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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一彈指頃浮生過篇 第八章 文 /

    第八章

    趙諶頗有興趣地問道:「王卿可一一道來。」

    王澤看了一眼眉頭緊縮的李綱,用平靜的口氣道:「臣觀歷代史書,多以田賦為主,惜田畝能出幾何糧粟?尋常百姓多是薄田數傾,災荒之年溫飽尚不自足,何有力繳納稅賦,更何況是加賦。此舉實為飲鳩止渴,逼迫生民鋌而走險,此史書丹青不絕於冊也。太祖太宗皇帝以仁德治天下,通海交商,以至於中國富足,百姓安樂,自三皇五帝以來,無一朝一代可與之攀比。適逢韃虜猖獗,犯我神州,致使百業凋零,民生疾苦,何以再勘加賦之苦。而韃虜貪得無厭、得寸進尺,年年借口歲賜色次,歲歲抄掠兩京,朝廷耗師糜響,奔波辛勞。故而臣以為,制度不變不足以強國,法不革新不足以威儀四方。」

    「這是要變法啊!」眾人心頭齊齊的閃出這個念頭,『法不革新不足以威儀四方』,在李綱的理解中不僅是收復失地,而且是重複漢唐之雄風,他沒有做聲,靜靜聽王澤道來。

    「增加國家用度與其用盤剝加賦,不如鼓勵工商,行奏域外,以萬國之財力供我中國用度。」

    「聖人以農桑為立國之本,金銀珠寶不溫不飽,何以桑麻谷粟用於濟世。商人奸猾,不足以信,於國何力之有,剝番邦,中國信義何在?」孫傅首先反駁王澤,話語中直觸王澤扶植的商人階層。

    「農桑固然為國家根本,然絕非富國之由,朝廷歲六七千萬貫,半數之上恰恰是那些奸猾商人所納賦稅,田賦卻只可支撐常平,以備荒災所用。」王澤玩味地戲虐地道:「耕田植桑不也是拿出來換錢度日,古聖人亦多是百工留名,以大人之議,聖人所傳俱為賤業。」

    對於王澤的強詞奪理,孫傅臉面不太還看,正要反唇相譏。卻聽王澤又接著說道:「信義,在強敵與那些無恥小邦眼裡,哪裡有什麼信義可言?黨項、女真、交趾、廣南諸番,朝廷與他們講信義的結果,兩河淪陷、河西不存,西南不靖,對這般未曾開化的韃虜蠻夷,要做的就是,以煌煌中華威德化之,冥頑不靈者,滅之。」

    孫傅無奈地搖頭道:「王大人行事太急,有違聖人之道。」

    王澤冷笑道:「聖人之道,聖人之道在於執政者善待國人,如那般虎狼外邦待之以聖人仁德,無異於東郭先生。先秦中國止有中原一偶,始皇承五百年國威,奮六世之餘烈,一隴關隴之東,北及樂浪,南括瓊崖。漢武始有西域,盛唐北庭、安西括萬里疆土,關山萬里,陝西為腹地,用的豈是聖人之道?而今關中竟成邊塞,樂浪郡為韃虜牧場。」

    在孫傅等人的耳中,這無異於一個莫大的諷刺,矛頭直指他們這些士大夫們只知空談吳國。漢唐盛世,關中為京畿,而今,竟成千里邊塞。王澤的話有些過頭,令人聯想道映射趙宋皇室,可細細一想,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孫傅臉面通紅,卻無法反駁。

    「下官以為仁宗皇帝設立小學校,使天下子民盡可入癢,海內文質彬彬,此大善之舉。仁宗皇帝宅心仁厚,不忍天下生靈塗炭,堰武止戈,使得西李、契丹日益猖獗。今時今日,韃虜事成,襲擾中原,朝廷萬不可再以仁德使之,當務之急應是籌措財帛、振興人心,籌財必須言工商、振奮須得興武德……」王澤侃侃而言。

    「擴大行路、經營域外為何法?」李綱冷不防問道。

    王澤一怔,驚詫地望著李綱,目光閃爍,李綱的問話顯然是認同了他的觀點。李綱的認同使他有些激動地,當下說道:「大宋自開過以來重農亦不昂商,商賈往來互通四方有無,斂取巨富。此正是如淮南柑桔斤十文,農取三文,商賈發往京東斤可二十文商又牟利五文。此為常理。在下思之,若是淮南柑桔在本地製成成品當即可另生倍許之利,而發往京東其利不下十倍,而官府可抽取稅賦亦可倍於現今。」王澤說到這裡,看到李綱撚鬚頷首。倍感鼓舞。又道:「如此類推,大宋的瓷器、絲綢諸般物品行銷域外,可換取金銀、銅鐵、硫磺等稀缺之物,如今對外進出太小,不足以支撐朝廷財賦。臣以為應當擴大水軍,增添海船,擴大官民共組的貿易船隊,以水軍佔據東海、南海沿海要衝及島嶼,建立城寨、設立官署、駐紮水軍。為大宋水軍船隊在海外的轉運據點,並可對當地酋國、部落進行控制、殖民……」

    「何謂殖民?」唐格對海外貿易倒是可以理解,自從東南支賣局到支賣司,朝廷財政每年多有百萬收入,儘管他不屑言利,但面對滾滾財富,也能相容。說到控制蠻夷,他認為這還是與威服萬邦同出一轍,至於殖民就是頗為不解。

    王澤從容笑道:「下官之議就在於,以鼓勵臣民對外貿易,以水軍擴大海外疆域,保護大宋在域外利益,對酋國、部落恩威並汲,去他國財帛為我所用,他國子民為我所驅。」

    「王大人亦是當世大家,開口言利也就罷了,怎能生出剝屬國財帛,役使其臣民之言,這是循的聖人之道嗎?」李綱當即便就反駁。

    「聖人之道。」王澤冷冷一笑道:「聖人之後,朝代更替可有過四百年者?」

    李綱搖了搖頭道:「與三皇五帝時比,後世教化敗落。」

    「何為敗落?」

    「或人心不固……」李綱有些無奈地看了看王澤,恨恨地嚥了口氣。

    王澤淡淡地道:「於國而言,下官以為無為則為道,有位則為法,仁、義為固邦根本,此三代盛世早有之,人言王道也。然商湯革命,子放父於南巢,武王伐紂,以仁義之師何故流血漂櫓。大人豈不聞夫子曰『惶惶如喪家之犬乎』,何為惶惶,是因三代不復,王道衰落,霸道盛行否?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歷朝歷代以王霸並兼,有為人主無不用之,何以國不復三代,是以無所謂之王霸,在於國之制度。萬國亦循制度,可解為邦交,即如山林群獸,等級森嚴,虎吃狼、狼吃鹿,天然使性,不可更改。朝代更替、制度循環,正如群獸等級失衡,虎狼自食,以至於制度崩壞,為人所淩。千年盛世、萬古不墜的立國根本就如虎吃狼、狼吃鹿這一法則。大宋百姓,乃天子子民,大宋之根本,豈能盤剝。國之制度,上奉下行,君臣萬民受其約束,犯之則罰,表裡以儒德化,以致制度道在人心。與其如此,邦外諸事,我不制人,必受制於人,與其讓我煌煌德教,歲給回賜,不如納萬國之力,供我中國。」

    話聲方落,殿內一片寂靜。王澤露骨的表白,使這些深受儒家傳統影響的宰執們口瞪目呆,好在大宋文風甚寬,士人國的思想遠遠在君之上,忠君和愛國完全是兩個概念,若是換在另外任何時候,恐怕王澤性命難保。

    「王大人此非儒者之言」孫傅不能接受王澤的這番理論,在他看來,國事在於禮法、仁政,外事在於德化、文教,當當華夏,豈能露骨的掠奪他國,這豈不與蠻夷等同。

    王澤不以為然地道:「如孫大人意,北方女真,西方黨項、吐蕃、南方交趾、諸蠻,窺視中國,何以教化不顯。金軍兵臨城下,言孔孟可退敵乎?為何南北和議數次簽訂,金軍數次南下?其為何者?」

    「這……」面對血淋淋的現實,孫傅無言以對。

    「韃虜奸詐,言而無信,大宋乃信義之邦……」李綱侃侃而言,但見王澤嘴角閃過諷刺意味的微笑,便停住話音,直直瞪著王澤。

    王澤毫不介意李綱犀利的目光,接著道:「言而無信!若我大宋兵強馬壯,金人敢言而無信否?即便是金人言而無信又有何懼之?大宋年賜數十萬貫,金人緣何年年南下,又為何抄掠兩京之地,而不直趨江淮?是以為大宋歲賜盡入金主私庫,女真貴族、臣民卻為得到半點好處,其族不是生產別無所長,唯有以掠奪他人為己所用。故而,金主不能不權衡利弊,在保證大宋給於歲賜的容忍底線上放縱其南下牧馬。如不然,完顏氏早已為他人所忌,被他人取代。」

    「何以兵強馬壯,不為人凌,何以讓國富民強,以括萬邦。堂堂華夏,北有金人犯境,西有叛臣盤踞,南方諸蠻頻頻犯境,朝廷竟然連數十萬禁軍也供養不起。諸位大人都是飽學之士,何用下官多費口舌,定能體味其中道理。」

    王澤說吧,意味深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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