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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閣道回看上苑花篇 第五章 文 /

    第五章

    南下的隊伍一路到達了淮南西路境內,由於連日的趕路,一行人眾都很疲倦,朱影傳諭在壽春府治縣下蔡暫時休息幾日。

    當然,其中當有另一層的緣由,她這一路見聞,瓢餓遍地、盜賊橫行,百姓賣兒賣女求得一餐。當然,聖駕所到之處,地方守臣早已粉飾一番,朱影是絕對看不到那種淒慘的場面,但她不是尋常的宮廷女人,對外界的情況明白一二,且王澤理所當然地告訴她這些慘象。

    臨近響午時分,王澤在李墨涵、張階的陪同下,由出任下蔡縣尉的弟子王崇仙為嚮導,在府治下蔡縣城邊尋訪觀風。他這一路上每過一處,都在細心體察各處民情,收留一些被拐賣兒童,或是出錢贖出一些賣身為奴的婦人,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盡力而為之,能做一些就做一些!

    儘管天子行在附近經過清理安排,安排了不少人承擔粉飾太平的角色,但在縣城城外城牆邊。卻是到處饑民遍地,處處可見餓殍而死的屍體,景象慘不忍睹。

    王澤面色如常,但心中卻不住顫抖,自從金軍兩度南下、大宋各方面矛盾激化,四方盜賊群起,加上李成在淮南叛亂餘波更是雪上加霜,民間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慘劇。原本雖然知道民間景象,但畢竟沒有親眼所見,談論間還能有幾分溫和,這會目睹遍地餓殍,雖然還能稍加控制自己,但意識上卻逐漸忍受不了。

    「亦凡,這就是你與朱知縣治下的下蔡嘛?」當王澤看到不遠處的人販市場時,終於忍不住向王崇仙發洩淤積胸中多時的怒火,他的聲音不大,卻相當憤怒。

    王崇仙低下頭不敢應承,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慢說他只是一個剛剛上任不久的縣尉,主管下蔡治安的小官,就是擔任知縣事,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也無法將被叛軍、流賊洗劫過的縣城恢復生氣。王澤看是毫無道理的指責,使他感到很委屈萬分,但又不敢在他的恩師火頭上辯駁。

    「恩師息怒、恩師息怒,亦凡赴任不久,又非縣尹,亦難有回天之力!」倒是李墨涵為他的師弟說了句公道話。

    王澤原本就是一句無處發洩的氣話,王崇仙算是撞到槍口上的替罪羊,並非真的怪罪於他。李墨涵如此說,王澤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冷冷地瞪了王崇仙一眼,快步向市場走去。

    整個污穢不堪的城角邊上滿地污水泥濘,到處是插草買賣兒童的場面,人販子叫價聲與孩童哭鬧聲交織一片,令人在心煩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憐憫、幾多悲哀!

    王澤邊走邊看兩旁那些衣著破爛,渾身泥濘的兒童,那一雙雙驚恐慌張的小眼睛,無助地眸光,這還是人間嗎?他的眼眶酸酸的一顆心在震驚中顫抖,,就是方臘之亂時也沒有這般景象。

    「亦凡,你速速回去,調集將吏,將這裡給我封了……全縣,全縣佈防收羅被賣孩童。」王澤說著又道:「將那些買賣孩童的人販子全部下死牢,不得有誤,漏了一人,你就別來見我,自己去了斷。」

    王崇仙自己也被這淒慘的一幕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味來,心中惶惶地道:「恩師放心,弟子這就去辦。」說著急急跑著回城。

    由於王澤幾人雖盡力平民打扮,但也是身穿絲袍,多年養成的風度是掩飾不住的,張階又腰配一把長劍。一眼就能看出來幾人非富即貴,不是尋常之人。

    不少人都嚷道:「三位官人,發發慈悲,買了這孩子吧。」

    「官人,求求你了,這孩子伶俐……」

    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女子領著一個滿面污漬、身材瘦弱,年紀在十三四歲的女孩,跪在王澤身邊,磕頭道:「這位大官人,可憐可憐民婦,買了這丫頭吧!」

    王澤沒有防備,被這娘倆一跪,嚇了一跳。

    「這丫頭有十四歲了,大官人隨便賞些許錢,買回去不用花費,當粗使丫頭用。」

    王澤回過神來,細看那婦人模樣倒算是標緻,女孩雖是瘦小,若是好生調養,日後也不失一個美人,不禁問道:「你這婦人,為何淪落到賣女求錢的地步?」

    「大官人,小婦人原本也是務農良家,前年亡父借支賣局銀錢增樂幾畝地,本想植桑。怎想天災**,血本無歸,亡夫又被亂賊所害,支賣局又催欠貸……小婦人一個女流,只得變賣田地、兒女還貸,望大官人垂憐,收下這丫頭吧。」

    「支賣局支田案本是為農桑水利,銀錢利息極薄,怎生賣兒賣女還貸?」王澤隱隱感到自己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薄利——那都是給大老爺們的好處,哪能輪到下賤小民,他們定的是厘,到了小民手中就成了分……」

    說到了支賣局,王澤感到惱火異常,原來他本意是便民生財,卻被這幫貪官污吏用來中飽私囊。他雖然料到其中必然有舞弊行為,但沒想到這幫人膽量如此之大,官商勾結,竟然敢公然轉貸。一群奸商從支賣局低息貸款,把整個支田案錢庫貸空,再把銀錢轉貸給無處貸錢的農夫,這一轉手就謀十倍之利,造成多少農戶傾家蕩產。

    李墨涵身軀微顫,激動地道:「這……這,這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如此膽大妄為,怎生得了?」

    王澤正在火頭上,卻望見兩個屠夫模樣的大漢,一人手中牽了一個繩索,綁了三十餘個女孩,七八個男童,正向這邊走來,邊走邊談笑。

    王澤一肚子火,眼看這種畜生不如東西,罵道:「混帳東西」,說著迎了上去。

    李墨涵與張階第一次見王澤火氣如此之大,臉色瞬間變的鐵青,目光狠毒,簡直是要將那二人殺了,心下慌慌然地跟了上去。

    「站住——」王澤走到兩個屠夫面前,大喝一聲。

    兩人不想有人攔路,而且口氣不善,正要罵將出去。卻見一位身穿暗紋蘇絲長衫的青年站在面前,身後跟了兩名同樣是衣著華貴的少年,其中一人配有利劍。這江湖之人最能察言觀色,眼看三人不是好惹的主,為首的屠夫忙換了一張笑臉,恭敬地道:「這位官人有何貴幹?」

    王澤厭惡地瞟了他一眼,道:「爾等買了這些孩童,要做何營生,轉手是何價?」

    屠夫鬆了口氣,笑道:「原來官人是問道行市,這些都是上好的『合骨爛』,可以賣個好價錢,只要管人出的起價,成色隨官人挑選。」

    王澤頓感胃裡陣陣翻騰,彷彿看到了利刃剔骨的恐怖景象,他乾嘔了兩聲,幾乎要吐了出來。

    張階虎目怒睜,嘴角亦是不住地抽動,『哼』了一聲,握著劍柄的手不住地顫抖。

    李墨涵亦是面色慘然,忍不住厲聲道:「活剝生人,你們還算是人嗎?」

    屠夫見王澤面色不善,李墨涵出言不遜,張階手握劍柄,目露凶光。嚇了一跳,但口上還是生硬地嚷道:「你這小哥好生無趣,干你何事,強出刮躁。」

    「大膽……」李墨涵氣極,指著那屠夫,罵道:「爾等不過乃操賤業之鼠輩,竟敢口出狂言,這事,你小爺我今個還就管定了。」

    屠夫不知三人來頭,見他口氣很大,卻不敢造次。但另一個年輕點的屠夫亮出了屠刀,卻凶狠地嚷道:「兀那小賊,不過是有兩個錢的富家少爺,也敢在這裡撒潑,信不信爺將你剮了。」

    「鼠輩安敢動武。」張階上前一步,拔出利劍,護在王澤身側。

    王澤總算是壓住乾嘔,強忍著口中發酸,冷冷地說道:「放了這些孩子。」

    兩個屠夫一怔,旋即明白對面的這位青年人是來找茬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什麼都好說,若是搶奪自己到嘴的肉,那可就要豁出去性命也要維護。屠夫變色道:「官人若是想要,看中哪個,出個價,好說。若是要橫強蠻奪,哼哼,咱老劉這剔骨刀也不是白拿幾十年的。」

    這是在警告王澤,莫要多生事端,把人逼急了,否則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王澤冷冷地看著兩人,越發厭惡,猛然有一股狠勁竄了上來,斜看張階一眼,厲聲道:「殺——」

    張階早就按耐不住,若不是顧忌王澤在此,他或許早就拔劍殺人了。只聽話音方落,他已然閃身上前,手起劍落,斬殺了為首的屠夫,還未等另一人回過神來,劍鋒已經劃過年青屠戶的喉結,連叫喊一聲的機會都沒有,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整個殺人過程乾淨利落,毫不手軟,旁人壓根沒有看清楚劍刃是怎樣割斷人喉結的。

    「子升好劍法!」李墨涵撫掌稱讚,對於殺這兩個畜生,他絲毫沒有一絲憐憫。

    「師兄過講。」張階收劍後退,神色間頗為自得,又顯的極為暢快。

    言談間連殺二人,旁邊人眾呆了半天,嚇的不敢出聲,眼睜睜地看著,王澤親自為孩童們鬆開繩子。溫聲道:「孩子們,不要怕,壞人被殺死了,現在你們沒事了。」

    那些小孩子們年級最大的也只有十歲左右,多是女孩,那裡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早就下的哭成一片。王澤並無哄孩子的辦法,禁不住乾焦急。

    李墨涵情急之下,從袖中掏出幾枚銅錢,高聲喊道:「哪個婦人哄孩子不哭,給錢十文。」

    十文錢夠一個荒年流民數日溫飽,重賞之下必有應者,果然十幾名村婦過來幫助哄孩子,這招果然管用,一會功夫,孩童們停止了哭啼。

    王澤回身對呆在一邊的那對母女說道:「看你這婦人倒也談吐得體,像是識得幾個字,既然你夫君亡故,你也不必賣女求得幾頓溫飽。這樣吧,我府上正缺幾個乾淨的使喚家眷,你母女二人也不必自賣,若是願意,可隨我回去聽用,也不用母女分離,天各一方,每月也能有幾緡錢,為你女兒置辦嫁妝。你看怎樣?」

    那婦人倒是有些眼力,方才見王澤等人公然殺人,想這三人必然是有來歷。既然有人收留,母女不用分開,且不論將來如何,也好過女兒被賣萬倍,當下跪下磕頭道:「謝老爺,民婦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官人大恩大德。」

    那少女也隨之跪在地上,輕聲道:「多謝老爺。」

    王澤含笑點頭道:「你們母女起來吧。」

    王澤在流民中察看,不斷地解救兒童,人販子眼看他殺人之後,竟然毫不規避,早就暗自逃去,不多時,就有二百多將淪為『美食』的兒童獲救,而王崇仙也率數百名衙役、廂卒趕到,同時而來的還有知縣、主薄。

    知縣與主薄潺潺地到了王澤面前,面如焦土,渾身顫慄『撲通』跪了下來。道:「下官叩見王相公。」

    王澤沒有好氣的看著他二人,沉聲問道:「陳知縣,這就是貴縣與壽春府文侍制所謂的淮南富足之鄉?」說著話,忍不住乾笑兩聲,透著令人髮指的冷意。

    那陳知縣聽王澤話音不善,嚇的額頭冒汗,上句不接下句地道:「王……王相公,這,這——文侍制也是因、因天子到來……不——不,李成作亂,淮南受害尤甚……」

    「夠了。」王澤打斷他的話道:「本相還要請教何謂『不羨羊』,二位大人可曾品嚐?」

    陳知縣與主薄臉色更加陰恐,跪在地上的身體不住劇烈抖動,不敢應答。

    王澤突然似克制不住自己,猛然上前有失風度地飛腳將二人跺倒在地。恨恨地罵道:「爾等這兩個昏朽老婢,治地竟然公然買賣吃殺童子,還在官家御前粉飾富足,看你們是活夠了。」

    眾人見王澤竟然如同凶神惡煞般地毆打知縣和主薄,都是大吃一驚,但懾於他威儀,更兼他正在火頭上,無人敢上前勸諫,面面相噓不知如何是好,有些衙役暗自後悔自己幹嘛非得來此,趕這趟渾水。

    王澤又恨恨地踹了主簿一腳,猛然回首,瞪著王崇仙,厲聲道:「亦凡,你也給我跪下。」

    王崇仙身子猛地一顫,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只覺雙腿一軟,整個人不由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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