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曾言對忽圖剌的斷言不置可否地道:「大汗無須妄自揣測朝廷用兵意圖,如今朝廷各項準備已然完成,百萬雄師枕戈待旦,但須朝廷一聲令下,便可揮師北上,至於是何日,下官身份低微確不得知,但須大汗相助即可。」
忽圖剌直直地望著曾言半響,才哈哈大笑道:「這次和進攻塔塔爾部不同,我要出兵直接進攻女真邊地,必然要向其腹地進發,天朝大軍如按兵不動,女真人必然全力戰我,到那時如之奈何?」
曾言點了點頭,他亦是認為忽圖剌說的有理,一旦朝廷按兵不動,以乞顏部和克烈部的實力,萬一金軍冒險調兵北上,那這兩個部落必然吃不消金軍強大的壓力。此戰和金軍西征完全是兩碼事,金軍對乞顏部和克烈部進攻是深入草原在兩部的地盤上作戰,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佔,忽圖剌直接進攻金國邊地可就不同了,他要面對幾個依附金國的蒙古小部落,更可怕的是要隨時應付塔塔爾人的側翼進攻,一個不小心將是元氣大傷的慘敗,以他們的人口的確承擔不起遠征的慘敗。
但他肯定的是既然朝廷明確指出請乞顏、克烈部三月用兵,其中必然有因果打算,而且朝廷斷然不會在剛剛開始就給乞顏部放血,當下決然道:「盛夏用兵雖然有違用兵之道,但畢竟能夠出其不意,這也就夠了!大汗放心就是,朝廷以大汗為西北助力,斷然不會讓女真人全力對付大汗。」
忽圖剌沉寂地想了想,才點了點頭,大大咧咧地道:「天朝王相公和李相公真不是凡人,但盛夏用兵早就被兀朮所用,恐怕難以出奇制勝。」
「朝廷既然隱忍二十年,既然要在今歲用兵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大汗但須出兵,朝廷的支援定然會滾滾而來,王相公對大汗是寄托重望的。」曾言的嗓音有些生硬,他有點不滿忽圖剌質疑兩位在他心目中近乎聖人的形象。
忽圖剌意味深長地看著曾言,頷首道:「既然朝廷有旨,那本汗就奉旨而行,必然在三月全力抄掠女真邊地。」
曾言這才露出稍稍放心地微笑,道:「大汗深明大義,朝廷自然不吝封賜,西帥已經得到朝廷的密旨,對大汗和忽兒札胡思安塔全力支援,由大汗與忽兒札胡思安塔南北聯合,忽兒札胡思安塔防備塔塔爾人的偷襲,大汗率兵併合它部直接對女真西部進擊,至於怎麼個打法,那就看大汗如何把賽裡打痛,讓他整天往上京發告急塘報了。」
到了這個時候,兩人的話才算是剛剛進入了正題,忽圖剌不是傻瓜,他從曾言的話中聽出宋朝的戰略意圖,宋朝根本就沒有寄希望於他們草原部落能夠擊敗強悍的金軍,其意圖在於利用乞顏部的龐大馬隊,不斷地造成對金軍邊軍巨大壓力,打痛而不是一槓子打死,其中所蘊含的意味悠長。但為何要克烈部展開對塔塔爾部的進攻,他只能理解到他的乞顏部在對金作戰上有著獨特的地理優勢,而克烈部對塔塔爾部有著優勢,卻不能體味王澤這樣劃分的另一層深意。
曾言對於朝廷的意圖是瞭然於胸,他與韓世忠、王長齡等人非常贊同朝廷對於西北格局的維持,塔塔爾部是不能被消滅的,至少在女真人被打敗之前不能,所以朝廷必然要約束乞顏部的進攻步伐,轉而用克烈部展開對塔塔爾部的進攻,以保證蒙古兩個強悍部落既不能深入金國腹地又不能滅亡塔塔爾部,只能把金國給打痛了,把塔塔爾人這個金國強大的盟友給擊敗,以保證宋朝的全盤戰略意圖。
「塔塔爾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假手克烈部征討,恐怕他們不能盡全力。」忽圖剌對曾言的說法不太滿意,但他還是用漢人較為委婉的方式表達這種不滿。
曾言早就料到忽圖剌會有此一問,當下胸有成竹地道:「大汗且聽下官慢慢道來,朝廷請大汗直接對金國西京路和臨潢府路進攻事出有因,試問大汗每次進兵塔塔爾部,之所以不能成就大功,原因就在於不僅路途遙遠而且金軍必然全力救援,以至於每每只能傷敵卻無法滅敵,塔塔爾人還有餘力進行局部反擊。而今若直接對女真邊地進攻,塔塔爾部必然不會全力支援,畢竟他們對女真人是利用而已,不然又豈能面對蒙古兩大最強部落的夾擊,而克烈部就近對塔塔爾部進攻,又使它即便有心援助女真而不能。如大汗配合朝廷大軍剿滅女真人,剩下被克烈部折騰的半死不活的塔塔爾部,到時候還不是任由大汗處置。」
忽圖剌顯然有些心動,要是真的打塔塔爾人,他進攻路線不如克烈部便捷,還容易遭到金軍和廣吉剌部和山只坤部的側擊。還不如直接順應宋朝的要求直接對金國展開猛烈攻勢,把塔塔爾人讓給忽兒札胡思去打,這樣一來宋朝的功勞簿上他當是蓋過了忽兒札胡思,又能得到靈夏路優先的援助,至於怎麼個猛烈進攻法子,還不是他說了算,何樂而不為呢!他暢快地笑道:「聽曾大人一席話,猶如撥開烏雲見白日。」
曾言實際上還是不相信忽圖剌,他感到這個人時常和來往靈夏路或是朝廷使節交往,好的沒學多少,心機倒是深了許多,完全不是當年率軍抄略夏國北方兩大軍司的率意直爽了,在得到了好處再此討價還價的人,是要值得深深戒備的。這就是他為什麼對忽兒札胡思抱有好感,對忽圖剌不太信任的重要原因,忽兒札胡思對他這位異族的安塔可以赴湯蹈火,向來不太計較得到多少好處。他的目光有些冷峻的距離,淡淡地道:「大汗過講了,朝廷數十年等待但為今日之舉,大汗如能首舉大軍東進,朝廷定然不會吝嗇封賜,將來的草原必然是乞顏和克烈的天下。」
忽圖剌目光閃動,似笑非笑地道:「為天朝效力乃乞顏部的無限榮耀,但請曾大人放心,本汗定然會在三月動一動賽裡那狂妄小子,讓他呼天叫地一番。」
曾言到了這個時候才滿意地笑了,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忽圖剌已經決定實實在在地對金國邊地來一次掃蕩了,他溫聲道:「賽裡與大汗比,不過是一嗷嗷待屠狗爾,根本不值一提。」
是人就喜歡聽好話,尤其是在適當時機以適當方式表達出來的奉承話,忽圖剌當然也不例外,聽曾言誇讚於他自然是大喜過望,高聲喊道:「來人——」
外面立即進來一名身材魁梧的蒙古大漢,雙目炯炯地盎然而入,道:「大汗——何事吩咐?」
忽圖剌朗聲道:「去叫闊闊真沐浴更衣……」
那名蒙古大漢明顯愕然看了看忽圖剌,似忽有些猶豫不決,沒有邁動腳步。
「還不快去,難道要本汗再說一遍不成?」忽圖剌見大漢遲疑,臉面上頓時黑了下來,厲聲呵斥。
「是——」蒙古大汗渾身顫了顫,恨恨地瞥了曾言一眼,轉身退了下去。
曾言就在蒙古各部落間行走,當然明白忽圖剌的意思,那就是選擇汗帳內的一名侍妾夜晚陪伴他,他並沒有感到有任何不妥,因為這是蒙古部落的待客之道,何況他從忽圖剌選派的侍妾中判斷忽圖剌已經被他徹底說服,或者可以說是被朝廷龐大的援助所吸引,闊闊出是忽圖剌為寵愛的一名侍妾,能讓她出來陪寢說明忽圖剌對他的重視。他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經常行走於外面又沒有家眷陪同,有個美人陪寢當然再好不過,拒絕了反而會引起忽圖剌的不滿,既然這樣何樂而不為呢?更何況在克烈部每次都有美人侍寢。
「大漢美意,在下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曾大人乃貴客,理當如此、理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