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宋天祐二年、金天會六年五月,燕山的天氣漸漸炎熱,戰火的痕跡隨處可見。
燕山府城內,金國的都元帥府行轅依然開衙辦公。
由於對宋戰事未了,金軍都元帥府仍設置如故,並沒有隨著議和的達成而撤銷。由於都元帥完顏杲已經回到上京,都元帥府由完顏宗翰主持,由於在金軍中唯一可以同完顏宗翰勢均力敵的完顏宗望由於沖涼得了傷寒而故,為了平衡軍中勢力,在完顏杲的建議下,完顏宗輔(訛裡朵、太祖第五子)任左副元帥,完顏昌擔任元帥左監軍,完顏希尹與耶律余睹仍分別任元帥右監軍與元帥右都監
完顏宗弼自退軍後,交割兵馬後徑直回到燕山,此戰是他力主所成,計劃就是敲打敲打南朝新君,雖然在相州雙方戰事相持不下,但他奇兵南下抵達大河,收降李成,也可以說是大功一件。但是他的五弟意外出任左副元帥,軍中地位一躍在他之上,使他感到有些尷尬,這或許是完顏晟對漢化極深的他有點疑慮的緣故。
在一陣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問候之後,完顏宗翰笑著道:「左都監此番南下,戰果不小。」
完顏宗弼不知完顏宗翰這是何意,暗道無論如何自己沒有失敗,反而招降李成所部,並帶回不少極具價值的軍情,沒功勞還是有苦勞的。當下道:「左副元帥過講。」
完顏宗翰微笑道:「右都監的上折,陛下已經御覽,今日本帥剛剛收到都元帥的帥令。」說著從袖中掏出一份公文,遞於完顏宗輔。
完顏宗輔接過略略一看,面上出現笑意,又把公文遞給完顏宗弼,說道:「四哥來看看。」
完顏宗弼接過,看到公文內容,失聲道:「皇帝要出師陝西……怎麼還有江淮?」
「這是皇帝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當然,左都監的南下是為了試探南朝河防,短短幾個月間,南朝變化竟然如此之大!何況,南朝皇帝南遷明明是對大金保有敵意,張叔夜與宗澤暗中支持河北、河東亂民造反。故而皇帝決定對南朝再來一次進攻,以示警戒,具體的方向初步定在陝西和江淮,孰重孰輕暫時未定,這才宣諸位商議。」
完顏宗弼這是才明白這麼急招自己回燕山的緣由,也明白了完顏晟與完顏臬同意他率偏師對宋進行有限打擊的真實目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做準備。不過,他現在還不相信金國有滅宋之心,倒是聽王澤大略的概述了這幾年歷史上所發生的事情,金國因張邦昌被廢,及擔心遼朝耶律大石東進而再次南下。不過,連王澤也認為相信這一切不太可能發生,如果出現苗頭請他及時制止,實在是無法制止那就減輕這方面的壓力。
此時,完顏宗弼心中苦笑,自己還真沒有信心與把握引導金軍將帥的意志,沒想到自己與王澤一出螳螂捕蟬,自己的叔父來個出黃雀在後的把戲。
「當然是陝西六路,這是大金最重要的目標。」完顏希尹做為左監軍當然傾向於進攻陝西。
「不然。」完顏昌不以為然地道:「前二次南征是因分兵不當,未能取得全功。今若是再度南下,理應集重兵於東,以西路牽制宋京西、陝西兵,東路主力,可無側翼之濾,直取江淮,追趕南朝行在。」
議論才剛開始,金軍都元帥府分別統帥河東、河北金軍的東西路將帥就發生明顯的爭執,這是完顏宗弼始料不及的,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於金軍高層將帥中。他做為左都監,東路軍的三帥之一,在單純的軍事方略上,當然的傾向於集解重兵向江淮進軍。
完顏昌的意圖很明顯,完顏宗翰、完顏希尹與耶律余睹明白,若是依照完顏昌的戰略,金軍在河東方面的主力將東調歸左副元帥所有,而他們三人只能在京西為完顏宗輔、完顏昌與完顏宗弼的東路軍打打下手。
由於完顏宗翰在完顏杲在上京,由他主持軍務,所以不能公開支持西路軍將帥的主張,做為河東金軍的第三號人物,耶律余睹卻沒有多少顧忌,而且他必須堅決執行西路戰略,開通打擊遼朝殘部的道路,以求自保,所以他極力主張進攻陝西的戰略,他接著道:「陝西與夏為鄰,事重體大,兵不可罷。」
完顏宗輔當然不能容忍河東一系把持金軍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聖意已然,我軍此戰目的是懲戒之戰,宋西軍乃精悍之師,若久戰不下,豈不是壞了我女真軍威。我意當是體察陛下之意,集中兩路主力全力拿下汴梁,耀兵淮上,迫使南朝徹底臣服。」
完顏宗弼面帶難色地道:「此番進軍,南朝汴梁防禦於前大不相同,拿下汴梁恐非一日之功。」
完顏宗翰見做為東路軍主要將領的完顏宗弼,似乎不太支持以東路為主的攻勢,在感到怪異的同時,又認為完顏宗弼的態度,有利於自己所構想的西進陝西的戰略。於是趁熱打鐵道:「初與夏約夾攻宋人,而夏人弗應,耶律大石在西北,交通西夏,吾捨陝西而會師山東、淮上,彼必謂我有急難。宋軍精銳盡在陝西,東南不足虞,宜先事陝西,略定六路,既弱西夏,然後取宋。至於京東——左元帥大可不須擔憂,經我軍數次南下,宋軍損兵折將,不足為患。」
完顏宗弼心中一驚,感歎王澤所言準確之極,不僅預言金主不會甘心議和,連完顏宗翰南下定策的主張都一清二楚。但王澤畢竟對議和保有一定的幻想,當時也沒有把握金軍會再度南下,南朝不知如何準備?方纔他放言汴梁難攻,也是在瞬間認為東路對南朝的威脅太大,朱影會面臨顛沛流離的淒涼境地、且有隨時可能被金軍俘獲的危險,才不及思索贊成以西路為主,這樣用兵,多少威脅不到朱影的安危。
完顏昌不滿地道:「看皇帝與都元帥的意思,此戰是為警戒南朝用宗澤等人密謀我兩河,只要兵臨淮上,迫使南朝臣服,壓根無須與西軍硬碰。何況,夏國暗中與我睦,兩河又有暴民造反,內部契丹等部仍有蠢蠢欲動者,我大軍如何支持入陝西六路?」
說到契丹人不甘被女真人統治,仍有復國的苗頭,耶律余睹一臉尷尬,他做為契丹貴族,雖說是在金國擔任高官,並成為七位金軍最高層次的大帥之一。但多年來,官升的越高心就越不安穩,畢竟他是契丹人,當年宋廷也是對他暗中拉攏,許以復國之諾。他不是不心動,而是因他認為契丹已然大勢已去,暗中小動作無濟於事。此事直接導致了金國對宋的第二次南征,耶律余睹為洗脫影響,在南征中奮勇作戰,這才擺脫金主懷疑,得以擔任要職。
但完顏昌平時對他就不甚信任,這會以契丹事大放厥詞,令他心頭暗恨不已。
完顏宗翰有些不滿地瞟著完顏昌道:「左監軍差矣,契丹族人還是有不少忠於王事的俊傑。」說到這裡話鋒一轉,又道:「正因為我族人口太少,兵力不敷,無法在兩面同時進軍。所以,必須要選擇一個重點,要符合大金最根本的利益才是。」
做為金軍前線的實際最高統帥,完顏宗翰又從女真的利益的高度來界定此戰的重點,不僅點了完顏昌,還勸誡將帥務要私心只顧自己的一方,誤了國家之事。
完顏宗輔冷笑一聲,道:「右副元帥說的是,我族人少實難擴軍,夏與耶律大石勾結,有意河東諸郡,一旦有事,我軍將首尾難顧。兵法雲擒賊先擒王,不如暫將陝西做為緩衝,西路軍部分兵馬東調,其餘監視夏國動態,以為東路南下江淮支援。東路軍繞過汴梁,述京東南下,東南宋軍豈能是我大金勇士的對手,不出兩月必可告大功,南朝皇帝一旦老實,陝西也鬧不起來。」
完顏希尹不以為然地道:「南方水網眾多,不利我馬軍馳騁,況且南朝西軍不少主力東移,南下勝負實難料。不如趁機西入陝西,拿下五路,剿滅宋側翼威脅,北上合擊耶律大石,迫使李乾順就範。」
完顏宗翰撫掌笑道:「我族人少,不過皇帝已然有旨,增設幾個漢軍萬夫隊,由王伯龍等人擔任萬戶,勤加訓練,可直接進入南朝戰場。」
完顏宗輔壓根就不相信漢軍的戰鬥力,不屑地道:「奚人、契丹人與渤海人組成的隊伍尚可一戰,這些漢人乃烏合之眾,豈能用他們充數?」
「漢軍雖不能與我組勇士相比,但亦有不少能征慣戰之士,韓元吉的萬夫隊戰功卓著,功勳不下契丹,奚人。」完顏宗翰倒是為漢軍說了句話,不過擴編漢軍是完顏晟的旨意,不是他完顏宗輔能左右的了的事情,用金軍都元帥完顏杲的話說就是以漢軍為前鋒攻打南朝,用漢人打漢人。
完顏宗弼心下計較,此番南征或許只是懲戒之戰,聽金軍將帥的意思,目前金國真的沒有將南下括土形成一個清醒的認識。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東西路將帥各不相讓,都在為本部爭取最大的利益。完顏宗翰實在是無法調和,只得暫停議論,由他與完顏宗輔各自將東西路將帥的意見分別上奏,等待完顏晟的決斷。
完顏宗弼心情頗為沉重的回到了軍營中,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搏鬥後,終於支開左右,伏在案前奮筆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