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知道為何讓你也下跪嗎?」
「弟子雖上任不久,卻未及時制止嗜殺孩童慘案,愧對朝廷重任,在天子行在外,又未對恩師及朝廷諸位大臣上奏諸般弊端,弟子知罪,請恩師處置。」
王澤點了點頭道:「雖淺薄了些,但還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李墨涵與張階方才見王澤惱怒模樣,都為王崇仙捏了把汗,這會見他面色稍稍緩和,都暗自鬆了口氣。但旋即想到王澤出於義憤,當中毆打辱罵朝廷官員,畢竟是不成體統的事,恐怕會有御史彈劾,二人心情又沉了下來,暗自王澤擔憂。
李墨涵眼看圍觀人群越來越厚,恐人多生變,輕聲道:「恩師,這裡該如何處置?」
王澤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知縣、主薄,躺在血泊中的兩個屠夫,細細想來,殺兩個屠夫倒無甚大礙,只是方才自己有些衝動,當街毆打朝官,實在是不妥。當下緩和口氣,換成一張笑臉,溫聲道:「陳知縣請起,此事亦不能全然怪罪守臣,方才一時衝動未及多想,多有失儀之處,還望貴縣見諒。」
那陳知縣原以為王澤發怒,恐怕今日自己是凶多吉少,正在惶惶不安之際,咋聽王澤溫言相加,向他表示歉意,大出意料之外,怔怔地說不出話。
王澤不待他回過神來,又趁熱打鐵道:「虛勞貴縣全力解救百姓,朝廷實不願子民受禍,望貴縣能體諒朝廷。」
陳知縣這才回過神來,亡羊補牢猶未晚亦,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既然王澤主動陪襯,自己可不能給臉不要臉。忙作揖道:「下官謝相公成全之心,這就親率全縣衙役兵丁四方緝撲,增設施粥道場。」
王澤親自扶起陳知縣,微笑溫聲道:「貴縣識得大體,吾心甚慰,貴縣好為之,我自當向官家、太后進言。」
陳知縣一顆心算是放到了肚子裡,臉面氣色好了許多,雖然挨了王澤幾腳,但他卻不敢對王澤動心思,畢竟自己是有把柄被人家抓到。王澤以執政身份,向他一個小縣致歉,已經給足他面子,他還能再要求什麼?不識抬舉的話,王澤治他不過易如反掌,忙垂首道:「下官慚愧、慚愧!」
「這裡還望貴縣能妥善處置,盡量安置流民。」王澤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道:「這幾十個孩童,還望貴縣派人送到行在,本相的住處會有人收容他們的。」
「下官這就去辦、這就去辦。」陳知縣向王澤作揖後與主薄及王崇仙,三人一同前去調度衙役兵丁辦差。
「太便宜這姓陳的了。」李墨涵對下蔡縣之事還是憋著一口惡氣。
「師兄,這就是恩師的高明之處,亦是無奈之舉,今日所見,欺君之罪,就是殺了姓陳的亦不為過。然淮南、江南,連遭變亂,各州縣多是如此景象,難道將這些官員都殺了不成?它日誰還為朝廷效力……」張階還有一點未說,那就是朝廷自有制度,王澤可不能背負這個惡名,被御史彈劾。
王澤聞聲,向張階投來讚許的目光。
行在設在縣衙後院,朱影坐在軟椅上,目光中充滿了深深的恐懼。方才王澤回來後便與孫傅、唐格二人一同面見他,將今日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令她聽的心驚膽顫,身子不住地發顫,孫傅、唐格二人亦是面帶震驚的戚容。
「這麼說,王卿家收留了這些孩子!」朱影感歎不已,長長地舒了口氣。
「是,既然他們的父母將他們賣出,想必也養不起他們,回去後又不免被賣出去,故臣暫且收養這些孤兒。」
朱影哀傷地道:「沒想到這江淮富庶之地的百姓,生活竟然困苦至極。」
孫傅與唐格相視一眼,都是滿臉慚愧,不言不語。
王澤說道:「所謂一葉知秋,區區一縣,一日內,便由官府屬下近千孩童,這整個江淮、東南,整個天下不知有多少孤兒嗷嗷待哺。」
孫傅開口道:「王大人,下蔡受亂最重,豈能以一縣之地,蓋天下之事。」話雖說出來,但她自己心中也不滿意自己說的話,做為十餘年仕宦的大臣,他對民間還是較為瞭解的。
王澤並不理會孫傅的反駁,接著悲憤地說道:「這些孩子可是日後國家的希望,今日竟然淪落成為他人果腹之物,臣實是痛心、痛心啊!」
唐格若有所思地道:「王大人是有主意?」
王澤歎道:「看來朝廷首要事宜就是收容天下孤兒棄子。」
「收容天下孤兒!」唐格一驚,脫口而出:「如今國庫空虛,朝廷亦是度日艱難,哪來的許多錢財供養。」
王澤斜眼冷冷地盯著唐格,斷然道:「文正公曾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輩身處廟堂之上,當以此為銘,難道唐大人就眼睜睜地看著生民哀嚎於水火之間?」
朱影不知王澤為何說這種在她看來,也不甚不太現實的話,如王澤所言,收容天下多少棄孤,朝廷又能有多大能力供養。
孫傅沒有介意王澤的譏諷,他豈又是鐵石心腸之人,但還是無奈地道:「王大人其意雖善,然其法難行。」
王澤搖了搖頭道:「唐大人言之有理,此時說是容易,做之難也。然夫子曰『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等朝廷大臣與天子共治天下,而今天下流弊至此,不可謂不與我等士人干係。下官一直以為,大宋的未來在於這般孩童,千般萬般須做之事,此事為頭等大事!」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太后,臣以為,朝廷可以撥出部分錢糧來收容這些孩童,加以教導,待其稍長,可以類化分之,使之成為大宋未來的棟樑……」
唐格心中一動問道:「王大人之意是……?」
王澤道:「漢孝武贍養羽林孤兒,大宋豈不能效仿之,這些男童成年後,天資聰慧者或可取得功名,然多數可以加以從小訓練,編入殿前司、侍衛馬步軍,日後必可成為對朝廷忠貞不二的羽林郎。試想這支自小為朝廷養大,習文練武的虎狼之師,他日有意北面,何愁山河不復。」
唐格也算是大臣中較有眼光的一個,聽王澤的方法的確有幾分道理,這是見效頗慢卻功利長遠的一項投入,其後所能產生的巨大利益不能不令人仔細揣摩,單憑建立一支羽林孤兒的皇室勁旅,就不能不令他分外心動。
孫傅有感王澤動議所要付出的巨大財力心驚不已,但王澤是站在大義的立場上,無可辯駁,哪個若是反對,在道義上是要被士林所指責的。
朱影漸漸明白王澤的意圖,當下欣然道:「王卿之策大善,不過,國家財力畢竟也不寬裕,且孩童成長,男女有別多有不便。不如稍大女童另立別館,由皇室供養,教以日後生機之道,諸位卿家意下如何?」
王澤立即道:「太后聖斷,臣還以為,此是收容孤兒之法,全然不能解決被買賣童子。太后看是否著官府巡查市場,有賣兒女者可由地方官府出資相助,也好解決朝廷之憂。」
孫傅禁不住憂心道:「王大人善舉,但實在是超出朝廷力所能及之力。」
王澤笑道:「孫大人不必擔心,官府不過是供養數年,下官自有辦法解憂。」
孫傅目光複雜地看著王澤,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朱影饒有興趣地問道:「王卿的自有辦法為何意?」
王澤淡淡地道:「非一二言可盡,容臣另稟之。」
唐格卻道:「非一二言可盡,王大人,這干係重大,非兒戲。」
王澤聽唐格口氣,看孫傅態度,二人雖有疑慮,卻對他的提議基本上默認,這使他精神一振。道:「唐大人無須擔憂,下官定然會在近期拿出一個結果,而今頭等要事在於救出這些孩子們,還請二位大人主持大局。」
孫傅與唐格點頭稱是,二人幾乎同時閃過一個念頭『這會可真讓王澤牽著鼻子走了。』
快到傍晚,王澤才回到了住處,由於下蔡城並非大城,兩宮隨行人員眾多,很多官員都是擠著住在客棧、寺廟與大戶家中。但如王澤等少數朝廷重臣,還是由地方官府專門安排單獨住戶。再說他的眷屬較少,被安排在城內一家富戶的宅院的後院中。
王澤入內後就問李墨涵那母女二人怎麼樣了,李墨涵先期將二人領回,吩咐下人為他們母女二人沐浴更衣,吃了些東西。
待李墨涵說罷,王澤放下心來讓李墨涵將那母女帶來。
「奴婢拜見老爺。」那母女二人在李墨涵出去後跪在地上給王澤磕頭。
「免了、免了,你們起來吧。」王澤待母女起身後再細細打量二人,那婦人年紀三十餘,生的倒是端莊,一看便是中戶家出身的女兒。女孩經一番梳洗,露出真容,端的是一個小美人,生的明媚貝齒,瑤鼻星眸,只是有些瘦弱單薄。
「你們母女叫什麼?」
那婦人連忙道:「奴婢夫家周氏,奴婢本姓李,小女周碧如。」
「周碧如。」王澤心中一動,暗讚好秀氣的名字,繼而笑道:「李嫂,在我這不可再自稱奴婢,我府上的人不稱奴,知道嗎?」
「是,老爺。」周碧如乖巧的代李氏回答。
王澤見周碧如機警,頗是滿意,溫聲道:「從今天起,碧如負責服侍後院林夫人起居,李嫂也在內院幫忙打理家務,待到了江寧新府邸後再做安頓,每月除月支膳食衣物外,你們母女各自另有錢四百文。」
四百文在當時已經是與一名校閱湘軍的每月給錢相當,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何況母女二人各有四百文,加起來八百文錢,絕對是一筆大收入。
「去江寧,大人說是去江寧?」周碧如目光中閃出興奮的光芒。
「碧如,不可在老爺面前放肆。」李氏低聲申斥周碧如,神色間頗為尷尬。
「唉——李嫂不必如此,小孩子天性好奇。」王澤笑瞇瞇地道:「是去江寧,碧如是很想去了?」
「嗯——」周碧如礙於母親,不敢再放肆,只是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看著王澤,用興奮的目光來表達她內心的喜悅。
王澤笑道:「讀過書嗎?」
周碧如瞟了李氏一眼,才細聲道:「小時讀過幾年私塾,後來父親說長大了,才藻又非女子德行,才未能再去,只是在家中看些書,寫寫字。」
王澤道:「這也是難得了,你去侍候的李夫人也算得上是一位才女,還有那位文姑娘可是琴棋書畫方面的大家,若想再學的話,但向她們請教便是。」
「謝大人!」周碧如欣喜應承,而李氏意識到自己是碰到好人了,原本以為隨王澤入了相府,自己與女兒無論如何要失去名節,當然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如何總好過餓死街頭。不想卻是這番結果,王澤非但沒有冒犯之意,反而給她們不錯待遇,又能使周碧如接近大家閨秀得到極好的熏陶,她不知如何說才好,只能暗暗念叨是周家哪位先人積德善保,修來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