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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嗟君此別意如何篇 第一章 文 /

    第一章

    清晨,洛陽之郊、洛水之濱,深秋的晨風刮在臉上,使人感到陣陣寒意。隨著隆隆的金鼓聲,注定這是不會平靜地一天。

    「快入冬了——」一名宋軍軍卒操著關中口音,低聲嘀咕一聲。

    在洛水西北平原上,覆蓋著密密麻麻的十餘個宋軍軍陣,每陣相距六百步或千餘步,組成一個一眼望不到頭緋紅色的的魚鱗大陣。嚴整的軍陣,無一人敢擅自喧嘩,只有急腳子來回奔梭,上下傳遞軍令,遠遠望去當真是旌旗飄展,刀槍如林、鐵海紅波、一派肅殺的景象。

    對面遠處金軍數萬人列成的軍陣與宋軍全然不同,金軍步軍很少,也就是萬餘人左右,以在中央列成一個長形軍陣,拱衛帥帳。數萬金軍重甲馬軍列隊兩翼成雁行陣,以千夫隊為單位,各成數列,雖是不過數萬騎,但算上上陣相隨為正兵攜帶輜重、兵械的阿里喜,金軍陣容之壯觀竟然不下宋軍浩浩的紅濤。金軍馬軍多為身披重鎧,雖騎有當時中原地區最高大強壯的河曲馬,卻也是不堪重負,未戰時,他們頭盔、槍械均有隨從阿里喜攜帶。

    女真騎兵都配有兩名隨從號『阿里喜』,供騎兵驅使,危機時也可充當步兵使用,所以四萬餘金軍女真馬軍的軍陣,有十餘萬人的規模。

    「真是壯觀啊!」站在土台上的曲端望著金軍兩翼龐大的馬軍部隊,眼中禁不住冒出艷羨的光芒,禁不住感慨道:「若有此等規模馬軍,何愁韃虜不滅!」

    站在他身邊的中軍統制官劉錡,與都統制司行轅管勾兵馬吳璘相顧一眼,吳璘道:「不過數萬馬軍而已,太尉,我十萬大軍中馬軍亦算不少。」

    曲端笑道:「唐卿有所不知,金軍馬軍乃甲騎具裝,數萬大軍兩翼抄掠,鋒勢甚銳。西李鐵鷂子雖利,然不過區區三千而已,試想數萬鐵鷂子衝陣,何等壯觀!」

    劉錡有感於馬軍強勢,凝眉道:「金軍鐵浮屠甚銳,我軍多為步卒,很難堅守陣形。」原本他的主張是要等到王淵率京東大軍到達,對金軍形成絕對優勢後,再與金軍決戰。但是曲端堅決不許,認為大軍利在速決,待到京東大軍到來,萬一完顏宗翰北退,豈不成了勞師空征。

    曲端的這些理由卻糊弄不了劉錡,他深知曲端桀驁不馴,不甘人下的做派,洛陽乃河南府治地,屬李綱與王淵的轄區,曲端率軍前來,屬客軍身份,按制度要由王淵節制,這是曲端斷不能接受的,也是曲端聞得王淵已經過了孟州進入河南府後,迫不及待出戰的主要緣由。不過,令劉錡佩服的是曲端不愧為陝西獨當一面的大將,此番雖是急切迎戰,卻是經過多方籌措、深思熟慮。選擇洛陽西南,南臨洛水、北應北邙山,後渡谷水,如此佈陣南可由洛水掩護側翼安全,北可於北邙山駐軍遙相呼應,背靠谷水,就是曲端玩的一招背水一戰。用曲端戰前令各軍將傳下的話說就是:『金馬甚利,不用命急難取勝,今我陝西壯士背水一戰,勝則收復失地,建功立業,敗則無顏見關中父老,全軍困死此絕地。』

    劉錡做為東進大軍為數不多的幾名主要大將之一,卻知道谷水並不如洛水河寬水深,深秋的谷水河道,人馬完全可以淌水渡過。換句話說,背水一戰只不過是曲端玩的一個小花招,目的是讓眾多將吏處於絕境,親歷其境地感受不勝則死的危局,從而激勵他們兄中的死抖銳氣。不然,以以往的經驗而論,宋軍看是嚴密的軍陣只要有一次被金軍重騎兵衝亂,下場就是全軍潰敗任人宰割,這也是宋軍在北方強悍馬軍無奈之下的選擇。

    曲端聽劉錡話中有話,明顯的對自己不待王淵到達開戰,而心存異議。但他也懶得與劉錡計較,這個時候,就是劉錡再不滿,也得聽從帥令。

    「金軍要進攻了!」曲端輕鬆地笑道。

    金軍軍陣上響起一陣間隙短而急促的三聲號角,其左右翼各有千餘騎馳出向宋軍魚鱗大陣的前方三個軍陣的奔襲而來。一個個身披重鎧的騎兵,帶著牛角鐵兜、手執長械,『嗷嗷』地殺了上來,二千騎兵不算多,但衝鋒的勢頭亦是頗為壯觀。

    前軍統制官、熙河馬步軍副都總管劉惟輔奉命指揮魚鱗大陣前三陣,由於熙河出兵不多,戰前曲端調涇原路都總管司下屬最精銳第十一將八千將吏,歸屬前軍由他節制。

    十一將專門組成前陣的中央軍陣,成為支撐前軍軍陣的中流砥柱,面對迎面撲來的金軍馬隊,正將、武德郎吳階毫無懼色,嘴邊反倒掛著不屑的冷笑,身邊的副將、武經郎衛經臉面上卻有些慘白,身軀有點微微顫抖,顯然被金軍黑壓壓的氣勢嚇的不輕。

    吳階不屑地看了眼衛經,冷冷一笑,並未出言安撫。他知道衛經能進入第十一將,完全是一個世家子陞遷的跳板,當得知部隊出征後,此人多次稱病請留,都被都總管司拒絕,不得已來到戰場,面對著金軍幾乎是百戰百勝的精華,豈能不兩股戰粟、冷汗直下,反正打仗輪不到此人指揮,他也懶的理會。

    當金軍軍鋒衝到五百步開外時,宋軍陣前拋石機、床子弩,開始在各隊隊將的指揮下向衝鋒中的馬隊攻擊。手持神臂弓,身負箭囊的步軍,開始列為三隊向陣前開進,十一將千餘馬軍也開始緩緩向陣前行動,騎兵紛紛去掉長械上的蓋頭,準備出擊。

    在幾輪石塊,大矢的打擊下,金軍馬隊不斷有人慘叫落馬,死傷頗為慘重,但床子弩與拋石機發射太慢,不足以擋住快速的金軍馬隊,在金軍前進到三百步時,宋軍數百名弩手輪番發射神臂弓,金軍馬軍在裝備有望山的弩機精確打擊下,傷亡更加慘重,但還是有半數之上在衝到宋軍陣前百餘步內。

    在吳階的將旗指揮下,神臂弓停止射擊,騎兵衝出軍陣的同時,神臂弓手退入陣中,他們的位置被長槍手所代替,軍陣的鋒面上豎立起一道如同蝟刺的槍林,以防備金軍衝入陣中。

    第十一將作為涇原路的精銳,千餘名由涇原熟羌牧民組成的騎兵馬隊,更是第十一將精華所在,這群自幼生長在水草地上的黨項大漢,弓馬嫻熟、人人有精良的器械,全部配備高大的河曲馬,身披堅固的鐵甲,他們有著自己為之豪的戰績,強悍的金軍馬隊在他們眼中並不可怕,夏軍的鐵鷂子曾經在他們面前被打的滿地找牙,區區女真韃虜算什麼?

    當他們與數百金軍騎兵交匯的瞬間,這群西軍黨項精銳就毫不客氣地砍殺起來,同樣是重鎧騎兵,衝擊力是相當驚人的,他們又仗著人多勢眾,毫不費力地將金軍圍在裡面,雙方展開激烈廝殺,每一眨眼的功夫都會有人被擊落碼下。

    雖然是小規模的馬戰,也可以說是雙方對對手的試探,但當他們見血之後,胸膛中的血氣被徹底迸發出來。女真騎兵以驍勇善戰著稱,但宋軍西軍涇原馬軍久與夏軍山訛騎兵作戰,亦是剽悍無比,機會很均等,雙方坐騎是來自夏國的河套馬,裝備都是宋軍精良的器械。但這番混戰,宋軍人數與心理上佔了優勢,戰局一開始便對金軍騎兵極為不利。

    另一隊金軍馬隊在付出同樣的傷亡後,與北陣宋軍馬步軍混合軍陣接戰,北陣是宋熙河路鄉軍部隊,熙河地處夏國與吐蕃之間,四戰之地,鄉軍在六路中參加戰鬥最頻繁,其戰鬥力亦是相當強悍,絕不弱於任何一支禁軍師旅。金軍以區區千餘騎衝陣,面對近萬人的西軍軍陣,剩下的五六百名殘餘,哪裡能討得什麼便宜,被少量騎兵死死纏住,步軍趁機在下面撿便宜,不少人手執斬馬刀,伺機向戰馬馬腿招呼,而弓手遊走於外圍,尋找戰機不斷射殺可以瞄準的金軍騎兵。

    完顏宗翰沉著臉看著遠處的戰場,目光一動不動,長長的鬍鬚迎著晨風輕輕飄展。金軍開場就被宋軍迎頭痛擊,兩個千夫隊上去,根本沒有撼動宋軍陣腳,這在以往河東、河北作戰中幾乎是沒有過的。他禁不住生出一絲悔意,早知道宋軍重新獲取喘息之際後,能有如此強悍戰力,當初就不該議和,應當趁宋軍散亂之際,全力橫掃江北、關中,尤其是號稱禁軍最精銳的陝西六路,將宋軍潛在能力徹底消滅才是。

    雁行陣右翼押陣的完顏銀可術奉命統領兩個萬夫隊,他的心情憂鬱不下於完顏宗翰,且對完顏宗翰只派兩個千夫隊衝陣的做法不以為然。西軍戰鬥力極強,他在河東時就有領教,若非當年種師中大軍內訌,他指揮金軍反撲即便能戰勝,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用兩個千夫隊衝擊十餘萬西軍大陣,無異于飛蛾投火,僅僅神臂弓就能給他們以毀滅性打擊。

    完顏賽裡克看著完顏銀可術道:「都統,這樣的打法不行啊!宋軍陣勢南據洛水,西連北邙山,弓馬向前,我軍應以全軍數萬鐵騎壓上,衝亂宋軍軍陣才是。右副元帥為何僅僅用兩個千夫隊,這不是白白斷送女真勇士性命嗎?」

    完顏銀可術勒了勒馬韁,無奈地一笑道:「右副元帥為穩妥起見,察看宋軍實力一番,此亦是穩妥用兵之道,我等不必擔憂,右副元帥自有道理。」

    完顏賽裡克壓根就不相信完顏銀可術會這麼認為,在他看來完顏銀可術在女真眾將中,算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大將,他怎麼會看不出來這種抽添戰法,對兵力佔劣勢的金軍有不利影響。但既然完顏銀可術說了,他也不好深究。只好附和道:「但願都統所料!」

    完顏銀可術聽完顏賽裡克話中有話,便問道:「以萬戶之見,如何破宋軍陣勢?」

    完顏賽裡克搖了搖頭道:「全隊合擊,宋軍陣穩則退,尋機再進,宋軍多不卒,只要反覆數次,定可亂其陣,潰其軍。」

    完顏銀可術笑道:「萬戶千慮一失,我軍乃雁行陣,雖可揚我鐵騎威力,然如萬戶所言,宋軍以魚鱗大陣出戰,擺明了要在今日分出勝負,其南據洛水,我部無法對其左翼包抄,其後乃谷水,此死地爾,把宋軍迫急,困獸猶鬥勝負未可知!何況正是谷水死地恰恰把宋軍軍陣最薄弱的後陣保護下來。」說著,他懵然有所思地遠眺宋軍南翼,自言自語地道:「洛水……或許變陣可以……」

    完顏賽裡克不明白完顏銀可術的意圖,迷惑地望著完顏銀可術,不再做聲,但他明白完顏銀可術為何感慨死地反倒為宋軍助力。魚鱗大陣乃進攻性的大陣,左右翼防衛相當堅固,尤其是前陣鋒頭集中了軍中精銳,但此陣最薄弱的卻是其後陣,一旦後陣被破,整個軍陣就會有土崩瓦解的威險。

    金軍兩支馬隊在宋軍軍陣前與宋軍激戰,雙方廝殺十分慘烈,金軍盡量保持以十人隊為單位作戰,宋軍極力要以人數優勢將金軍分割開來。女真騎兵多是身披重鎧,組成團隊作戰,可以相互保護,從而最大限度地發揮重鎧的優勢。宋軍的意圖是分開金軍隊伍,重鎧騎兵行動不便,一旦落單,勢必只有被宋軍馬步軍宰殺的份。

    十一將前部部將趙懷德已經是血濺戰袍,一張臉上虎目怒張,在把一名金軍騎兵人頭砍飛之後,揚刀大呼:「弟兄們,殺盡韃虜,給我狠狠的殺——」

    金軍千戶勃魯異常驍勇,一會功夫連將四五名宋軍騎兵斬落馬下。在趙懷德身側的王孝仁眼看這個金將凶悍無比,連殺自己部下數人,不覺大怒。縱馬執槍衝了上去,大喝:「韃子莫要猖獗,爺爺來也——」

    趙懷德一驚,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疾呼:「忠卿莫急、忠卿莫急……」

    王孝仁迎面也不搭話,在錯馬之際一槍便刺向勃魯,勃魯正殺到興頭上,猛然見宋軍一名年輕的低等武官與他錯馬交戰,一槍向他胸口刺來。

    勃魯橫刀擋開這一槍,倉促吼道:「小子何名?本將不殺無名之將。」

    王孝仁『哈哈』大笑道:「那你可殺不了我了。」說話間,大槍早已再次刺向勃魯,這一槍是趁勃魯說話之際,他傾盡全力的一槍,呼呼帶風,勢頭不小。

    勃魯不想王孝仁在說笑之際給自己玩陰的,匆忙之下掄起大刀抵擋,堪堪算是盪開槍尖,但仍讓槍頭薄過肩胛披膊,在鐵甲扎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這可將他驚出一身冷汗,要是晚了半拍,這一槍必然貫穿他的咽喉。

    「小子休要猖狂,看刀——」勃魯亦是身經百戰的一員沙場老將,不然他也不可能成為馬軍千戶,驚嚇之餘仍能夠快速出刀,向王孝仁頭部斜砍下來。

    王孝仁雙腿狠夾馬肚,使戰馬吃痛向前奔跑,同時轉身回槍刺他手臂,迫使勃魯手臂回轉,這才使王孝仁堪堪躲過這一刀。但王孝仁立即回馬,再次向勃魯刺來。

    兩個你來我去戰了十餘個回合,竟然不分上下。

    王孝仁暗自驚歎金將的武藝高強,原本他自負由王澤聘名師教習弓馬武藝,在武舉中博得武進士出身,十一將中沒有一人是他對手,以為此人年過中年,不過是個千戶,豈能是自己的對手。要斬殺這千戶立功,卻沒有想到金將身手如此厲害,倒底是年輕人,氣力雖足,經驗尚乏,十幾個回合下來,漸漸被勃魯佔了上風。

    趙懷德見狀,恐王孝仁有失,不及多想,拍馬上前助戰,揮刀便向勃魯砍過來,勃魯不得已分神應付。由於趙懷德的加入,使王孝仁壓力劇減,而勃魯也漸漸落於下風。

    「忠卿,沉住氣,不要慌。」趙懷德的大刀一面向勃魯身上招呼,一面教導王孝仁沉住氣,他是老將、經驗豐富,看出王孝仁並非武藝上不如金將,而是輸在臨陣經驗上。王孝仁年輕氣盛,每招都是使出全力奮搏,急於一招間斬殺金將,面對經驗老道而又身手不弱的對手,自然是空耗氣力,時間一長自然落於下風。

    勃魯面對兩人的進攻而漸不能支,不久就氣喘吁吁,一面抵擋一面用河北方言低吼道:「兩個打一人,羞也不羞?」

    王孝仁大笑道:「戰場之上,勝者笑、敗者死,你以為這是武舉校場?」口中說著,手中的大槍不住揮動,向勃魯身上招呼。

    「快——忠卿,殺了他就能解決這股金軍。」趙懷德見勃魯招數凌亂、有機可乘,於是連下殺手,招呼王孝仁全力出手。

    勃魯力不能支,眼看就要命喪於此,不禁心下大急,連連使出幾招拚命的招式,招招奪命,也不再閃躲,完全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的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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