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趙懷德與王孝仁已然佔了上風,誰也不想被這不要命的打法纏上,與這名金軍千戶同歸於盡,手下招式不覺間軟了許多,不敢過分靠近勃魯,生怕被他拉了個墊背的。
兩人這麼一躲,對勃魯的壓力減輕,勃魯哪能錯過這個逃生的好機會,虛晃一招,調轉馬頭向最近的小股金軍騎兵方向逃去,王孝任大為驚怒,正待要追上去卻被趙懷德叫住。
「為何不追?」王孝仁勒住馬,轉首瞪著趙懷德。
趙懷德道:「區區匹夫殺之何益,先殺盡這些韃虜再說。」
轉瞬間,王孝仁明白趙懷德意思,斬殺金軍千戶著實令人痛快,又能立一大功,但是戰場之上須叫人快意不得,目前最重要的是殲滅陣前金軍馬隊,以迎接金軍馬隊更大的攻勢。
正在此時,對面金軍陣中響起金鑼聲,又有千餘騎出陣馳來。陷入苦戰的金軍騎兵,聽到金鑼聲,如獲大赦,紛紛結隊向後衝殺。金軍中有嚴酷的軍規,戰時將吏無故不得退後,違者一人退,所屬十人隊全斬,十人隊退,全隊斬無赦、所屬百夫隊人人仗一百,百戶罷官。所以金軍雖難以支撐,但無人敢退,大家都明白,自己只要是有後退的意圖,他的同袍會毫無猶豫地射殺他,眾人只能苦苦支撐,盡可能地聚在一起求得自保,這也是女真騎兵對遼、宋屢戰屢勝的重要緣由。
整個撤退過程中,女真騎兵表現出優良的素質,堪稱一部經典戰術撤退教材,當千夫隊撤退的號角響起後,散落在各處的各小股騎兵,能重新聚集的盡力集中一處,合力殺出去,無法彙集的紛紛以現有兵力竭力擺脫宋軍糾纏。
當他們完成了破圍後,部分受命狙擊的騎兵調轉馬頭,在兩翼死死拖住宋軍,掩護主力撤退,在毫無生還希望下仍是與宋軍拚命,為大多數人爭取逃生的時間,因為在撤退二百步內,騎兵對後面弓弩射擊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當然他們很無奈也很可憐,但沒有選擇,死是他們的歸屬,至少能為家人留下一些賞賜,為自己留下一點榮譽。
由於宋軍弓弩手怕誤傷自己人,金軍兩個千夫隊倒有近千騎逃脫到射程之外,與前來救援的金軍馬隊會合,才緩緩退入陣中。
王孝仁隨同趙懷德率領馬軍一直追到宋軍弓弩射程之外,才在趙懷德的命令下停止追擊。
「便宜了這幫韃子。」王孝仁狠狠地『啐』了一口。
金軍軍陣不斷響起了陣陣號角,軍陣開始有了變化,左翼的馬軍以千夫隊為單位不斷由陣後向右翼調遣,陣前伸出一隊約有數千步軍組成的掩護性長陣。
王孝仁遠遠望著金軍軍陣的調動,淡然道:「金軍改變陣形……」說著斜了一眼趙懷德。
趙懷德饒有興致地道:「忠卿似有高見?」
「不敢——」王孝仁冷笑道:「以下將看來,金軍以兩個千夫隊臨陣只為試探,以粘罕數十年征戰,不會看不透曲太尉佈陣玄機。金軍若以先前態勢進攻,南有洛水,北忌北邙山援軍,金軍只能從正面臨陣。堂堂正戰,乃我大宋仁義之師長技,魚鱗大陣軍鋒銳利無比,敢犯其鋒者無異於自取其辱。」
「以忠卿之見,金軍是要改變進攻方向?」
「正是,金軍向來以重鎧馬軍兩翼包抄,再用馬軍正面突擊以衝亂對手,今我軍南有洛水掩護左翼,金軍馬隊很難對我展開抄掠。下將看粘罕意圖非常明顯,是要在右翼集中主力,對我軍來一次猛擊,將我軍十萬大軍壓制在洛水、谷水之間,再由左翼馬隊正面突擊,以達到分割我軍各陣的目的。」
「我軍在北邙山一帶尚有數萬大軍,可以南調至少萬餘人,我軍大陣死守,金軍豈不腹背受敵。」趙懷德的說法是中規中矩。
王孝仁爽朗地笑道:「北邙山大軍只能做為奇兵,威懾金軍不敢全部投入,金軍只要一翼馬隊尚在,數萬步軍與阿里喜亦是可戰,就不懼我北邙山大軍。說句犯忌的話,如若以此發展,右翼金軍進展順利,成功達成目的,即便是北邙山區區萬餘人趕到,又如之奈何?」
趙懷德稍稍遲疑,歎道:「忠卿所言及是,不知曲太尉如何應對!」
「曲太尉久歷邊事,必能看出金軍用心。」王孝仁意味深長地道:「若能趁金軍變陣之時,對其消弱的左翼全力一擊,必可使金軍徒勞無功,恐怕此時粘罕最擔心的就是我軍出動,如曲太尉任由金軍完成變陣,那我十餘萬大軍大勢去亦!」
話聲方落,後陣傳來陣陣鼓聲,做為軍將都明白這是進軍鼓聲,王孝仁知道此時大軍的作戰均令,已經由曲端的中軍衛卒傳達到前軍統制官與各將正將那裡。
看來曲端是要對金軍的調整,進行一次大規模進攻,一想到這裡,王孝仁就忍不住陣陣興奮。
王孝仁沒有料錯,他所在的第十一將與南面的熙河路第一將,兩支勁旅共同擔任對金軍左翼的主攻,十一將一側的熙河路鄉軍軍陣擔負兩將的側翼掩護。另外陣後四將的部隊隨著主攻大軍緩緩向前,以策應前三將兵馬,共有三萬餘人參加對金軍左翼的進攻。
完顏宗翰最怕宋軍趁著金軍變陣時發動突然進攻,左翼北調兵馬都是以千夫隊為單位,數千步軍手執弓弩前出護衛,位的就是防備宋軍突然進攻。但不願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宋軍在金軍即將完成部署之前最脆弱的時候,發動了攻勢,一個千夫隊還在雁行陣兩翼之間,若宋軍突破步軍防線,金軍的陣形勢必遭到毀滅性打擊。
「傳令完顏突合速軍從側翼打擊宋軍前出部隊,完顏拔離速率軍進攻宋軍軍陣,銀可術便宜行事,務必擋住宋軍」軍情緊急,完顏宗翰一口氣連下三道毫無商量的帥令。
此時,完顏銀可術已經組織大大消弱的左翼做好抵抗宋軍的準備,金軍由阿里喜組成的部隊,拿著簡陋的防身兵刃,結成幾道防線,剩餘的數千馬軍在阿里喜之後準備出擊。
宋軍兩個軍陣向金軍南翼壓了過來,軍鋒用大牌擋住金軍弓弩,不斷向前靠攏。金軍阿里喜組成的步兵也開始向前移動,為馬軍釋放足夠的衝鋒空間。
軍陣之間的距離不斷地接近,直到雙方在最前列的軍卒能看到對方表情,他們無一例外地五官扭曲、圓睜的眼睛中透出驚恐的目光,死亡的確是很可怕,尤其是明知道卻不得不一步步地趨向死亡。
雙方軍陣終於接戰,鋒頭上的軍卒在一瞬間幾乎都猝然倒地,後面的人不斷擁上前去,前面的人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用身體去擠壓對方,開始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死在對方的刀槍之下,幾乎又是被雙方碾踏而亡,倒地的軍卒不斷發出淒慘的叫喊,但沒有人停下來拉他們一把,在擁擠而不斷前進的人群中,巨大的慣性不能讓人停下腳步、彎下腰,否則自己也將被擠倒在地,永遠爬不起來。
在不長時間後,兩軍衝撞達到了極限,軍陣有些地方已經散亂,開始了真正的肉搏戰,但雙方都在不斷的死傷中苦苦廝殺,都沒有絲毫退卻的意圖。
十一將側面的熙河鄉軍軍陣穩穩地挺進,在後方軍陣的支援下,向金軍阿里喜部隊一步步逼近,軍陣側翼面雖然完顏突合速的馬隊進攻,但他們以神臂弓與大牌交相掩護,不斷向金軍馬軍射擊,後方五百步開外的兩個軍陣,也不斷用弓弩向金軍有組織地射擊。
只要金軍馬隊進入神臂弓或黑漆弓的射程,就會遭到至少兩個方向的箭矢打擊,完顏突合速的萬夫隊在損失幾百騎兵後,不敢過分接近宋軍神臂弓、黑漆弓組成的箭幕,整個馬隊分散在宋軍軍陣外圍,在神臂弓射程之外遊走,尋找宋軍軍陣行動時的薄弱點,伺機發動突襲。不斷有小股騎兵倚仗騎術精湛,屢屢闖入宋軍神臂弓射程之內,執弓對宋軍反擊,偶爾小有斬獲,但這些個人行為卻無關大局痛癢。
軍陣戰是宋軍歷來的拿手好戲,幾乎每一支禁軍部隊或是邊地鄉軍,都受到過嚴格的軍陣行動訓練,每個軍陣行動都有一定規則,每二三百步就會緩下來,在神臂弓的掩護下調整隊列,然後繼續穩妥前進,各陣之間幾乎達到驚人的一致。
此時,完顏拔離速的萬夫隊也開始對宋軍後方軍陣展開攻勢,魚鱗大陣的前鋒處於進攻狀態,隨著七個軍陣不斷推進,整個大陣被前後分割開來,中軍軍陣就暴露出來,完顏速拔離的馬隊立即插入宋軍之間,在魚鱗大陣中間打下一個鍥子。
到了這個時候,除了金軍右翼與宋軍後軍外,兩軍前方完全交織在一起,相互之間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