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斤澤,這片沙漠裡的綠洲,如同一顆晶瑩地翡翠鑲嵌在這一望無際的沙海中,當年正是它使遭到宋軍追殺的李繼遷生存下來,從這裡殺出去席捲了靈夏諸州,自立國之後就被歷代夏國皇帝視為聖地。作為一個民族的標誌,他在黨項皇室與一些原從大族心目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當年連宋軍也不敢輕涉的瀚海,如今卻佈滿了上萬名全副武裝的宋軍將吏。
王擇仁和侍衛大軍都參軍使錢鳳、權主管侍衛大軍都虞侯司公事沈策長捷第一軍指揮使趙懷德,一同來到當年李繼遷的宿營地觀看。由於夏國皇帝的新老交替和策略失誤,導致鐵門之東全面糜爛,唱捷侍衛大軍都司和長捷第一軍對地今澤的進攻非常輕鬆,王擇仁率侍衛大軍都司馬軍鎮並第一軍萬餘人,攜帶充足的糧草深入大漠瀚海,並沒有遇到夏軍頑強抵抗,倒是一些小部落的騷擾令宋軍將吏頗為頭痛。
當大軍到達地今澤綠洲邊緣時,在此駐防的不過千餘名夏軍,根本無力對抗這支強大的宋軍隊伍,在象徵性地抵抗後,夏軍向西退去,宋軍沒有一人陣亡,僅僅十餘人被箭鏃所傷,令王擇仁等將帥心情爽快無比,剛剛下寨佈置警戒之後就興致勃勃地觀看黨項的『中興之地』。
自李德明繼任夏王以來,在黨項族中興之處立碑存照,而李元昊等皇帝無不在此留在碑文,他們下馬行走,逐一欣賞這些碑文。
「看——從這些碑文中便可以看出西李叛羌狼子野心!著實令人感到可恨之極……」王擇仁便走便調侃著,他沒有忘記羞辱李繼遷等人。
錢鳳笑嘻嘻地道:「大帥說的是,這群生羌死搬硬套大宋文字,創下稀奇古怪的黨項字,當真可笑、可笑啊!」
王擇仁滿意地笑了笑,對於錢鳳的附和感到非常舒暢,繼續向前走著,錢鳳緊緊跟了上去。
趙懷德神情間頗不不屑地看了看錢鳳,落在他們身後兩步,怪笑著搖了搖頭。他的作態卻讓沈策卻看在眼中,二人目光幾乎同時觸在一起,都不約而同地、饒有意味地笑了笑。
沈策乃管干北侍軍都虞侯司魏源的親信部下,兩個月前剛剛由北侍軍都虞侯司軍法判官任上,被除授為長捷侍衛大軍權主管都虞侯司公事,雖然仍是正七品下,但既然佔了這個坑,只要沒有打的過失,來年陞遷正任從六品下侍衛大軍都虞侯多半是板上釘釘的事。由於他的陞遷是王澤向行在報取的,其中原委著實在北侍軍軍法官中引起一些轟動,認為其中必然存在不可告人的貓膩,但議論歸議論,他可管不了那些鳥事,還是在同僚們嫉妒的目光中,得意洋洋地上任。
四人走到為李繼遷書寫功績的碑文前,錢鳳繼續恭維道:「李繼遷從此處走出,西北百年戰亂之始,不想今日被大帥兵不血刃而占,此不世之功當為後世流芳……」
趙懷德聽著錢鳳的阿諛奉承,不覺緊蹙眉頭,心中暗罵錢鳳真是個小人。
王擇仁似乎也感到有點過分,畢竟他不過是奉命前來佔領,錢鳳的話傳出去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當下微笑道:「哎——與曲帥、徐帥他們相比,本帥這點微末功業有算得了什麼!」
「是……是、是大帥說的是,然大帥攻佔地今澤,斷了西李叛羌禍亂之源,亦不可不為大功一件。」錢鳳改口相當之快,但還是大大地奉承王擇仁。
沈策開口就把話題撇開,道:「沒想到地今澤竟然只有不足千人守衛,看來其擒生軍慘敗,國中已無可戰之兵!」
儘管沒有明言,但誰都聽出其中意味,這是在說此戰如此順利並非長捷軍之功,而是由於曲端摧毀了夏軍主力,才能輕鬆地佔領地今澤,其後寓意稍稍地點了錢鳳一下,笑他太沒有骨氣,一位巴結上官。實際上,他沈策在魏源面前何嘗不是和錢鳳相若,對上官亦是恭維再三,今日不過是成為一方主管公事,不再是屬官需要討好上風而已。
王擇仁目光複雜地看了看一臉淡然的沈策,勉強擠出幾許笑聲,道:「都虞侯所言極是。」
錢鳳眼中閃出一抹刀子般地恨意,但王擇仁說話後,他亦是不能反駁,當然他也無法反駁,只好硬生生忍下這口惡氣。
趙懷德面沉如水,似乎對軍中三位魁首談話漠不關心,但他心中卻感歎沈策良多,不動聲色地教訓了錢鳳這個小人。他並不為沈策擔心,因為新軍制的職權劃分,將帥、參軍、軍法官是三個相對獨立的體系,將帥負責所部將吏征戰、並不涉及軍中細物,參軍則作為將校的幕僚,承擔具體征戰計劃制定,輔佐將帥進行征戰指揮,發佈司所將令,某種意義上說,參軍和將帥是每一名軍人都要有的經歷,一名高等的將帥必然要歷經一個甚至幾個等級的參軍差遣,所以參軍還是要依附於將帥多一些。軍法官系統則和將帥、參軍幾乎完全脫離,侍衛大軍都指揮使從五品上、侍衛大軍都虞侯從六品下,看是差別很大,但軍法官卻能夠和將帥分庭抗禮,如王擇仁的軍令無沈策副署,那就等於一張白紙,下屬各軍、鎮指揮使、統制使根本不予理會,甚至還會平添忤逆不軌的罪名。且軍法官從衛尉寺到各隊軍法押官,晉陞途徑完全不受禁軍內部制約,而是直接由兵部和衛尉寺節制,他們是獨立的,也就是說沈策無大過,王擇仁亦是無可奈何於他,就不用說錢鳳了。
「這不是為李繼遷歌功頌德嗎?」王擇仁面帶捉摸不透的笑容,指著一塊石碑,道:「不過是一群流寇叛羌,不忠不孝之人,被朝廷殺的拋棄妻子,遁入大漠逃生,僥倖成了十幾州的功業,便不可一世起來,可笑之極、可笑之極。」
錢鳳依舊按照他自己的主張來做事,立即附和道:「大帥說的是,李繼遷奪兄屬地、背叛朝廷,惶惶如喪家之犬,偶得機遇發跡,此生羌小人嘴臉爾!」
王擇仁用欣賞地目光看著錢鳳,溫聲道:「地斤澤不過是一個開始,曲帥不日將率軍西進,奪取河曲各州,向河西進軍,徹底剷除這群叛羌。」
趙懷德不以為然地一笑,卻被沈策看在眼中,他笑瞇瞇地道:「趙軍使,觀黨項碑文,不知軍使有何感想?」
趙懷德一怔,他沒有料到沈策會突然向他發難,不由地暗罵沈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這個時候讓他出頭,這不是那他當槍使喚嘛!但他不能對沈策報以沉默,於是笑道:「但須曲帥大軍一動,西李叛羌不日便可灰飛煙滅,」
沈策笑道:「我卻以為佔據地斤澤無關痛癢,只為防備惡狗奪食,曲帥當集中主力,趁勝西進,畢其功於一役。」
此話一出,不禁錢鳳、趙懷德心驚不已,就是連王擇仁亦是臉面微變,回身驚愕地望著沈策,三人的臉色陰晴不定,各自揣摩著不同的心思。
趙懷德不得已,一面暗罵沈策、一面火石般地思量自己應該怎樣應付,自己固然不能認同王擇仁的輕浮,但亦是不能接受沈策的玄虛,情形不容他多想,幾乎就在沈策話音方落,他立即接著說道:「地斤澤乃黨項興盛之重地,雖在軍事上毫無意義,但佔據此地對李仁孝不可以說不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曲帥之所以遣大帥率第一軍攻佔地斤澤,其意有二,先是佔據地斤澤之重大,不然曲帥亦是不會在大戰將即之時,派遣大帥並長捷侍衛大軍主力攻取一個毫無價值的荒涼之地。其二,地斤澤乃鐵門之東黨項各軍司塘報最近的鋪遞之路,實際上東西鋪遞很大程度上是由地斤澤為驛站,佔據此地便可使鐵門以東徹底斷絕與黑山、黑水兩軍司聯絡。動用上萬大軍乃是老成持重策略,大帥親自主持,亦是曲帥大手筆,不能不令人為之折服!」
「趙軍帥此言甚是,曲帥神鬼手筆,大將風範,豈是常人所能測!」王擇仁撫掌笑贊,他的眼角餘光卻落在沈策身上,話中滋味自然是妙不可言。
沈策又豈能不領悟其中寓意,要是憨憨不能會,他可是真妄被王澤舉薦主管侍衛大軍都虞侯司,妄為結構酈瓊和戚真案的主要策劃人。趙懷德中持正論、只求兩不得罪,而王擇仁話中有話、卻是心存芥蒂。但他毫不介意,他不需要想錢鳳一樣的幾近巴結,也無須如趙懷德般地謹慎,多少年來,他小心翼翼、殫精竭慮,不就是為了今天的瀟灑自如。
「此時,曲帥與諸位大帥該啟程了吧!」該囂張時,沈策還是要耍的起的,他相信自己的後台,不是區區王擇仁能夠撼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