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何在座上微微側身望向主父,道;「父王請講,兒臣洗耳恭聽。」
「中山之地收復未久,因地處北地緊鄰著燕國,與邯鄲又相隔甚遠管理不便。再加上民多白狄於趙人多有不通,故而寡人覺得應該倣傚代地設立一名中山相,臨時代替君王管理中山新地,諸位以為如何?」
雖是詢問的話,可語氣中卻無半點商量的語氣,這倒是極為符合趙雍的一貫作風,一眾大臣也是見多不怪了。
趙何和肥義相視了一眼,卻沒從他眼神中看出勸阻的意思,便點頭道;「父王覺得合適那就這樣辦吧,兒臣並沒有什麼異議。」
畢竟中山地是主父新收之地,無論是治理的官員駐紮的軍隊,無一不是出自主父的嫡系。所以設不設立這個中山相,對趙何來說意義都不是太大,索性順著主父的意思,避免和他起爭執。
「只是不知父王心中屬意何人?」趙何看了一眼主父的神色,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代相趙固治理代地數年,頗有成效,寡人欲以他為中山相,位列下卿,你以為如何?」趙雍望向趙何道。
「父王思慮周全,兒臣並無異議。」趙何微微欠身行禮道。
趙固為代相七年,對攻滅中山國頗為有功,如今平遷中山相,自然也沒無不可。
趙雍聞言點頭道;「那就這麼定了,趙固陞遷中山相,中山新收二十四城皆歸其所轄。至於代相一職,則有章兒的軍中司馬田不禮擔任。」
見主父忽然提起此人,趙何心中不由一驚,猶豫了一會才說道;「父王說的司馬田不禮,可在朝堂上。」
主父望向殿下,田不禮便整了整衣冠從隊伍末尾站出,躬身行禮道;「參見主父、大王。」
趙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面色從容、舉止得體,一副涵養之人的模樣,對他的印象倒是好上了一些。微微點頭道;「你就是田不禮。」
「回大王,卑職正是軍中司馬田不禮。」
「我聽說你在代地時事無鉅細皆是處置妥當,大哥軍政繁忙你倒是幫了不少忙。」
田不禮微微一怔,心想原來趙王也注意到了自己,看來對安陽君也是有所監視的。忙回禮謝道;「多謝大王誇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不過是做好了份內之事,又何足掛齒。」
趙何笑了笑,似有深意的說道;「好一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田司馬當緊記此話,即為趙臣食著趙祿,當以此自勉時刻提醒自己。」
趙何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話中有話,有心之人恐怕不難聽說弦外之音。
田不禮自然不會聽不出趙王話中的意思,微微抬頭望去,卻見趙何正微笑的看著自己,眼神似有所指。忙收斂心神,畢恭畢敬的回話道;「卑職自當緊記大王教誨,不敢有半點逾越。」
心中卻暗叫厲害。素來聽聞這個趙王自幼聰敏頗有王者之氣,他起初還不以為然,心想一個十五出頭的小孩子再厲害能厲害到哪去,不過是個任人擺佈的傀儡而已,他的對手也只是老成持重的肥義和別有用心的公子成、李兌等人。
今日一見卻發現傳聞並非有虛,這趙何雖然年紀輕輕,但談吐從容,舉止得體,一言一行皆有王者之風。話中也是不溫不火,點到為止即可敲打臣下,讓人不敢小覷。
相比較而言主父身上的草莽之氣過於重了些,雖是一代人傑,卻望之不似人君,到似殺伐果斷、快意恩仇的霸者。而趙章與之二人相比更是差之甚遠,既不及主父的膽識魄力,也不及趙何的從容得體。
平心而論,這父子三人中趙何卻是最適合當這趙王的,行的是四平八穩的王道,主父行的卻是大相庭徑的霸道。至於趙章,不過一將才爾爾。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趙章才能被自己掌握在掌心之中。
趙何看上去似乎對田不禮並無什麼不滿,話中卻暗含著敲打之意,讓田不禮收起了對他的小覷之心。又見他望向主父道;「父王,田司馬確實有真實才幹,只是恐怕資歷會有些太淺。代相是我趙國要職,冒然提拔恐會惹人非議。」
主父背靠著御座斜躺,長長的伸了個懶腰,瞇起眼睛說道;「王兒過慮了,你父王用人向來是唯才是用,至於資歷什麼的都是些無用之物。」
「肥義,你來告訴王兒,當年寡人提拔你為司空之時,你是何職務?」
主父卻望向肥義,微笑著問道。肥義面色卻有些尷尬的拱手道;「臣當時為門下從者。」
門下從者是太子屬官之一,負責太子依仗的車馬清洗,甚至官都算不上,僅為一個不入流的小吏。如今肥義位居相位主父卻忽然問起這事,無疑讓肥義有些尷尬無比。
這其中的意思自然也不言而喻,一個門下從者都能破格提拔成司空,繼而成為相邦。軍中司馬怎麼也算入品官員,為何不能當這個代相。
主父望向趙何,似笑非笑的問道:「王兒你看,還有什麼疑議嗎?」
趙何笑容有些勉強的說道;「父王你多心了,兒臣不過隨口說說,並無反對之意,那一切就依照父王的意思吧。」
主父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望向田不禮道;「還不快快謝恩。」
田不禮強行按耐住心中的激動,語帶顫抖的行大禮謝恩道;「臣叩謝主父,叩謝大王。」
主父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按劍道:「今日之事已罷,既已無事,那就退朝吧。」
說罷便欲離去,卻聽到身後一人忽的喊道;「主父留步,臣尚有一事未曾稟報。」
主父停住步子轉過身來,望向李兌皺眉冷冷道;「李兌,你還有何事?」
相對於肥義公子成而言,主父對李兌是更加厭惡,他平生最恨的是見利忘義、見風使舵之人,這李兌偏偏就在其中。當初他之所以重用李兌,主要是因為看李兌是個識得大體的人,李家在他的治理下一直安分守己,在變法中並未多加阻攔。再加上李兌此人確實很有才幹,在朝中人脈也是極好,對自己也算恭敬聽話,所以便將他提拔為大司寇,委以重任。
李兌初為司寇之時,確實恭敬從命,並未和主父起過任何衝突。可等到主父禪位,他的態度卻迅速變轉,和公子成攪在了一起,成為王黨核心之一。不但和主父漸行漸遠,甚至在朝中旗幟鮮明的持反對意見。
公子成雖然一直和他唱著反調,可畢竟是血脈親情相連。至於肥義而言,並沒有背叛自己,只是觀念上起了衝突他要力保幼主而已,說到底還是為了公事而非私情。
這李兌卻是不一樣,他之所以反水,三分是為了家族,七分卻是為了自己的私慾。這些都讓主父對他心恨不已,只是忌憚李家的尾大不掉所以遲遲未曾對他下手,對他說話自然不會有半點好語氣。
李兌卻不以為意,只是依禮恭聲說道:「主父,大王,臣有一事需要稟報。」
「昨日晨間內史趙頜在府中遇刺,刺客身手高強異常,幸賴都尉趙信警覺才未然刺客得手。」
「什麼!」趙雍霍然站起身子,虎目圓睜,滿臉的驚愕之色。滿殿也是嘩然,唯有趙何和公子成事先知情,所以神情並沒什麼變化。
內史實屬要職,為趙國朝堂重臣之一,如今卻遭遇刺客。尤其還是在這種敏感時刻,這不得不讓人杯弓蛇影,人人自危。
主父面色陰晴不定,第一反應就是扭頭狠狠瞪了一眼趙章。趙章被主父這麼一瞪頓時手腳冰涼,又見眾臣皆是看向自己,其意不言而喻。
趙章不是傻瓜,他知道若是自己坐實了這行刺當朝重臣之罪,定會引起舉國嘩然,這幾乎等於毀了自己的前途。當下心中頓時慌亂無比,忙望向田不禮,卻見他也同樣面帶惶惶之色的望向自己。
主父凝神下來,望向趙頜沉聲問道;「趙頜,你可有事?」
趙頜上前回話道;「多謝主父關心,因為犬子發現的早,和那刺客交手最後將他逼走,所以臣並沒有受傷。」
主父點頭道;「幸賴如此,看來趙信在家中還是有些用處的,否則就已釀成巨禍了,回頭寡人重重賞他。」
趙頜忙推辭道;「多謝主父心,此事他不過是作為兒子所為,與職責無半點關係,還請主父勿要……」
趙頜一揮手道;「哪裡來的這麼多的理由,寡人想賞便賞。」
「韓勝。」主父大聲喊道。
「臣在。」郎中令韓勝大步邁出應聲領命。
「著賞趙信裨將之職,仍統屬羽林軍,可入殿聽政。」
韓勝聞言一怔,心中委實有些不是滋味,心想趙信這小子未免運氣太好了點吧。十五的年紀就當上將軍,莫說在趙國,就是放眼天下也是絕無僅有獨一份。要知道他韓勝一直對主父忠心耿耿,也才是年過三十才當上裨將的,如今不過才是將軍而已。
這十五歲的裨將真不知要羨煞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