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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戍火胡塵到兩京篇 第十一章 文 /

    第十一章

    京東璞州臨濮縣城下,一場大戰方才結束,隨著金鑼的響聲,在大牌的掩護下,大隊金軍將吏紛紛退去,只留有少許游騎警戒城頭動靜,城下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和殘破的攻城器械。

    完顏宗弼騎在馬上,目光冷峻、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潮水般退卻的金軍,一旁韓常面色鐵青,而阿魯補等萬戶、千戶,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金軍自攻陷鄆州將韓世忠部擊退後,一路斬關奪隘,奪取巨野之後,轉奪璞州四縣中的三縣,金軍將帥很自信的認為拿下臨濮小縣後,曹州全境自然會輕易拿下,經此一戰便可東入京畿、南望江淮,趁宋軍全力拱衛汴梁之際,忽然由曹州南下直撲淮南,從而達到完顏宗輔與完顏昌的南下通道,迫使完顏臬支持東路軍的南下策略,劫掠富庶的江南。但人算不如天算,當擊退韓世忠後本以為勝券在握、即將順利進入曹州時,卻在臨濮被宋軍死死擋住,數萬大軍十餘次猛攻不果。

    「一座殘破的小縣,竟然將我數萬大軍足足擋了兩日,嘿嘿……」完顏宗弼嘴角上抹過嘲弄的笑容,目光掃過眾將停在韓常臉上,不知所譏何人。

    韓常面色尷尬,兩日裡攻城的部隊主要是他麾下的漢軍部隊,由於金軍是輕裝奔襲,未曾攜帶完善的攻城器械,所用之物多位倉促準備。臨濮縣城雖小,但有數千宋軍防禦,面對強大的弓弩,金軍簡陋的攻城器械無法提供有效保護,將吏傷亡很大。更無奈的是耽擱了完顏宗輔的作戰計劃,江淮宋軍有更多的準備,並使韓世忠爭取到再次休整的時間,對金軍東路南下作戰,產生極為不利的影響。

    「臨濮雖小,然韓世忠潰兵不少入城,而我軍輕裝西進,未有攜帶攻城器械,故而耽擱幾日。」韓常說著,看到完顏宗弼面色不豫,立即高聲說道:「左都監郎君放心,下將將臨城指揮,不日內必可拿下臨濮。」

    完顏宗弼仍然是望著城頭,若有所思地道:「強攻堅城,實非我族所長!其實拿不拿下這座小城根本無關大局,取道濟州由徐州入淮南,一樣可以震懾南朝。」說罷轉首緊緊盯著韓常道:「傳令休息片刻,本帥與元吉同臨城下督戰。」

    韓常一驚,道:「左都監皇室貴胄,豈能親冒矢石!」

    完顏宗弼笑道:「你我多年生死與共,豈能不知我族秉天而興,皇室子弟無不是衝鋒陷陣、權當軍鋒,如今朝廷用兵之際,本帥豈能眼看軍將喋血,惜命坐觀。」

    主帥如此,韓常自然無話可說,當下豪聲道:「左都監郎君如此,我韓常又豈能甘為人後。」

    完顏宗弼大笑道:「壯哉、元吉!傳令三軍,飽餐一頓後,隨本帥拿下臨濮,活捉守將。」

    當金軍再次發動進攻時,城頭上宋京東西路禁軍鈐轄、親衛大夫遙領衛州刺史、昭武校尉孔彥舟感到再也支持不住,金軍的攻勢完全是不要命了。

    當金軍向京東展開攻勢時,孔彥舟忌憚金軍武力,不敢應戰,本是要率部南奔。因高平在京東東路對金軍有效的狙擊,韓世忠在京東西路把完顏宗弼部阻隔十餘天,他認為形勢有利,正是火中取栗的大好時機。率軍前來與韓世忠會合,不想剛剛到達,韓世忠便被完顏宗弼利用重甲騎兵正面衝擊,配合輕騎兵側翼打擊的奇襲所擊潰,韓世忠結陣退卻,主力撤入京畿路。而他的部眾潰散大半,他本人率三千餘人撤入臨濮,本欲休整後南下,卻沒想到完顏宗弼行動神速,還沒來得及走,金軍便到了城下。既然走不脫,不得不做做困獸之鬥,倒也頂住金軍兩天的猛攻,殺傷金軍不少,但守城將吏也傷亡慘重。

    投降——孔彥舟不是沒有想過,可他還真下不了決心向他眼中的韃虜投降,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做貳臣,但投身異族委實不好決斷,李成家族的遭遇他非常清楚,就在李成投降後,他的家族人丁全部被投入大獄。

    就在孔彥舟左右為難時,金軍在完顏宗弼的督率下向城垣撲來,城上宋軍在各部、隊軍將的指揮下紛紛張弓拉箭,準備應付金軍的猛烈進攻。

    金軍進入宋軍弓弩射擊範圍時,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嗤嗤』箭雨,不斷有金軍將吏在同僚身旁倒下,即便是有大牌為掩護,每前進一步還是都要付出慘重代價。但他們眼看著同僚倒下,督戰隊明晃晃地戰刀架在身後,被激起的野性與置死地而後生的蠻勁,促使他們不斷地前進。

    「弟兄們,向前衝,殺進城去——」韓常在軍陣的前面,揮動長刀,督促將吏上前。幾日來,他屬下從征兩個萬夫隊一萬三千餘人,已經傷亡數千人,尤其是遼東漢軍精銳損失慘重,但他還是硬下心腸,不斷催動將吏冒著箭矢向前衝。

    金軍弓弩不斷向城頭射擊,掩護軍鋒靠近城垣將雲梯架到城牆上,步軍軍卒們紛紛登城。

    完顏宗弼不顧宋軍弓矢,親自率中軍衛隊奔馳城下激勵軍卒登城,韓常見完顏宗弼親臨一線,頓時待不住了,在衛隊的護衛下來到城下,身披重鎧,親自登城。

    金軍在完顏宗弼和韓常的激勵下,士氣大振,不顧城頭宋軍冷箭、擂木,個個勇猛向城牆上爬去,不斷有人登上城頭與宋軍展開肉搏戰,仗打到達到這個份上,雙方都殺紅了眼,壓根用不上督戰隊的軍法彈壓了。

    孔彥舟見金軍不斷登城,自己的部眾逐漸抵擋不住,禁不住打起小算盤。盜寇出身的他始終抱著一個念頭,那就是在這亂世中有實力才有立身的本錢,一旦在這臨濮小縣輸光了本錢,再翻身可就難了。面對士氣高漲、不斷登城的金軍,沒有時間考慮異族不異族了,投降的念頭再次升起。

    「傳令各將各部,不要吝嗇弓弩,將金軍給老子打下去。」孔彥舟的念頭晃動之間,還是傳令城上守軍拚死抵抗,他知道投降的資本就是將金軍進攻再次打下去,自己才能體面的歸降,受到金人的另眼相待。

    韓常奇跡般地登上城牆,揮舞大刀連砍翻十餘名宋軍將吏,宋軍面對滿身血污,凶神惡煞般的金軍大將,驚駭之下紛紛躲避,致使登上城牆的金軍越來越多。

    臨濮乃是小縣,僅有一道城牆,一旦被金軍攻破城牆,城內幾千宋軍將面臨滅頂之災。孔彥舟不能再猶豫,手執長槍當先快步衝向韓常,大喝一聲:「隨我來——」

    二人照面,誰也沒有機會說話,兩人幾乎同時用手中兵器向對方致命處招呼,韓常是完顏宗弼帳下頭號猛將,自然是勇猛異常,孔彥舟又豈是對手。不過幾個回合,韓常趁著孔彥舟的破綻,用刀背將他擊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附近金軍殺散宋軍,將孔彥舟俘獲。

    孔彥舟被俘的消息迅速傳開,城上宋軍鬥志更加渙散,不少城段的宋軍退下城去,金軍逐漸控制了城牆,並開始不斷向城內推進。

    城內畢竟還有數千宋軍築壘巷戰,為了減少金軍傷亡,完顏宗弼在得知俘獲孔彥舟後,下令金軍停止向城內推進。

    「下面可是南朝京西西路孔鈐轄。」金軍中軍大帳內,完顏宗弼坐在虎皮椅上飲酒,下首韓常也是坐在桌旁飲酒吃肉,半響完顏宗弼才慢悠悠地問。

    孔彥舟被幾名金軍軍卒用刀抵著後頸,跪在地上半天,看著金軍將帥飲酒,頓感腹中飢渴難耐,戰敗之人卻又不可能開口討杯酒解渴,再說他也不明白金軍將帥要如何對他,驚懼飢渴交加之下,懵然聞完顏宗弼開口想問。急忙道:「回左都監話,正是小人孔彥舟。」

    孔彥舟的態度令完顏宗弼頗為驚異,原以為一個殘破小城,數千敗軍堅守兩天多的宋軍軍將,又受到自己的慢待侮辱,必然會出言相對。卻不曾想到竟會這熊包模樣,說是奴顏卑色亦不為過,他不知孔彥舟為何人,這方面他自歎不如王澤,但此時孔彥舟卑躬屈膝的態度,已經讓他由前幾日的讚歎轉變為大生輕蔑之心。

    「孔鈐轄拒我軍兩日,耽擱我主會師汴梁的大略,可知罪否?」完顏宗弼不鹹不淡地道。

    韓常在一旁也高聲道:「我遼東萬夫隊數千兒郎傷亡的這筆帳,也該算算了。」

    孔彥舟聞言,面色頓時煞白,韓常所言不錯,這幾日來由於他的拚死抵抗,金軍傷亡很大,自己被俘,恐怕已經有人進言拿他的人頭來祭奠陣亡者。慌亂之下忙道:「兩國交戰,各為其主,將吏傷亡在所難免……」說著又轉了口氣,低聲下氣地道:「罪臣自知冒犯大金皇帝陛下龍顏,左都監郎君虎威,若蒙左都監郎君不棄,小人願效忠大金皇帝,隨軍招撫京東舊部歸順左都監郎君。」

    完顏宗弼沒料到孔彥舟竟然如此乾淨利落地歸降,原本以為他即便是怕死,也得軟硬兼施脅迫半天才行,一時間倒不知如何回答。

    「大金將士都是豪邁英勇的壯士,何須你等這般軟骨頭。」韓常見孔彥舟如此毫無骨氣,早就鄙夷其為人,聽到孔彥舟願意歸順,心下老大不如意,他可不願與這般小人為伍,一向心直口快的他禁不住開口相譏。

    孔彥舟見勢不妙,頓時亂了方寸,看韓常服飾最少也是個一路都統或是行軍萬戶,在金軍中地位極高,若是堅持斬殺他的話,想必完顏宗弼縱有心留他,亦不會過於保全,畢竟他不是全軍歸降,而是在戰敗後被俘獲的。

    完顏宗弼見孔彥舟變色,更加輕蔑不屑,將孔彥舟推出去斬首,祭奠陣亡將士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他考慮的畢竟深遠一些,如若過境輕易斬殺願意歸降將帥,勢必引起正在搖擺不定之人死戰之心,金軍一路上勢必遇到他們的堅決抵抗,自己的這幾萬人馬可能會在京東寸步難行。招降孔彥舟可以迅速結束臨濮戰事,減少部下傷亡,又可以利用孔彥舟招撫京東宋軍將帥,一舉而兩得,又何樂不為。

    「來人,為孔鈐轄鬆綁,設座上酒壓驚。」完顏宗弼心下計較已定,他雖然與王澤有約,但是在他看來此戰不是滅宋之戰,他如今所要做的就是要在金軍中脫穎而出,成為都元帥。這一仗他必須要打出威名,為他日後奠定基礎,何況在他內心深處,還保留著對朱影深深的眷戀他,他又何嘗不想舉兵南下,真正得到朱影。

    汴梁城下的激情逐漸散去後,完顏宗弼常常自問,若不是為前世那一幕愧疚,當初他可能不會與王澤定下盟約,當時金軍完全有可能將趙宋皇室全部拿下,朱影還是可以與自己在一起的!

    孔彥舟在生死鬼門關上轉了一圈,聞得完顏宗弼此話,立即明白這條命是保住了,在軍卒為他鬆綁後,叩拜道:「謝左都監郎君成全,下將原為郎君衝鋒陷陣、萬死不辭。」

    孔彥舟落座後,在完顏宗弼的相勸下,飲了幾杯酒,吃了幾塊肉,這才穩住心神,細細打量完顏宗弼與韓常二人。

    但見完顏宗弼談鋒甚健,與自己交談間頗能相濟,韓常卻對自己不甚搭理,偶爾看向自己的目光亦是充滿不屑的神色。他對韓常暗自咬牙切齒,思量若非韓常擊倒自己,以至於軍心大亂導致臨濮失手,自己決不可能這般模樣。此番這廝又幾次出言斬殺自己,此仇此恨是要記在心中,無奈自己的被俘降將,沒有資格與韓常這般老資格的金軍大將較勁,只能暫時忍下惡氣,待來日尋機報復。

    「孔鈐轄久在京東,深知南朝虛實,此番棄暗投明歸順大金,必能有所教我。」完顏宗弼滿臉堆笑,熱切目光後面卻是冰冷的做作。

    孔彥舟忙拱手道:「左都監郎君抬舉,下將微末本領,豈能擔當此譽,若左都監大軍南下、西進,下將願得一旅之師,為大軍前鋒。」

    韓常聽孔彥舟請前鋒,不屑地一笑,拿起酒碗喝了一口。

    完顏宗弼笑道:「孔鈐轄其心甚佳,本帥之意是將鈐轄舊部編為偏師萬夫隊,輔以女真鐵騎,由鈐轄權領金牌。待本帥知會都元帥府上奏皇帝陛下,再正式冊封鈐轄為行軍萬戶。」

    該許的——完顏宗弼開門見山的說了出來,而且開口就是漢軍萬戶,條件不低了,這令孔彥舟大為驚喜。孰知金軍不過二十萬人,行軍萬戶不出三十人,可見完顏宗弼對他的籠絡之心,更令他不解的是完顏宗弼讓他整頓舊部,是想自己的部隊僅餘數千人,一戰下來能剩多少還未知曉,怎能編成一個萬夫隊?

    孔彥舟正在遲疑間,又聽完顏宗弼道:「本帥不願生靈塗炭,萬戶昏迷之際,本帥下令大軍圍而不攻,以保全城中人眾性命。萬戶舊部數千人傷亡不大,盡在城中,還望入城招撫。」

    孔彥舟明白完顏宗弼的意思,當然也知道了困獸猶鬥,金軍入城巷戰傷亡必大,完顏宗弼當然會選擇一個既能減少傷亡,又能擴充兵力的兩全其美的法子。想到這一層,他釋然起身道:「左都監郎君仁義,下將代全城軍民謝過,這就回城整軍出城迎接左都監郎君入城。」

    「好、好、好——請入座,本帥敬萬戶一杯!」

    待孔彥舟走後,韓常不知完顏宗弼為何許以一個俘虜高官,忍不住這口悶氣待要問時。卻見完顏宗弼望著他笑道:「元吉勇將也,卻不知我軍此番征戰利在速決,孔彥舟區區一匹夫爾,殺之無益、殺之無益!不如籠絡其為軍鋒與南朝對持,更能使南朝軍將知我大金惜人,為日後計,須得留他一命。」

    韓常心中頗不以為然,但完顏宗弼既然說了,他亦是不好反駁,只是緩緩點頭道:「郎君高見,但願這廝能為郎君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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