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德本隸屬劉光世的江淮駐泊禁軍,大軍整編開始後,劉光世升任樞密院都參軍司副都參軍使知雜事後,所部將吏分為三軍,兩軍編入殿前司拱聖侍衛大軍,一軍由王德統轄隸屬北侍軍都指揮司,王德在沿河軍中威望甚高,諸軍廣傳當年其區區數十騎入隆德府活捉金將姚太師,並督師圍殲耶律馬五,生擒耶律馬五於馬上的事跡,他自然被被委以常寧侍衛大軍都指揮使的重任。
酈瓊對王德可是忌憚三分,這個關節口上,王德這尊瘟神到訪,使他包括王世忠、勒賽都禁不住暗自驚秫不已,生怕走漏什麼風聲。
「不打緊,請酈太尉好生應付,萬不得已時決不能動武。」達魯不花不慌不忙地立即起身,站在一側交代。
酈瓊也是起身道:「好、好,貴使暫且委屈一二。」說著他轉首對王世忠、勒賽二人道:「隨我前去迎接王太尉。」
三人剛出了軍帳便見王德身穿紫色武官戰袍,腰配短刀,在數十名披甲執械的中軍衛卒護衛下,大笑著走了過來。
「國寶——本帥來的唐突,未曾知會,望且恕罪、恕罪啊!」
酈瓊暗罵王德這不是扯淡嘛!既然知道唐突,那還來幹什麼,雖說大軍都指揮使節制軍指揮使,但日常來營巡視還得須大軍都參軍司事先知會一聲。但他想歸想、罵歸罵,面子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滿面堆笑地迎上去,抱拳道:「不知太尉前來,下將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下將參見大帥——」王世忠與勒賽二人雙雙與王德見禮。
「二位將軍不必客氣。」王德豪爽地大手一揮,目光直直盯著酈瓊,呵呵地笑道:「恭喜國寶啊!」
「喜從何來?大帥莫要消遣下將。」酈瓊被王德說的心顫不已,王德那滿面笑容更是讓他有些侷促,連聲道:「大帥請入帳敘話,請入帳敘話。」
「請——」王德亦不謙讓,當先大步走向帳內,酈瓊與王世忠、勒賽使了個眼色,快步跟上。
中軍衛卒除了兩名近侍長隨外其餘全部在外等候,王德剛剛進來,看到帳內侍立著一名眉目端正、氣度不凡的青年軍將,停住步子問道:「國寶有軍務?」
酈瓊被問的心下慌亂,畢竟是做賊心虛,忙道:「正是……」說著,他看了達魯不花一眼,故作鎮定地道:「還不見過王太尉。」
達魯不花久聞王德威名,數年間金軍有三名女真千戶死在他的手中,『夜叉』之名令他心下不免踹踹,急急躬身行禮道:「下將見過太尉。」
「嗯——」王德點了點頭,沒有多言,逕直上到帥座坐定。
酈瓊對達魯不花使了個眼色道:「你且退下應宣。」
「是——下將告退。」達魯不花躬身退出帳外,卻才發覺自己背脊濕了一大片,慶幸之餘也暗自擔憂王德為何在這個時候突然到來。
「不知大帥到訪有何緊要軍務?」三人在下首坐定後,酈瓊穩了穩心神強作笑臉。
「大戰在即,本帥這一來嘛——是多日不見國寶,前來探望則個,二來是特意前來向國寶你透些事情。」王德笑吟吟地望著酈瓊,故作神秘地笑道:「順便先向國寶道個喜,也好日後討杯水酒。」
酈瓊三人被王德這話說的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不禁面面相噓,看王德臉色話音像是為好事而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導致身首異處,酈瓊卻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問道:「何喜之有?大帥莫要那下將開心。」
王德虎目圓睜,狠狠地瞪著酈瓊,扯著嗓門高聲說道:「本帥向來不對別人使那些心眼,國寶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酈瓊驚詫地望著王德,急忙陪襯道:「大帥恕罪、太尉恕罪,酈瓊真不知道有何喜?」
「哈哈……」王德臉色一變,指著酈瓊笑道:「原本不該對你說的,不過你也知道,本帥向來是心裡藏不住話,今日不顧前方軍務緊急,特以來告知國寶,也教你能士氣百倍的上陣殺敵。」
酈瓊心中微動,顫聲問道:「不知下將能有何喜,請大帥明言。」
王德笑道:「本帥前些日子到了宣撫司拜見宣撫相公,在閒談中宣撫相公向本帥透漏,李相公在被宣召回朝時,曾向朝廷建言,京東三支侍衛大軍顯得單薄,建言在京東兩路再組建一支侍衛大軍,而且表奏由你除授權副都指揮使,戰後再加正任。由於這是朝廷機密大事,也因連日來北侍軍一面被那魏源豎子鬧的雞飛狗跳,一面又要應付韃虜即將開始的南侵,所以自李相公臨行前一直隱而不發,只待戰時組建侍衛大軍時再只會你知……」
王德後面的話,酈瓊壓根就沒有聽進去,此時他心中真的是如打破了五味瓶一般,權侍衛大軍副都指揮使,這可真是莫大的諷刺。自己為之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緣由不就是為了這個,沒想到自己爭來爭去為之不擇手段而又可望不可及的時候,忽然如同做夢般的擺在自己的面前,這他娘地鬼扯。
「早知道是這樣,又何必……,走到今天這等地步!」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想回頭也晚了,酈瓊暗自泛著苦水,臉面不得不強作笑容,但這笑比哭還難看。
王德斜眼看了看王世忠與勒賽二人,莫名其妙地笑道:「國寶升任副都指揮使,你二位自然也可獨當一面。」
王世忠難為著臉,苦笑道:「大帥抬舉下將,下將又有何能出任軍使。」
王德大笑道:「過謙了、過謙了,誰人不知酈國寶帳下猛將如雲,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李相公與王相公向來敬我武人,今二位相公任滿回朝,便是我武人大有為之時。」
「大帥說的是……」酈瓊不得不報以自己也不知是何滋味的苦笑。
王德高談闊論、酈瓊等人心不在焉地勉強應付到了響午時分,酈瓊在軍中設宴款待王德,王德倒是毫不客氣,在這裡吃喝了一陣。席上,酈瓊、王世忠、勒賽三人強打精神陪王德飲酒,勒賽幾次暗示酈瓊席間調兵斬殺王德,酈瓊怕王德神勇萬一失手被他走脫,更是感覺理虧,看王德似乎是誠心誠意來告知自己即將陞遷,這就要斬殺人家,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對勒賽的暗示不予理會,反倒是盡心勸王德飲酒,言語間頗是真誠。
待送走了醉醺醺騎在馬上的王德後,酈瓊立即撤了宴席,才請來達魯不花。
酒席當中,可謂是驚險萬分,勒賽看酈瓊不應,便借出恭為由出來找到達魯不花,將王德來意告知,言酈瓊似有猶豫不絕,請達魯不花出面支持他率親兵衝入帳中斬殺王德。達魯不花卻多了個心眼,認為當此關口還是能糊弄就糊弄,切莫要貪功壞了大事,於是他也不贊同勒賽。
勒賽見酈瓊與達魯不花二人都不贊同他的謀劃,沒有他二人的支持,在中軍大營內遍佈酈瓊的親軍,他那百餘名中軍衛卒成事的機會微乎其微,無奈之下只好作罷。
「方纔好是凶險,酈太尉若非鎮定自若,險些被王德那廝看破。」在將達魯不花請入後,勒賽換了副面容,當先把話說了出來。
「王德乃是勇將,左副元帥深以為忌,方才太尉何不趁其酒醉,伏兵斬殺。」達魯不花目光直逼酈瓊,口氣不善。
勒賽被達魯不花前後態度給弄糊塗了,達魯不花的反覆不一,使他不明白這個年輕人倒底是何用意。
酈瓊淡淡地道:「好歹共事一場,他日變為仇敵,戰場之上自然留不下情面,何須下此不入流的齷齪手段。」
達魯不花一雙眼睛瞪了酈瓊半天,面色逐漸露出笑容,溫聲道:「太尉真乃君子,不愧為讀書人,比那些食古不化之人不知要高上百倍……」勒賽聽的臉面微熱,神色間稍有不悅之色,被達魯不花看在眼中,但他全然不顧,又道:「太尉面對王德詐術,全然不為所動,即穩住了王德這個『夜叉』,又向左副元帥郎君表明誠意,在下定當面陳左副元帥郎君。」
酈瓊稍稍驚詫,旋即不屑地笑道:「詐術——王子華雖勇冠三軍,說到用謀卻是抬舉他了,貴使想的太多了。」
「不然——」達魯不花正色道:「既然太尉做下那驚天舉動,想趙宋朝廷也不無能人,必然順籐摸瓜略知一二,如今左副元帥郎君陳兵河朔、由元帥坐鎮太原、屯兵河東。大戰在即,想趙宋朝廷亦不願戰事未其,內部先亂,以王德之口向太尉許以大帥職位,以暫時穩住太尉,是想戰後趙宋朝廷借口收拾一員武將,還不是在反掌之間。太尉好生想想,為何偏偏在此時,讓一名侍衛大軍都指揮使前來相告,太尉自有刺殺樞密使嫌疑,趙宋朝廷根本不可能任命太尉節制方面重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朝廷擔憂大戰在即,逼的太急反而使太尉奮力相搏,穩住太尉才是上上策。不過這也好,從此看來,他們還不知道太尉決意歸順天朝。」
酈瓊細細想想,雖不敢斷定真偽,但達魯不花說的卻不無道理,是想劉武被劫走,以魏源等軍法官的手段,應該能從他嘴中套出點滴事由。既然朝廷已然疑慮於他,縱然是沒有鐵證,亦不會將一支侍衛大軍交付於他,平白使他勢力大增。王德十有**是隻身犯險來看看他的動向,以為下一步做好準備。想到這裡,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暗叫:險些上當。
他目光突然變的凶狠,環顧三人沉聲道:「按原計劃策應左副元帥,暫不攻取梁山。」
勒賽一怔,沉聲道:「難道這口氣就算了嗎?」
達魯不花笑道:「勒太尉莫要焦急,王德既然敢來,說明魏源已經做好準備,襲取梁山已經失去先機,還是全力策應左郎君副元帥過河,待大軍席捲京東,害怕魏源跑了不成。」
「險些被王子華當猴耍了。」
酈瓊重重舒了口氣,決然道:「就這麼辦,二位各回本部依計行事。」
卻說王德在馳離酈瓊大營以遠的地方,整個人直直地騎在馬上,原先的醉態全無,勒住馬後拿起馬上的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才長長舒了口氣,回首望了眼酈瓊的大營,目光複雜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