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何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原來是父王的命令,那就怪不得大哥了。」
趙章聽趙何語氣雖然平淡,可話中卻似有所指,想來是對主父偏袒自己有所不滿,心中暗自冷笑,卻也不語。
又聽到趙何問道;「大哥在邯鄲可有住所?」
「有的。」趙章點了點頭,「還是以前的宅子,一直未曾改變。」
趙章被廢黜太子之位後,自然不能再留住在宮中,便被迫搬出來王宮住在了宮外。主父到底還是對他有些愧疚之心,便幫他尋覓了一處大宅子賞賜給他,也好心安一些。這些年趙章極少來邯鄲,但府中的家僕婢女仍是一應俱全,不曾荒廢。趙章這次前來,自然也入住進去了。
「嫪賢。」趙何回頭望向嫪賢喊道。
「老奴在。」嫪賢忙躬身回道。
「去著匠作府派些技術高超的匠師去幫安陽君修繕下房屋,一定要物盡其美,一切費用皆有宮中府庫出。」
「諾。」嫪賢躬身退後幾步,喚來一個小宦官吩咐了下去。
趙章猶豫了一下,本想開口拒絕的,但見趙何都已經吩咐了下去,便也不再多說了。只是躬身謝道;「多謝大王。」
趙何笑了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多禮,你我本就是骨肉至親,這點小事情又何足掛齒。」
「大哥在邯鄲若是又何需要,儘管可以來找我,只要能力所及,弟弟我都會盡力的。」
說道此話時趙何語氣誠然,神情並不像作偽,到似真情流露。只是在趙章眼裡卻完全不是這種感覺,他只是覺得這是趙何在故意說的,想要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來奚落自己,所以只是面帶輕蔑的笑容,神情有些冷淡的說道;「不勞大王費心了,父王已經賞賜的一應俱全,至於其他所缺的我自會去購置。」
心中卻是冷笑道:我要的是這個本屬於我的王位,你肯給嗎?
趙何見他對待自己的神情冷淡,言語也極為不敬,顯然是心中隔閡早已生起,如今卻是積重難返了。心下不由有些黯淡,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趙何自幼尚喪母,曾經所有的寵愛都是他最為親近的父王給的,可如今父王卻將他視為對手,這不得不讓他難過不已。至於趙章這個大哥,無疑是除了父王外這世上曾與他最親近的人,自小就對他頗為關照,現在卻因為王位對反目成仇。
為了這個王位,趙何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父兄皆是反目成仇,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太過稚嫩的肩上,擔起的卻是整個趙國,不過十五的年紀,卻要被迫結黨自保。
這讓他心中忍不住湧出一股悲意,他不止一次的想到,如果當初父王沒有一意孤行的將王位強加給他,他如今過的肯定會好上很多。父王會依舊疼愛他,大哥也會順理成章的繼承王位依舊對他關愛有加,等到他成年之後興許會讓他當個輔弼之臣,兄弟二人齊心治理著蒸蒸日上的趙國,共同實現著父王的心願。
可這一切卻變成了現在這樣。因為母親臨死前的相求,主父一意孤行的將自己扶上了王位,卻因為對大哥心懷歉疚想盡辦法要補償他。大哥卻對自己仇恨愈深,認為是自己搶了他本該屬於他的王位。
趙何不是沒想過乾脆放手不管,大不了不做這個趙王就是了,他也不止一次的跟師傅肥義說過想要放棄這個王位,卻被肥義堅決反對。
肥義給出的理由很簡單,但凡被廢黜的君主,無論繼任者是何人,都必將殺死廢君已安邦國,同時趙國也必然因為王位更換而國勢大亂,引來諸侯的窺覷。
肥義心中很是清楚,趙章雖為良將,卻非仁君,他有主父的雄心壯志,卻沒有他父王的膽識和魄力。心胸狹隘,好大喜功,他若為王,必然導致趙國連年征戰不斷,國力日漸衰落,再加上來位不正,與國中士大夫離心離德,早晚必生內亂。
這便是肥義堅決反對趙何退讓的原因了,他引用草原上的一句話說,那就是「射出去的箭,就沒有回頭的道理」。若是趙何沒坐過這個王位,自然可以與趙章和睦相處,攜手並進。可如今他若退位,除了身死外別無其他結果。
趙何也正是聽信了肥義的勸言,才下定決心為了保護自己而堅強起來的。在朝中他有相邦肥義的支持,同時又有代表公族的公子成和世家勢力代表的李兌支持,而且牢牢掌握著君臣大義,所以與主父的數次交鋒中佔盡優勢。但因為骨子裡對主父的服從性和依賴性,又讓他每每對待主父強硬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選擇退讓,如今更是默許了安陽君回到朝中,生生給自己增加了一個強大的對手。
趙章見趙何許久未語,只是怔怔的看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中不禁有些慌亂。
說到底趙何現在貴為趙王,早已非當年那個年幼無知的弟弟了,他若成心為難自己,必然有許多辦法。
幸虧這種場面並沒有維持太久,趙何很快就回過神來,對著兄長歉然一笑道;「大哥說的對,父王考慮的自然周全,是我這個做弟弟的多慮了。」
兄弟二人在殿外交談的這一會,經過的大臣紛紛駐足遠遠觀看,待見趙王談吐得體,並沒有因為年紀小就失了王者的風度和從容,不由暗暗喝彩,心中更加高看了趙王。到是安陽君心事完全印在臉上,一副桀驁不知禮的摸樣,讓不少心懷投機的人失望許多。
這時人群後一陣騷動,擋在前面的大臣們紛紛躬身退往兩旁,數人朝著這邊走了過來。眼尖的嫪賢已經人認出來來著是主父一行人,忙小聲的提醒趙何道;「王上,主父來了。」
「你們兩兄弟在聊什麼呢。」趙雍手按著佩劍,笑著大步走了過來,目光先是在趙章身上掠過,最終落在了趙何身上。
主父今日仍然是一副騎兵將軍的制式打扮,身著輕甲身披紅麾,跨步間擲地有聲,精神看上去十分好。在他身後則是十幾名羽林,為首的正是郎中令韓勝,稍次一些的則是神情肅穆的趙信。
趙何行禮,笑著說道;「回父王,我正問大哥在邯鄲住的可習慣。」
趙雍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趙何的肩,只有用力有些過大了些,趙何臉上的笑容到顯得有些勉強。
「我趙地男兒何處不可安家,哪裡有那麼多的要求。你大哥他從戎多年,長期在北地苦寒之地駐守,早已經習慣了餐風露宿的軍中生活,想來不會多加挑剔的。」
趙章也在一旁隨之笑道;「父王說的正是。」
趙何聽罷臉色不禁有些難看。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主父只是隨口說起的話,可落在趙何耳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子不若父,本就是歷代君王傳位的莫大忌諱,也是趙何心中最大的心病。主父不曾一次的公開在各種場合說過類似的話,那就是對趙何文弱性格的不滿。
這次見父王又提起此事,趙何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低頭在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主父卻是沒注意到兒子的臉色變化,只是看著嫪賢道;「時間不早了,開始朝會吧。」
「諾。」嫪賢躬身應命,旋即清了清嗓子站在殿門正中高聲喊道;「朝會將啟,諸位大夫請入殿。」
主父昂首走在最前,趙何在身後半步,趙章猶豫了一下,也大步緊隨其後。眾大夫也隨之紛紛入殿,各入其位,等待主父和大王落座。
趙章看見黑壓壓一片人頭,卻不知自己該站在哪裡合適,正在猶豫時,卻見公子成朝自己揮了揮手,這才醒悟忙走了過去,站在了公子成的下首之位。
趙章低聲說道;「多謝叔祖。」
公子成輕輕哼了一聲,只是淡淡回道;「閒話勿說,專心朝會。」
「是。」趙章忙點頭,又看了一眼田不禮,見他雖然是第一次參加趙國的朝會,卻是神閒氣定,神情從容的站在末尾。
論職權田不禮不過是個不入流的軍中司馬,並沒有資格參與趙國的朝會,只是主父特許才得以入朝。田不禮渾然不理會身邊人看向自己好奇的目光,只是面帶微笑站在那裡。
朝會的流程一如既往,分別是各部上奏政事,肥義大多已經批閱。只是報由趙王聽聽,只是有些事關重大的事情才會由趙王親自定奪。趙何依舊如常,只是專心聽著,時不時問幾句不解之事,肥義都是一一為之耐心解釋。待到內史趙頜奏明官員調動和陽邑縣令貪污一事,一旁的樓緩卻是一驚,頓時有些站不住了,心中暗叫不好。忙向主父連使眼色,卻見主父卻是坐在椅上微微瞇著眼,並沒有看向自己,這才無奈作罷。
趙雍對這些繁瑣小事並沒有什麼太大興趣,所以只是在一旁閉目養神,並不多參與,一切交由趙何和肥義處理。待聽到諸部司職回報完畢,這才忽然睜開眼睛道;「且慢,寡人有一事要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