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聽罷趙信的話,目光望向樂毅,嘴角微動道;「寡人記得你,你就是那個曾經在秦國使團救駕有功的樂毅,可對?」
樂毅又驚又喜,沒想到主父竟然還會記得到自己這麼一個小人物,忙低下頭來畢恭畢敬道;「回主父,正是卑職。」
他卻是不知,趙雍最引起為傲的本事就是能毫不費力的記住幾千張不同的臉和人名。在禁衛和羽林之中,他能輕易的喊出任何一個人的名字。正是因為如此,曾追隨他的部下才會對他忠心耿耿,不會輕易背棄。
見主父的目光望向身後的城門,樂毅這才回過神來,忙抬頭對城頭上的下屬下令將城門打開。
有了主將之命,這些趙兵們自然不敢再為難,很快便有數十人下來協力將笨重的城門打開。
既然主父有意隱藏身份,樂毅也不敢造次,便在前為二人引路。趙雍和趙信二人也沒上馬,只是牽著馬隨之入城。
將屬下揮退,樂毅見左右無人,便放慢速度到主父身邊,壓低聲音請示道;「主父,需要卑職送您回邯鄲嗎?」
這座小城叫做石城,是邯鄲東北部一處重要的衛星城,緊扼住了代地方向通往邯鄲的道路。樂毅見主父僅有趙信陪同,心中有些擔心路上出事,畢竟石城距邯鄲仍有十里,於是便主動請纓。
趙雍卻並未回答,只是停下步子望向樂毅道;「你這些日子在邯鄲城中可曾聽到些什麼不尋常之事。」
樂毅想了想,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道;「聽到了一些,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主父您想要的。」
趙雍沉聲道;「說來聽聽。」
「諾。」
「十日前邯鄲城內突然流傳起一事,說是三年前被秦國扣押的楚王熊槐逃出了咸陽,一路向東狂奔逃到了趙地投奔我們趙國,希望我們趙國能為他主持公道。」
趙雍和趙信相視一眼,心中皆是覺得有些古怪。
像這麼涉及到朝堂的機密要事,向來是嚴加封鎖消息的,可為何會在民間得意流傳。
難道是有人故意為之?
趙雍看著樂毅,沉聲又道;「繼續說下去。」
「諾。」
樂毅躬身應道,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坊間傳言,說主父此時並不在邯鄲,大王和相國等一眾大臣因為懼怕秦國所以不敢收留楚王熊槐,而是強逼著邊關將士將熊槐驅逐出境。後來又傳出熊槐倉皇南逃想要投奔魏國,卻在路上被秦軍抓獲,羞憤之下吐血升斗,如今已經氣息奄奄,命在旦夕了。」
趙雍聽罷睚眥欲裂,失聲吼道;「什麼!」
吼聲在夜晚的街道顯得格外刺耳,遠處的士卒紛紛探頭望來。樂毅和趙信見主父神情如此可怖,心中著實有些惶恐,對視一眼皆低頭不語。
趙雍怒目圓睜,重重的呼了幾息才強壓下心中的怒火。
他本以為就算趙何和肥義他們不主張與秦交惡,但如此大事身為兒子的趙何怎麼也要等自己回朝才會處置的。更別說追隨自己多年的肥義,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對秦國的野心,本趙雍還以為肥義會壓下爭持,將熊槐暫且扣押同時和秦國虛以委蛇拖延下時間。
可偏偏就是趙何和肥義,那個自己曾經最寵愛的兒子,那個曾經自己信任的臣子,如今卻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拋在了一邊,甚至哪怕象徵性的派人請示都未作出。若不是樓緩見勢不妙派出趙信傳信,恐怕自己道現在還蒙在鼓裡。
趙何和肥義如此作為,不僅僅讓趙雍失去了千載難逢攻滅秦國的機會,更讓他寒心不已。
被自己疼愛的兒子和最親近的朋友背叛,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更何況是他趙雍。更為嚴重的是此舉無疑再向天下人宣佈,他趙雍已經逐漸去了對趙國的掌控力。
趙雍緊握拳頭,眼神不時閃過中的殺機,讓人望之心生畏懼。他這次是真的動了殺心,對肥義,對王黨。
趙信見主父半響未語,便上前小聲的說道;「主父,我想散播消息的應該是樓相,他定是見無力阻止大王,所以在民間傳出此事,希望接著民憤向大王他們施壓,為主父造勢。」
樂毅在旁附和道;「正是,此事一傳出,整個邯鄲一片罵聲,軍中將士更是嘩然。大伙都說趙國在主父帶領下數十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從未畏懼過任何一國,即便是齊國和秦國也要看我們的臉色。可主父才一退位,我們趙國就變的這麼軟弱了,當真讓兄弟們難以接受。」
趙雍此時已經緩過氣來,聽到趙信和樂毅的話憤怒之情才稍稍緩和了些,點頭道:「樓緩到底是我多年的肱骨,關鍵時候還是得靠他。現在局勢雖然超出了我的掌控,但還不算太糟。」
眼中閃過了絲厲色,又道;「趙信,我們立刻回宮,我倒要看看,有誰敢當著寡人的面放肆。」
「諾。」趙信應命,心中卻沒由來的一陣緊張。
最害怕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但願不要演變成一場流血宮變。
「樂毅。」
「卑職在。」樂毅心中一寬,見主父終於想到了自己,忙大聲應道。
趙雍緊盯著樂毅的眼睛,緩緩問道:「你願意跟著我幹嗎?」
樂毅猛地跪下,手捶胸口低聲吼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你立刻拿著我的符節,快馬前往平陽見趙希,讓他持節調動平陽大營、武安大營、肥城大營三處守軍,嚴加戒備靜候我的消息,若明日午時之間沒有見到我的信使,則立即發兵圍困邯鄲。」
「諾。」樂毅心情激盪,雙手微顫的接過符節,心中明白此時此刻開始他就已經算是主父的心腹了,從此是前程似錦還是身死族滅,那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事不宜遲。」主父翻身上馬,趙信忙隨之追上,兩人朝著邯鄲方向快馬馳去。前方的城門已經早有樂毅的親兵為其喊開了城門。樂毅則從營中牽出了坐騎,匆匆對不下交代了幾句便朝著平陽大營方向快馬加鞭而去。
黑夜之中,兩騎快馬沿著通往邯鄲的驛道一路疾馳。
快馬之下十里的路程不過轉瞬即至,很快二人就來到了邯鄲北門護城河旁,城樓上的守兵見有人前來,也紛紛聚了過頭探頭張望。
趙雍一拉馬韁,在護城河旁昂頭對著城上守兵高聲喝道;「快開城門。」
城頭上的士卒高聲會喊道;「此時宵禁,任何人不得入內,快些退去,否則亂箭之下讓你好看。」
趙雍冷笑道;「你們看看寡人是誰。」
城上的守兵心中一驚,能口稱寡人的,在趙國除了趙王和主父還有何人,忙喚來同伴舉起火把向下照去,迎上的卻是趙雍冷冷的目光。
一人驚呼道;「真的是主父,我見過主父的。」話聲一落,城上頓時一片混亂,這些趙軍小卒見主父在城下哪還敢有半點遲疑,忙手慌腳亂的將城門打開放下吊橋,紛紛跪在城門兩旁高呼萬歲。
趙雍看都看他們一眼,只是揮鞭風馳電掣般穿過城門,和趙信二人朝著王宮快馬而去,跪在一旁的趙軍守軍頭目心中害怕,連忙手慌腳亂的向中尉府跑去稟告。
夜色中的邯鄲顯得格外的冷清,激揚的馬蹄聲在石子路上重重落下,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的突兀。趙信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主父,月光之下只見他眉頭皺起,神色已經恢復如常,不再是剛剛那副怒火沖天的模樣,此時臉上只有沉著和冷靜。
追隨主父許久的趙信心中清楚,每遇大事,主父都是這種神色。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只有保持清醒的頭腦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高大的王宮城樓就在前方不遠處,隱隱可以看見城樓上舉著火把守衛的禁衛士卒。趙信見主父並沒有停馬減速的意思,忙在後面喊道;「主父且慢。」
趙雍聞聲聽拉下來,望著趙信皺眉道;「何事?」
趙信催馬上前與主父並列,面露難色道;「主父,這裡是王宮的東門,是禁衛軍把守的城門。不如我們繞道西門,那裡是臣的駐地,我們先調動羽林再去見大王,也好有備無患。」
趙雍望著趙信冷笑道;「怎麼,禁衛軍難道不就不是寡人的軍隊了嗎?」
趙信忙擺手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禁衛軍久跟隨大王,和我們羽林向來也是針鋒相對,主父若是只身前往,恐怕……」
趙雍瞪眼道;「恐怕什麼?」
趙信咬牙道:「臣是擔心有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會冒犯主父。」
趙雍冷哼道;「趙信,你未免太小看寡人了。這支禁衛軍跟了寡人二十六年,換了主子才不到三年,你以為他們敢對寡人不利嗎?」
見趙信還欲說話,趙雍揮手冷然道;「不必多說了,寡人當真不信,我還活著這趙國的天就變了。你無需多言,速速從西門入羽林營中,帶著羽林來和我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