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對於李長秋的態度並不加以阻攔、當然也無法阻攔,因為他明白自己構想的新軍制的核心就是以行軍參軍道節制將校為核心參謀軍制,其中最大的弱點就是讓那些年輕的、身在高層的中等將校掌握很大的參預軍務權力,還有就是由於頻繁的戰爭造就了一批年輕氣盛的統軍將帥。他們中很多人沒有老帥們的持重,缺乏年歲所積累的沉穩和經歷的磨練,往往更加熱衷名譽和機會,一些人為了自己的理想甚至不惜手段,這種衝動有時候是必要的,但有時候卻是擾亂了國策的執行,甚至會帶來不可預測的後果,他也認為不能任由這些年輕人任意胡為,是到了該反省、矯正使軍制越加成熟穩定的時候了。
李長秋在樞密院都承旨任上就竭力轉變參軍干預軍政的局面,他還暗中相助一臂之力,這次不許樞密院使副軍司行軍司的參軍們督軍,就是李長秋聯絡王崇仙的傑作,當然也有他和李綱等宰執的默許。
邵興淡淡地看了李長秋一眼,歪嘴一笑道:「公事說的是,但這群年輕人亦是求戰心切,卻不可輕易抹殺!否則壞了小將們的銳氣終歸不好。」
王澤忽然哈哈笑道:「年輕人有股衝勁是好的,但軍國大事非同兒戲,斷不能任由率意行事,還須歷練、還須歷練啊!」
邵興暗自品味王澤用意,有感於王澤用意之深,他亦是深有同感,屬下岳雲、何篎等年輕將帥的盛氣連他有時候也不好壓制,若非他當年起於亂世、功勳卓著,可能那群將門虎子根本就不會鳥他,當下點了點頭之後道:「相公之言甚是有理,下將回去後定然嚴加管束這些小將。」
「哎——也無須太過,這群小將軍們的心情終究是好的,要沉住氣、沉住氣,難道還怕沒有仗可打嘛!」王澤呵呵地笑了,對於拱聖侍衛大軍這支勁旅和這群年輕有為的將軍們,他怎麼可能讓他們留在後方呢,該用的時候自然要大用一番。
李長秋淡淡地笑道:「只待岳帥和高帥的大軍一動,天下大勢可定!」
王澤看著李長秋,風淡雲輕地道:「兵家在勢不在於形,這場仗怎樣打,就看王子華那裡怎樣了!」
李長秋頷首撚鬚道:「王子華雖然打下博州,但據職方司軍報,叛將李成親帥三萬大軍正在東進途中,不知王子華能否頂的住?」
邵興冷哼一聲,道:「王子華乃當世勇將,更兼長征侍衛大軍和王孝仁的宣武第二軍計四萬大軍,對付一個區區李成——哼、哼,恐怕李成能夠隻身而回就要說是萬幸了。」
李長秋搖了搖頭,有些憂慮地道:「不然——王子華雖有四萬大軍,但分佈太廣、又要應付各方金軍反撲,又要北上館陶,能夠抽調的兵力最多不出一軍而已,所以這一仗並不輕鬆。」
「對付李成、酈瓊輩,一軍足矣!」邵興話說的豪氣震天,但卻不無道理,金軍中的漢軍戰鬥力雖然不弱,但裝備簡陋、待遇不高,又時常受到女真人甚至契丹人的蔑視,所以他們當兵只為混口飯吃,很難說在戰場上會賣出十二分力氣。
王澤含笑點了點頭,他也並不認為漢軍的戰鬥力會有多強,只要別把他們逼到份上,一般來說漢軍是不會賣命地拚殺的。隱忍二十年北伐,雖說的大勢所趨但其中還是有許多玄機在內,女真人的士氣在二十年內被消磨了大半,老一代有能力的大將相繼凋零,漢軍逐漸在金軍中佔有了人數上的主體地位,還有的就是北方兩河漢人仍然是老一代人,宋軍的北伐不會是入侵而是光復,這一點是又為關鍵的,要是再晚上十餘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在兩河新一代漢人眼中可能就是南方侵略軍來了,這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出現的事實。所以他並不否認邵興的話,但對於王德要在繼續進攻館陶吸引金軍注意力的同時,應付李成的進攻還是有點不放心,畢竟李成也是一員悍將,所部並非都是戰鬥力底下的孬種,不是還有酈瓊的殘部在側嘛!博州的軍事形勢還是不容樂觀的。
李長秋呵呵一笑,道:「李成無所畏懼,關鍵在於如何達成主力大軍進攻突然性才是正理。」
邵興對於北伐大軍主力需要達成戰役的突然性是認可的,當李長秋說罷,他接著道:「那就要看岳帥奇謀了!」
王澤溫言似乎懵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他看了看李長秋,玩味地道:「如今朝廷幾位方面大帥和幾十位大帥的幕府可曾陪得齊全?」
李長秋一怔,脫口而道:「恩相——朝廷自新軍制頒布至今各部參軍都配備齊全,尤其是歷經十餘年,各級參軍們都經過了學堂或是講武堂、武德院的培養,輔助各部大帥參贊軍務,唯有使副實缺者也用資淺者管干,當時上下一體、毫無缺失。」
王澤點了點頭,沉吟半響後才決然道:「那就召岳帥都司參議官李若虛、薛弼二人出任詔諭處置司干辦公事,還須尚卿和岳帥細說。」
詔諭處置司干辦公事可是和宣撫司甚至比宣撫司干辦公事更高一些的節臣,這等重要的職事差遣一下子就給了兩個人,實在是非同小可。邵興神色一動,驚駭地望了望王澤,旋即垂首不語。李長秋卻驚訝地看著王澤,目光中有游離、有驚愕、更多的是驚喜,沉聲道:「如此甚好——」
「希望王子華能夠打好這一仗,能把李成壓到大名以西就算是他大功一件!」王澤嘴角閃出一抹淡淡的憂慮,道:「必要時還要看坤道的宣武第二軍增援了,這一場咱們就坐下來看看吧!」
金國河北東路博州治城聊城縣,在縣城北城城樓上,王德一身戎裝,雙目炯炯、氣勢軒昂地站在城樓箭欄後,極目北眺,儘管歲月不饒人,他已經五六十的老人了,但腰桿仍然直板有力,舉手能開三石的硬弓,單手二百斤的大石頭,一舉一動無不透露著孔武的氣勢。
「此役,大帥殲韃虜萬餘,克聊城重鎮,王相公那裡當記首功……」
王德身旁一旁侍立的侍衛大軍副都參軍使使馬防不失時機的一拍,的確是恰當好處,不能不讓王德「哈哈」暢快大笑,回首溫聲道:「馬使副過譽了。」
口上雖是這麼說,心中卻好生得意,想到臨行前王澤對他所言:公雖帥偏師,然此役為北伐首役,與我北伐諸路侍衛大軍士氣關係甚大,萬不可有失,取聊城克館陶之日,當記公北伐首功,切記、切記。想到這裡他不禁又道:「馬使副,關防捷報該到了吧?」
馬防立時恭恭敬敬地道:「算算時日,今日當到汴梁城。」
「嗯——」王德輕輕捻著鰲須,淡淡地笑道:「縱然是我軍主力進攻館陶,他李成區區數萬兵馬也不看在本帥眼中。」
原來,按照既定的策略,王德在攻佔博州大部之後,集結長征第二軍、第三軍並一部都司直屬部隊,展開對大名府館陶縣的進攻,意圖在金軍南部一線的腹地造成突破的態勢,牽制金軍兵力,王孝仁的宣武第二軍給予強有力的支援。這樣一來,在博州的宋軍僅僅有長征第一軍與部分都司直屬部隊,兵力是過於單薄了些。
金軍南方戰線負責洺州、冀州、恩州防務的李成派遣悍將王世忠率兩萬餘人會同酈瓊調遣的數千兵馬沿清平直接對聊城發動進攻,妄圖奪回這座軍事要衝,截斷長征侍衛大軍進攻館陶的主力退路,而他自己則率主力部隊盤踞洺州一線。
「我有緊急軍情要見都指揮使大帥……」樓下傳來一陣洪亮急促的喊聲,顯的中氣十足。
王德淡淡地笑道:「是急腳營邱長翼的聲音……」
馬防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王德,回首大聲道:「讓他上來——」
邱雲疾步上樓,快步走到王德身後,躬身一禮之後,沉聲道:「大帥——方才本營右隊探馬來報正北方向約有數萬金軍過清平入聊城縣境內而來,據實測是叛將王世忠的部隊。」
馬防吃了一驚,不禁失聲道:「如何來得如此之快?既然已經進入縣境,那他們離縣城不過百許裡,算算路程已經離咱們很近了,大軍可朝發夕至啊!」
王德頗為不滿瞟了馬防一眼,暗罵馬防堂堂一個侍衛大軍副都參軍使怎麼就這麼熊包,區區幾萬人尚在看不到的地方就驚愕不已,當下眼一瞪、頓時勃然變色,待馬防立悟失態、忙地低下頭去。他這才轉過身來不屑譏笑道:「王世忠小真是不自量力,當年就是本帥手下敗將,今日竟然集結這群烏合之眾來戰本帥,當真是可笑之極。」
馬防卻憂慮地道:「太尉——我軍主力正在館陶方面,急切不能回援。第一軍由於連番苦戰,戰車損失頗大,況且尚未休整,金軍數萬之眾,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