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蔡城頭,王澤凝望著滾滾北去的煙塵,面如止水般地平靜,在場眾人歡喜之餘,只有李長秋等寥寥數人,暗暗自度王澤倒底與完顏宗弼達成了什麼默契,誰也不知王澤為何在金軍退去後,會毫無憂愁又毫無興奮。
完顏宗弼撤離本是大好的追擊機會,但王澤以金馬奔突莫測為由,傳令諸軍格守關防不得追趕,這令李長秋不能不重新審視自己崇仰的偶像,倒底是胸有成竹折服金酋,還是與敵相通,左右間無法定論,他只能暗歎對王澤真是看不透。
之後幾天,每與王澤獨處之時,李長秋禁不住問王澤與兀朮一次相會,金軍如何輕易撤軍,連試探性攻城也不做一次?
王澤每次都不以為然地說道:「本相與兀朮交情可謂深長,非尚卿你等可解。至於兀朮退軍亦在情理之中,金人洛陽兵敗,京東被阻,汴京不能下,隨時可被分割敗之。兀朮持勇南下,將及淮上已然力不從心,憑借區區二萬餘人,強行渡淮直趨行在,其結果只能在江淮水網稻田中全軍覆沒。金軍全線頹敗已成定局,兀朮精明人,知其中厲害,退、顏面全無又不甘心,故行古君子行徑,以蓋弭彰。而淮上已無兵馬抵擋其二萬精騎,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放他北去而已。」
李長秋雖不盡信,卻無法找出理由反駁,畢竟王澤會見兀朮後,退了金軍數萬大軍,實實在在地免除行在一次危機。
金軍的南征在宋軍嚴陣以待的優勢兵力抗擊下,遲遲不能佔領汴梁,無法打通兩路大軍聯繫,金軍大將完顏希尹親自率軍萬人在對京畿陽武縣的再次試探性進攻,意圖攻佔陽武借道郭橋鎮,為從側翼打通進攻汴梁的通道做最後的努力,卻被駐泊陽武縣的汴京留守司第二將正將封元,率由殿前諸班直拔隸將吏以及兩淮、河北禁軍組成的第二將六千人依托城池死死拖住,並利用金軍懈怠之時一次奇襲,打的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佔領汴梁使東西兩路金軍聯合作戰的企圖破滅,金軍陷入東、西兩路不能打通支援,反而有被宋軍分割包圍之嫌,河東完顏婁室所屬數萬金軍既不能過河深入延鄜、迂迴關中,又不能急切鎮壓河東義軍,更兼在洛陽、歷城傷亡女真軍卒萬計,金軍已是元氣大傷,各條戰線處處被動。最讓女真貴族擔憂的是,此番南征女真軍卒傷亡空前巨大,僅戰死者便已達到女真族軍卒總數的近二層。女真族軍卒傷亡過大,必然消弱金國對兩河、燕雲等地的控制,也會失去金軍內部各族將吏力量對比的平衡,引起契丹、渤海、漢軍部隊將帥的貳心。
京東韓世忠糾集五萬大軍向單州進發,企圖斷絕完顏宗弼歸路。完顏昌的東路軍主力依舊不能撼動歷城半分,高平、關勝二人數次出擊獲勝,致使金軍士氣低迷、人心思歸。
京西曲端在打通與汴梁的聯繫後,整頓兵馬過河,在孟州河陽擊敗完顏宗翰的後衛,斬首七百級,俘獲百餘人,王淵率大軍東過神尾山屯兵黃河南岸,做出大軍隨時渡河聯合曲端夾擊完顏宗翰的姿態,其前鋒岳飛五戰五捷,打的金軍望岳披靡,不敢與之爭鋒,岳飛得以一戰成名。
陝西沿河由李彥仙與邵興嚴密防守沿河各關隘,並由長安、延安二府為後方支撐,漸漸在陝州與同州集結兵馬,有前伸河東的戰略姿態,令完顏婁室不敢貿然增援完顏宗翰,而且不得已把主力撤出河中府,以免被李彥仙與邵興南北夾擊。
戰場形勢對於金國來說開始顯現出不利的局勢,宋軍在京西、陝西沿邊集結了三十餘萬大軍,意圖已然明確,為了應付宋軍即將對河東發動的攻勢,金國皇帝完顏晟在冷落王倫月餘後,再一次召見王倫,給予其很高的接見規格。
諳版勃極烈、都元帥完顏杲抱病親自到了燕山,奉旨假節鉞便宜行事,正式以都元帥身份全權處置邊事。
完顏宗弼的部隊在北回路途中,遭到王德部的襲擊,卻並無大礙,王德亦是無心攔截,他已經奉王澤節令調主力與京畿路所派酈瓊等三將,準備合圍耶律馬五萬夫隊,只是將孔彥舟萬夫隊一部千餘人殲滅。
但在單州完顏宗弼遇到韓世忠部的堅決阻攔,兩個冤家在魚台縣展開一場血戰,韓世忠的五萬大軍死死扼守道口,並下令諸軍將吏任何情況下不得後退一步。金軍不能停留,必須得殺出去,完顏宗弼也對金軍將吏下了限期突圍的死命令。
雙方拚殺五日,在金軍騎兵不斷的打擊下,宋軍逐漸支撐不住,但仍然死死的拖住金軍步軍。完顏宗弼並不戀戰,在犧牲大部漢軍步軍後,率金軍馬隊突出攔阻,直奔鄆州而去,韓世忠部傷亡不小,亦是無力追擊,只能放任金軍北去。
韓世忠在魚台做出了一個震驚朝野的舉動,將俘獲的千餘名金軍漢軍將吏全部斬殺,只留下百餘名女真軍卒押解行在獻俘,這件事險些斷送韓世忠的前途,曲端在洛水造的案子更大,才被連帶著保了下來。
待完顏宗弼放棄鄆州撤過何去,完顏昌也奉都元帥府帥令,逐步從京東東路撤軍河北高唐,至此,東西兩路金軍的南征以基本退回出發地而告終,大宋只有河中府名義上尚在完顏婁室手中,但重新回到宋軍手中不過是時間問題。
同時陝西宣撫司,京東京西沿河四路宣撫司與汴京留守司,接到江北事務處置司節令,各路大軍做出北上進攻姿態,但未經處置司節令不可擅自攻擊兩河金軍。
在王德、酈瓊等人圍殲耶律馬五即將取得勝利的時候,王澤已經開始北上汴京。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戈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王澤趕到了汴梁,未經休息就和宗澤與許翰三人等在李墨涵、李長秋陪同下,登上了封丘門,校閱歸來的宣撫司與留守司大軍,數萬大軍齊唱這首秦風.王師之歌,聲震汴梁內外,引得百姓紛紛高呼萬歲。
在各線戰場上宋軍接連大捷的大好形勢下,宗澤等手握重兵的節鎮大臣的北伐願望越加強烈。他們與朝廷中李綱等人不同,做為節鎮大臣他們只須考慮奉旨征戰,而不需要過多的考慮李綱等執政大臣,所要顧慮的方方面面。
王澤的到來,處置司行轅的北上,在宗澤看來或許是朝廷考慮北伐的佈置之一,並認為王澤傳令各路兵馬不要越界進攻金軍,在汴梁接見金國使節,是一種戰略上的考慮,興奮之餘以數萬大軍同唱軍歌,來旁敲側擊地打量王澤的態度,亦是表明全軍將吏北伐的決心。
王澤嘴角溢出無奈的苦澀,此戰全賴事先得到情報,祥知金軍兵力與進攻戰略,大宋得以從容部置兵力,才取得了這次並不算是太輝煌的勝利。但對於朝野主戰臣民來說,無異於一劑強心劑,自宣和七年來,大宋對金國還未曾取得過如此徹底的軍事勝利,在他們的眼中金軍已然是氣勢大弱,收復兩河、光復燕雲、迎回二帝是下一步必然要做的事。但在他眼中這是不自量力的狂熱冒險行為,其結果必然是宋軍在河北平原上,遭到災難性的失敗。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王澤弱自言自語地低低沉吟,面色蕭然地望著宗澤,感慨地道:「宗大人、許大人,下官出仕前曾經遊歷關陝,觀漢唐故地,有感而做小詞一首,雖是倉促之作,今日倒是頗能體味些許意味!」
宗澤、許翰二人都是進士出身的文臣,聞音而知雅意,頓時明白王澤的心意。
「好一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王大人慧眼出世之深,令我等汗顏!」許翰深深歎息,意味深長地望著王澤。
宗澤對王澤的見解雖然贊同,但做為一名為官數十年的儒臣,卻不能容忍兩河盡陷,二帝北狩的恥辱。在他心目中,收復失地、迎回二帝,是做為一名大臣理所應當的職責,王澤的憂民只能是在完成大業後,竭力去補償的事情,何況他壓根就不相信王澤會有真正的憂民之心。當下隱諱地問道:「宣撫司各路大軍雲集沿河各處久已,曠日糜響,漕司紛紛告問大軍何時北上,就是連各處大將亦是擔憂大軍久駐、人生安逸、請朝廷速決,還望王大人示下。」
「戰和事宜,乃是朝廷政事堂諸公公議,下官也是靜待朝廷旨意。」王澤不鹹不淡地回應。
「金人新敗,兩河義軍紛起,正式朝廷收復失地大好良機。王大人奉旨以執政假節鉞,領江北事務處置司,得便宜黜陟。正可檄文塘發各處大將會期北上,必可成大事。」宗澤仍然不死心,開門見山地逼問王澤,要他表明態度。
王澤感到不悅,他不明白這位在他心目中如此高貴的士大夫,對待目前一目瞭然的局面,為何會如此執著地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金軍雖退,然損失並嚴重,粘罕部尚有可戰精銳六七萬,其東路更是全身北退。以在下算計,金軍回軍並非不能與我鏖戰,而是受挫洛陽、歷城後,後方被兩河義軍牽制,不得已而回返,以便集中力量加固兩河統治。」王澤迴避宗澤質問的目光,轉首看著許翰道:「朝廷大軍一旦北上,金軍或不會在沿河與我周旋,我軍乘勝可拿下沿河諸城。然一旦深入河朔平地,將會面臨金人十萬鐵騎的反攻,在下實是不敢想像其結果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