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池城前線形勢還是令人提心吊膽的沉寂,與各個戰略方向熱火朝天的激戰不同,實在是太靜了,靜的甚至連雙方例行的前哨戰也極少發生。
宋軍殿前司拔隸三軍、西侍軍東、中兩路大軍主力聯營數十里,聲勢浩浩蕩蕩,令夏軍將吏為之肝膽盡碎,惶惶不可終日,大有一夕三驚的勢頭。
息玉卓和來羅明珠二人更是恍然不知所措,來羅明珠自從兵潰逃生後,好不容易收羅了一些天都軍馬軍部隊,撤退到在白池城附近下寨固守,不想部眾被任得敬調走大半,僅僅以數千人面對氣勢洶洶的宋軍,他真是後悔相信了任得敬的花言巧語,妄圖恢復自己的地位把手中兵力放了,不得已主動向白池城靠攏,與息玉卓合兵一處求得自保。
今日,白池城中卻有點詭異的味道,息玉卓的帥府駐地周圍佈滿了他的中軍衛卒,這些軍卒各個手持器械,全神貫注地巡視,凶神惡煞般地目視著過往的路人,氣氛饒是令人緊張。
會客的大堂內,息玉卓端坐在帥座上,來羅明珠自然屈尊於他下首,雖然偶然透露出不服的目光,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儘管同是一個落魄之人,但他失去了自己的武裝,能被息玉卓收留就不錯了,還能要求什麼名位。
來羅明珠對面坐著的,是一位身穿夏軍低等武官服飾的年輕人,正是封元封子初,他神色淡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雙目炯炯有神,嘴角掛著諷刺意味地笑。
「兩位,城外曲帥已經準備妥當,不日內數十萬大軍向西進發,何去何從,二位太尉還須早早定奪,莫要誤了好時辰!」
封元此行目的正是要招撫白池城的擒生軍殘部,以減少伐夏大軍西進後,後方面臨夏軍的騷擾,白池城有夏軍精銳萬餘人,如能收編加以整訓,對宋軍的力量絕對是一個提高,這支部隊能夠用於今後的作戰中,其力量絕不容低估。更重要的是,息玉卓和來羅明珠兩位夏軍大將是擒生軍主要將帥,同時還是黨項大族長,他們的歸順,無論是對夏軍士氣還是黨項貴族,都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所以他才和曲端商議後,要求親赴虎穴勸降,為了這一次大好的機遇,他感到自己赴險還是值得的,曲端認為他身為樞參高等參軍,前去冒此大險甚是不妥,建議用職方司陝西司的人去,但他卻辯解自己身份特殊,許下諾言顯然比職方司官員有力度,息玉卓和來羅明或許會放心歸順,曲端無法只要任由他去了。
封元來了一天,息玉卓根本不予他見面的機會,只是由來羅明珠與他談了談,封元當即就開門見山,而這一次正式會面亦是開門見山,口氣中隱隱帶有不耐煩的威脅。
息玉卓與來羅明珠情不自禁地對望一眼,都是暗自吸了口涼氣,他們知道這不是危言聳聽,他們這一級的大帥都很明白,宋軍進行的決不是懲戒之戰,而長時間的沉寂後,西進興慶府是必然的結果,封元的到來足以預示宋軍大規模的進攻即將展開。當然,他們更加明白宋軍遣使來招降的意圖,以他們二人的身份地位,一旦歸降對宋朝絕對是一件極佳的事情,富貴當然是少不了的,從三品十六衛大將軍還是唾手可得的。
但他們還是猶豫不能決,做為大族長,只要是有利於本家族利益,任憑漢人、女真人統治河曲根沒有不可接受的,他們會在有利的時機毫不猶豫地投奔強者。但是,他們不僅是大族長,而且還是夏軍中的大將,當年李乾順待他們不薄,他們在夏國朝廷內有相當的地位,一旦歸降,幾乎肯定被授予環衛官,等於沒有了領兵叱詫風雲的機會,權力的丟失使他們絕對不會甘心的,何況他們目前還掌握有萬餘名精銳。
來羅明珠歎了口氣,息玉卓做為城中最有實力的大帥,當然不能輕易表態,看來只有他來和這位身份特殊的年輕人來虛偽求蛇了。想想自己今日竟然淪落到軍使的地位,心中不能不暗自窩了口氣,當下面帶牽強地笑容,道:「西平、懷州一代有大夏主力數十萬,右廂各軍司兵馬亦是源源趕來,曲帥此時西進,恐怕凶多吉少。」
封元不屑地看了眼來羅明珠,心中暗罵這匹夫口是心非、打腫臉充胖子,時至今日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夏國已經是四面楚歌,宋軍對興慶最終的一擊,雖說不敢保證萬全,卻也是佔盡優勢,哪裡來的幾十萬大軍,純粹是胡扯八道。
「看來二位太尉對目前形勢還未曾看透,要不要在下為二位一一道來?」
來羅明珠一陣尷尬,他和息玉卓又豈能不知目前夏國受到來自各方的壓力,但他還是想聽聽宋軍方面的軍將如何說,便道:「還望參軍指教。」
封元原本以為自己隨便說說,想他們兩個這樣地位的大將,又豈能不知時局,卻不想來羅明珠來了個裝瘋賣傻,當真想要刷他,氣不打一處來,火氣騰地一下竄上來。但在一瞬間他還是忍住了,小不忍則亂大謀,既然他們明知故問,不如順水推舟,給他們說說,反正也不差一時半刻,讓人家甘心投降哪有這麼容易的。於是他控制情緒,用不太平靜地口吻道:「左廂自不必說了,鐵門以東已經不是他李家叛逆所有,曲帥在鐵門集結兩路數十萬大軍,下一步肯定是西進無疑,正南方向李太尉的勝捷侍衛大軍和郭太尉的射羽侍衛大軍,死死拖住高澄所部,試問高澄在兩支侍衛大軍合力夾擊之下,還能有多大作為?能夠保住兩座關城、苟且偷生已經是萬幸,豈能奢望再扭轉乾坤,更何況解帥的聯軍步步推進,他高澄想跑亦是無路可去。北面早就是一片糜爛,張鈺的黑水、黑山兩軍司那點兵力,能否守住尚不可說,回援根本就是癡人談夢,讓人貽笑大方。至於草原上乞顏、克烈兩大部族的凶悍,不用在下說,二位太尉亦是心知肚明……」
他說話的時候,暗中注意息玉卓和來羅明珠的臉色,當看到他二人面色凝重,眉宇間隱隱折射出淡淡的憂慮,意識到看來自己的話的確是加重了他們心理壓力,不由地感歎王澤的教導,他清晰地記住了王澤所言:人有時候是感性的,對敵人說出的實情狀況,往往比他自己知道的更具有震撼力。
「女真都元帥兀朮已經和在下恩師已然達成議和,南北息兵後,北侍軍又將有兩支侍衛大軍西調,不——目前已經進入陝西,他們將在曲帥之後跟進,至於金軍的十餘萬大軍可不是白白出動的,目前而為太尉必然明白金軍再邊地增強了部署,想必朝廷大軍再次西進之際,就是女真人趁火打劫之時。嗯——訛三骨力太尉將執掌一軍,哦——還有出自來羅太尉家的令狐顯,亦是歸附朝廷,被封為鎮統制使在軍中效力,他們都將隨同大軍西進建功立業,他日封妻蔭子、官居大鎮唾手可得。」
息玉卓與來羅明珠臉色都為之一變,尤其是來羅明珠更是『霍』地站起身來,厲聲道:「這個家奴,竟然背叛家國,真是可恨之極——」
封元饒有興致地觀看來羅明珠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心中委實好笑,戰場上被俘羌將,能夠被任命為正四品環衛將軍,還能繼續領兵征戰沙場,算是個人的造化,他來羅明珠一個舊家主,亦是朝不保夕之人,還在色歷內茬地作態呵斥家奴舊將,真是讓人看的可笑。
「來羅太尉此言差矣!黨項一族原本就是在朝廷治下的良族,只因李繼遷犯上作亂,篡奪李繼捧節度五州之地,李德明對朝廷還算是稍稍恭敬,然李元昊逆天而行,對天朝無禮不敬,以至於靈夏和天朝分離百年之久,年年兵禍、歲歲征戰,良人不得休息,百姓苦於戰亂久矣!今朝廷中興、天子立志收復靈夏,實乃天下百姓之福,黨項歸流之時。訛三骨力、令狐顯二位深明大義、幡然悔悟,甘為朝廷大軍軍鋒,實屬棄暗投明,忠義雙全之俊傑,他日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不難!」
來羅明珠冷冷一笑,他一時氣話,竟然遭到封元大義凌然的辯駁,論嘴皮子他根本不是封元的對手,自然是無話可說,只好訕訕地道:「終究是背叛之人,有何好說的。」
「棄暗投明何來背叛之說,若是說亂臣賊子,當屬李繼遷、李元昊二人。當然,令狐顯曾是太尉家奴,其力竭被俘,算是盡了小節,但他是認清天朝恩德,幡然悔悟,此大節矣!」
來羅明珠恨恨地瞪了封元一眼,沒好氣地道:「封參軍好口才!」
「多謝——」封元風淡雲輕地一笑,旋即又轉首,對著息玉卓道:「息玉太尉,訛三骨力以數千兵馬成為軍帥,太尉若在西侍軍必是侍衛大軍都校無疑。」
他當然明白如今白池城中當家作主的是息玉卓,只要能說他動心,大事就算落定下來,但他以一個樞府參軍身份,毫不猶豫地許下只有皇帝才能冊封的都校重諾,的確有些孟浪。
來羅明珠眉頭一動,不經意間看了看息玉卓,侍衛大軍都校的誘惑力畢竟很大。
息玉卓臉色顯的淡然,終於開口道:「白池城乃大俠要地,城高濠深,況有數萬大軍駐守,恐怕曲帥不能從容而過吧?」
「哈哈……」封元朗聲大笑道:「息玉太尉此言差矣!區區白池小城能有多大,敢於對抗朝廷數十萬精銳,不是在下狂言,若非朝廷仁德不許曲帥率意行事,大軍月前就要對這座古城加以神火砲石,二位不會不知道雲澗城上的神兵利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