真是膽大包天之人,大家都想看看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宋軍將領。金軍眾更何況很多人都是新近征發的鄉民,對於宋軍有著或多、或少的認同感,沒有受到生命威脅或是將領強行下令之際,無人想到發矢射殺二人。
正在金軍前鋒猶豫不絕間,王德勒住戰馬,虎目遙望金軍軍鋒,飄過一抹不屑地神色,忽然高呼道:「吾乃天朝大將王德——與金人大小百戰,雖名王貴酋、莫不糜碎,爾何為者,敢與本帥爭鋒?」
金軍中的不少漢軍軍卒這幾年在邊地常南下騷擾,每在京東被王德率部打的望風披靡,王夜叉大名不僅早在金軍中流傳,也在河朔漢人中廣為所知,人人對他的名頭莫不驚恐萬分,就是金軍將領對王夜叉的名聲亦是望風披靡。今咋見夜叉臨陣厲聲喝斥,金陣中聞者莫不動容,很多人臉上露出深深地畏懼。
邱雲眼看王德威風盛氣令金軍前鋒將吏莫不驚駭,感覺王德出陣絕非莽撞之舉,當下高喊道:「兩河之地為韃虜蹂躪數十年之久,父老無不瞻首南望、淚盡血流。今百萬王師北伐,爾等本乃良家子,奈何從賊阻擋王師,速棄兵甲,以迎王師光復河山。」
他說完這句話,立即執帥旗來回揮舞,在宋軍軍陣中,王俊從單筒瞭望鏡中遠遠見是衝陣旗號,他毫不猶豫地立命騎軍兩翼包抄,正面的戰車在機弩車的掩護下緩慢地向前壓上,當部隊開始行動的時候,宋軍的戰鼓聲震天價地響了起來。
金軍前軍鋒頭將吏有感於王德威武,又見宋軍進軍勢頭極大,如同城池般的車牆槍林沉甸甸地壓了過來,邱雲之言使他們心底對女真人的仇恨一點又一點地激發,他們中很多人是被強行征簽而來,心中本就不甘心充當異族鷹犬,眼看就要和裝備精良的宋軍交戰,他們哪個不手腳發軟,整個人都在胡思亂想,軍陣中充滿了令人不安的騷動。
忽然間有一個弓箭手把手中黑漆弓重重地拋在地上,整個人竄上兩步跪在地上,大喊道:「小人願奉迎王師……」
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有第二個就有第三個……軍陣中不斷有血性兒郎紛紛高呼:「我等願隨王師」「我乃被強征至此……」
不斷有人棄兵跪地投降,各部將校開始還能彈壓,卻不想一應十、十應百,由鋒頭傳到陣後,連一些頑固的將校也不敢再強行鎮壓,畢竟人太多了。隨著響應之人漸多,內有不少漢軍低等將校不堪一些軍官和女真監使的欺凌,在一些有心投奔宋軍的更高一級武官帶領下,斬殺一些頑固的軍官及女真監使,大呼歸順故國,為大宋官家效力。
隨著投降的人眾越來越多,前軍大半將吏棄兵卸甲,或蹲在地上或跪在地上請降,整個軍陣已經呈現出散亂崩潰的態勢,更嚴重地是不斷向各軍蔓延,這絕對是兩國對抗戰事中一次獨特的奇觀,兩個人竟然能夠降服上千上萬的兵馬。
王世忠聽到斥候稟報後大驚失色,本想趁王德赴陣,一舉擒殺,卻不想王德竟然以威名鎮服諸軍。更不曾想一個校尉振聲一呼,自己的上萬前軍頃刻間土崩瓦解,他意識到自己的這支烏合之眾根本不能任由王德在陣前胡為,要立即制止才行,忙呼喊道:「中軍官,速上斬殺王德,賞元寶百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話說的一點也沒錯,金國已經開始大量地使用銀做為主要流通貨幣,所謂的大銀錠有五十兩,百錠就是五千兩,相當於萬貫銅錢,足以讓一個人享用一生的富貴。王世忠的中軍衛隊都是久經沙場的亡命之徒,哪裡能夠撐得住這種誘惑,立即有一名親將引數百騎飛馬而去,直奔前陣王德方向。
王世忠的中軍衛卒都是些驕兵悍將,根本不把強征而來軍卒性命當作一回事,穿前軍軍陣時,這些中軍衛卒沿途又隨意擊殺降卒,引得不少人又拾械結陣與中軍衛隊搏鬥。這麼一鬧騰,前出的大半中軍衛卒被阻於陣中,騎兵一旦在軍陣中被圍,形成不了衝擊之勢,再勇猛的騎兵也抵擋不住步卒四面八方地圍攻。不消一陣,即被步兵有組織地分割絞殺,而衝到王德前不過數十人騎而已。
王德冷眼看著金軍騎兵越來越近,反倒是輕快地大笑道:「長翼,看本帥宰羊。」
邱雲將旗一揮,高聲豪爽地笑道:「下將為大帥打打下手。」
王德大笑拍馬舞刀迎上,邱雲一手執旗、一手拔刀跟上。
王德衝入迎面而來的敵群馬隊,雙手揮舞大刀,使出生平全部的氣力舞弄,但見銀光飛閃、怒喝陣陣,片刻間十餘人命喪刀下。邱雲亦是不甘落後以大旗揮舞,左右輪掃,無人可進,單刀防禦身前身後,以備砍殺漏網之魚。
金軍中軍衛卒見二人勇武異常,片刻間就有二十餘人落馬,個個提心吊膽,誰也不敢靠前拚殺。
時宋軍騎隊已經抵達金陣左右翼外圍,正在用宋軍馬隊臨敵標準的戰術,來回和金軍左右翼鋒面保持平行來回馳騁,用鋼臂弩和黑漆弓對金軍將吏不斷射擊。
王德的衛隊備身營騎隊數百人比緩慢的車陣也快了許多,以已經趕到百步之內,正在展開兩翼分馳,圍擊金軍這股中軍衛卒。
王世忠的親將大急,知道再不取王德性命,己方非敗不可,來不及多想,執搶縱馬直取王德,就想險中求勝,僥倖殺了王德。
王德見這金將不知死活,單騎執槍來戰自己,眼看已經即將錯馬而過,不由地怒目瞑張,大吼:「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