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多日過去,金軍在京東的猛烈攻勢仍然沒有得到有效的遏制,或者可以說宋軍在京東西路已經無力阻擋金軍南下的步伐。
完顏宗弼的馬隊正在向徐州的治城彭城挺進,金軍後續的河朔主力部隊,將王德殘部與劉錡部壓制在齊淄一帶,京東東路兵馬難以衝破金軍阻擋,無法對完顏宗弼後方實施打擊,京畿路由於河東金軍的重兵壓境,亦是無法抽調兵力東援。其實,京東西路已經被行在放棄,縱然金軍在京東西路投入馬步軍五六萬人,京東東路投入兩萬餘人,但宋朝君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淮一線,注意地轉向完顏宗弼的三個女真萬夫隊,而在江淮只有高平的殿前司拱聖侍衛大軍五萬人,若無支援將很難是完顏宗弼馬隊的對手。
王澤雖被除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但並沒有被明確節制兩大宣撫司,而是由已經到任,接任樞密使的李綱攝陝西、沿河宣撫司軍務,但令人耐以尋味的是,在王澤的任命昭旨中卻有權江淮諸軍詔諭處置使。
面對日益嚴峻的形勢,都堂與樞府宰執們在樞密院節堂內召開戰事爆發後首次宰執會議,王澤新任副相,亦是在其列。
當王澤在侍衛司官員的指引下到了節堂,進了大堂門庭,他第一眼望到的是節堂大廳正中間,放著一個以檀木製成的巨大地形沙盤,上面是大宋沿河與江淮州郡地形圖。他驚訝的程度不吝於聽到了硝化甘油的研製成功,沙盤的使用代表著軍事思想的一次躍進,禁軍最高層接受沙盤,其意義不下一次軍制改革。
他的目光從沙盤上移開,飛快地掃了眼,只見秦檜、宇文虛中、李綱、譚世績、朱勝非以及樞密副都參軍使知雜事劉光世、御史中丞范宗尹、都承旨辛炳和剛剛升任樞密院副都承旨李長秋,獨獨缺了宰相孫傅。
秦檜、宇文虛中等人起身相迎時,王澤暗自好笑,感覺自己倒是成了都堂宰相似的,不過以目前的朝局來看,孫傅居於廟堂的時間隨著唐格的請郡也不遠了,自己離宰相的位置僅僅是一步之遙。
王澤心下自然有一番自負,他面帶微笑地與眾人一一打著招呼見禮。
李綱待眾人坐定後,清了清嗓子,道:「諸位——今日奉官家聖喻,召會諸位前來商議應對韃虜無理進犯,還往諸位不吝賜教。」說罷,他不自然地看了王澤一眼。
秦檜與宇文虛中都沒有言語,在孫傅缺席的情況下,王澤做為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李綱的開場白後,他應當代表都事堂說話。更何況王澤與李剛二人的臨時差遣,決定他二人將主導都堂與樞密院共同禦敵。詔諭使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員外郎可以擔當的差遣,但加上了處置使卻非同一般,宣天子昭旨、代天子處置事務,實際上已經有王澤主持江淮以南軍務的意味,李綱自不必說,戰時樞密院總領軍務,主持延邊戰事責無旁貸。
王澤接過李綱的話,詼諧地道:「李大人言重了,你我臣僚共同輔助天子治理天下,國家危難理應挺身而出,何來賜教二字?」
他的話說的不是太好聽、卻很委婉,輕輕地挖苦李綱一下,倒是像在打趣一般,見李綱的神態無恙。又接著道:「那就先請劉太尉說說目前最新的戰況。」
李綱淡淡地道:「王大人所言及是,還是請劉太尉為各位說說吧!」
劉光世見在場兩位最高職事差遣的執政發話,便賣弄精神,朗聲道:「各位相公請移步。」他起身走到沙盤旁邊,拿起一條精緻的竹棍,待眾人起身走到沙盤邊上,他才用竹棍在沙盤上指指點點,道:「諸位相公請看,這是自各位相公前來之時,樞參行軍司根據最新塘報推演的形勢圖,沙盤上兩軍方位為京東乃是三天之上,京西有五天左右。最新的塘報顯明女真左副元帥兀朮的三個萬夫隊,在叛軍引導下已經攻佔沛縣,若以金軍腳力計算,今日金軍應當進了彭城縣境。王德部由於酈瓊的叛亂,其第一軍以不復存在,第二軍在鄆州南部與兗州遭到重創,現在王德餘部約萬餘人退到奉符一帶,向駐泊齊州,淄州的劉錡靠攏,共同防守京東東路沿邊。金軍北面大約正軍二萬餘人猛攻濟州,鄆州與兗州方向約有五六萬金軍及數千叛軍除留部分兵馬駐防外,其餘主力東進,大有兩面夾擊,擊潰關勝,全殲王德、劉錡於齊淄之意。進犯京西與京畿的金軍倒是不用擔心,下將以為西路金軍看似來勢洶洶,實則為策應完顏宗弼的佯攻,以京西、京畿各位大帥支撐,完全可保兩路無恙。至於西李陳兵橫山觀望,陝西六路各侍衛大軍嚴陣以待,並加強對河西各關隘的防守……」
「看來金人此番來勢洶洶,動用十餘萬大軍,幾乎可以說是傾國之兵,但真正對朝廷形成威脅的是兀朮這支馬隊。」李綱無不憂慮地道:「如何能擋住兀朮的南下,才是當前第一要務。」
宇文虛中亦是驚駭地道:「徐州若失,江淮之北無兵可守也!」
劉光世道:「宇文相公說的正是,一旦徐州失守,金軍三個萬夫隊便可直趨淮上,整個江淮只有高帥的拱聖侍衛大軍駐泊,而且拱聖侍衛大軍多是步軍,單憑這五萬步軍,難以防守淮水沿線。」
「那水軍呢?為何戰時水軍未能由長江轉入淮水,已被不時之?。」李綱表情嚴肅、目光凌厲地盯著劉光世。
劉光世偷看一眼在一旁細看沙盤的王澤,搖頭苦笑道:「相公說的是,下將失職、未能向朝廷陳述厲害……」
話是這麼說,但在場的人包括劉光世本人心中都明白,李綱並沒有怪罪劉光世的意思,他的矛頭是直指王澤而來。
這些年來水軍逐漸發展成以海船舟師為主的大軍,內河水軍舟船逐漸萎縮,戰時水軍竟然言明守江不守淮,上官雲更是上書言水軍當集中兵力游戈燕雲,豈能在小河道內做步軍之用。眾人明白上官雲這是有持無恐,而且游戈燕雲是王澤的主張,並得到了朱影的應允。王澤是權南海諸國宣慰使,差遣職責內有節制水軍域外征戰便宜行事的權力,這就是說王澤是侍衛水軍真正的都指揮使,沒有南海宣慰司的節令副署,樞密院都參軍司根本調遣不動水軍。
秦檜見王澤眉頭緊縮沉默不言,不知他是作何想法,試探著道:「就以兀朮三個萬夫隊深入腹地,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可知,何況高太尉的五萬大軍已然嚴陣以待,李大人且寬心無妨。」
李綱冷笑道:「秦大人身處行在,不知金馬如雷一說倒也不怪。誠然以我大宋百萬將吏,區區數萬金軍卻也無可作為。但如今酈瓊謀逆,京東三支侍衛大軍已然是殘破不堪,京畿、京西又被金人拖住,無力南下江淮,若是王德、劉錡二人支撐不住,關勝亦是全軍覆沒,十萬金軍便可蜂擁而至,到那時行在危矣,社稷危矣!水軍當此危機之時竟然還為那些商賈護航,真不知朝廷花費錢財,養他們何用。」
王澤見秦檜臉面通紅,有不悅之色,他也明白李剛的怒氣是衝著他來的,當下眼看李綱,冷靜地道:「那以李大人之見,當如之奈何?」
李綱眼看王澤面對他通過對秦檜的指桑罵槐的嘲弄不溫不火,使他稍稍感到失望,他不想王澤竟然能沉得住氣,連反詰一句也沒有。倒是反過來將了他一軍,實在是好笑無奈,若不是這些年來他對王澤看法大有改觀,早就不客氣的直言相對了。
「唉——,王大人多年與兀朮周旋,深知其人,臨戰講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以老夫看,在座諸公唯有王大人最能言北事。」
朱勝非亦是意味深長地道:「二位大人就不必謙讓了,韃虜日趨進逼,執政大臣應當同心戮力才是。」
,王澤有感朱勝非直人直語,他不能再推三阻四與李綱較勁了,正色道:「朱大人所言極是,金人猖獗之際,身居廟堂者理應協力共赴國難。就說女真這次南侵,劉太尉說的有道理,諸位請看。」他說話間指著沙盤,道:「十餘萬金軍看是氣勢洶洶、大有吞併江南之意,其實不過是秋後蚊蠅,擾人不了多久!從沙盤上態勢來看,金軍在京西,京畿多是佯動,攻勢雖猛卻意在托住我軍京畿以西的各侍衛大軍不能東援,劉太尉——京西、京畿金軍旗號有多少是女真部隊。」
王澤停下話,轉首緊緊盯著劉光世。
劉光世想了想道:「據塘報所稱,發現女真萬夫隊旗幟有六七個之多,另外還有混雜在他部中個別女真人,不過人數不是太多,其它都是旺古部或是渤海、漢軍雜部。」
「這就是了——」王澤神色輕鬆地笑了笑道:「這麼說女真右副元帥部下女真精銳還是不少,用京西北路和京畿路面臨的金軍兵力計算,兀朮麾下由女真人組成的萬夫隊不出六個,其它都是契丹、渤海、奚族及燕山漢人組成的部隊。兀朮的三個萬夫隊縱然是齊裝滿員,亦不會過三萬女真騎兵,若算上跟隨正軍的阿里喜和酈瓊叛逆部,也不過五萬人而已,以這個力量就是突破了淮水又能怎樣?南下千里早已是強弩之末,面對我嚴陣以待的殿前司二十餘萬大軍,兀朮不過是望江興歎而已。如今朝廷要關注的是,京東東路劉太尉、王太尉、關太尉三部與京東、京畿之間的張太尉部,他們能否支撐下去,才是此戰關鍵所在。」
秦檜等人用疑惑的目光望著王澤,譚世績猶豫地問道:「何以見得?」
王澤冷眼看了看李綱,淡淡地道:「就憑在下對兀朮的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