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自即位之時至今已有二十九年,其中為趙王二十七年,退位後為主父兩年。不同於之前任何一個君王,趙雍在這二十九年的時間裡,大多時間是騎著戰馬不停的巡視著趙國的疆土,瞭解各地的風土情貌。相比於王宮內的森嚴制度,他更喜歡的馬背上上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邯鄲對他來說倒是並不親近,每年他只會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在這裡停留,隨即又開始新的征程。
久而久之,趙雍這個趙王對於大臣們來說竟然有些陌生。國中大小事務,除非有極其重要的大事會快馬報於趙雍的行轅處置,尋常的則由相邦與三卿相議,最後處置後再快馬報於趙雍,這也便造成了趙國相權極重的局面,而趙王牢牢掌握的只是軍權。
不得不說趙雍極有識人之明,他先後倚重過二代相邦,不論是早期的xx君趙豹,還是其後的肥義,都是恭謙謹慎之人,且對趙國忠心耿耿,任內都是一心為國並無私心。這也讓趙國雖然君王常年不在國中,卻始終能保持著高度的君主集權的原因所在。
可趙雍退位以後,問題也隨之出現了。他不再是趙國的大王了,而是聽上去新鮮至極的「趙主父」,大王卻是王座上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大臣們所恪守的職守向來都是向君王盡忠,可偏偏趙國卻出現了兩個君王,一個居於社稷安於宮內,一個在外統率大軍自處征發。
自夏x建朝稱王后,大到天子,小到五十里小國,歷代君王都是位及而終的。除非遇見了叛亂這種事情,沒有聽過哪個君王會心甘情願的從高高在上的君位上退下來,趙雍此舉到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天下人側目,也同樣讓趙國的臣子們不知何從。
幸好極為的趙何雖然年幼,卻為人聰敏異常,再加上謙虛好學,在朝會議事時大多是座在王座上虛心的聽著,不懂的不輕易發言,事後再召來肥義一一詢問。在相邦肥義的悉心教導,沒用多久趙何對朝中之事逐漸上手,處理起來到也有模有樣,朝中的大臣們漸漸也不敢小看這個年輕的趙王。
趙雍在位事長年不在國中,大臣們早就習以為常,如今趙何即位後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只是效忠的對象卻從原來的趙雍,變成了如今王座上的趙何。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以公子成為首的公族世家勢力,他們在趙雍力主的胡服騎射中深受其害,利益收到了極大的衝擊,封地不斷被削減,奴婢也被迫釋放了大半,還要穿上那些令他們覺得恥辱的胡服出行。不得不說相比較於魏國的李俚變法、秦國的商鞅變化,趙國的胡服騎射卻是一場並不徹底的變法,它只是傾向於軍事層面,而政治體制上卻所動甚少。趙國的公族勢力根深蒂固,勢力極其龐大,主父的變法雖然重重的打擊了他們的勢力,卻仍然沒有消除掉其尾大不掉的隱患。只是在主父為王的時間裡,靠著赫赫的軍功和高度集中的王權,將這些隱患強行壓制了下去,這才讓趙國這三十多年裡相對其他六國,始終保持著一種很穩發展的勢頭、
可隨著趙何的即位,這些政治嗅覺靈敏的國家蛀蟲們很快就察覺到了其中的機會,以公子成為首的公族勢力,迅速團結到了趙何的身邊,他們好不吝嗇自己的忠心,滿懷希望的等待著年幼的趙王成長起來,為他們向主父奪回曾經失去的一切。
久而久之,在悄然無聲中趙國強大的君權已經發生了交接。年輕的趙何在渾然不覺中,已經繼承了這個龐大的國家大部分的權利,在他身邊,緊密的團結了幾乎所有的公卿大臣。主父雖然大軍在握,可多調動大軍的虎符,也必須出自於他的授予,若無虎符在手,趙國的將軍們連一兵一卒都無法調動。
只是無論是趙雍,還是趙何,誰都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地位變化。在趙雍心中,趙何仍舊是那個心愛的兒子,習慣了依賴自己,事事遵從自己的安排;而在趙何心中,趙雍也依舊是那個寵愛自己的父王,習慣了下意識的去聽從他的安排,在他面前並沒有作為趙王的意識。
所以趙雍依舊我行我素,他臨時起意對趙章的封賞,之前並沒有透漏過半點意圖給趙何或者肥義,只是下意識的行使著本屬於自己的王權。可肥義卻站出來反對了,那個趙雍曾經以為最忠心於自己的臣子,那個追隨了自己三十多年的珵珵之臣。這也讓趙雍心中生起了一絲警覺,但也只是以為自己是離開權利中樞時間久了所造成的不適,並沒有想到更深更遠的地方。
而這其中的利害,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李兌卻是看的最是清楚。這些日子來他一直苦心鑽營,在上,成功的獲得了肥義和公子成信任,就連年幼的趙王也對他另眼相看;在下,他廣結黨羽,在朝中以寬厚豪爽而聞名,妹夫趙頜無疑是他最重要的政治夥伴,以他們兩人為中心團結了一大批的中小官員,雖然遠遠不能與強大的公族勢力抗衡,卻也成為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趙雍父子三人棄了車架,只是輕馬前行,一路歡聲笑語,到似其樂融融。大臣們則在其後緩緩跟隨,隨行的騎兵按照慣例是不能進入都城邯鄲的,所以在趙希等大將的率領下,入駐到了邯鄲城外的大營中。
李兌身為司寇,又兼任少傅,位列上卿,所以行走的位子自然不會靠後。可他卻故意放緩了速度,漸漸偏離了大隊人馬,一旁的趙頜會意,便也輕輕催馬靠了過來。
「你怎麼看。」趙頜放緩了馬速,與李兌並肩前行,目光卻似無意的望向了遠處,出言輕輕問道。
李兌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事情不是很明顯了,交位後的父親開始對長子生出了愧疚,想要補償他些什麼,卻發現自己自高無上的權威已經動搖了。」
趙頜望了眼他,白了他一眼道;「聽你的語氣倒是幸災樂禍的,我趙氏若是生了動亂,於你也沒有什麼好處吧。」
李兌張嘴哈哈一笑,笑瞇瞇道;「這你就有所不知道了,渾水摸魚,亂中取勝,這才是為官之道,你這個書獃子腦袋,讀再多的聖賢書也是枉然,倒不如和為兄學學做官的學問。」
趙頜卻是平靜的說道;「我不與你爭,我所求的只不過是治國之途,能一展胸中的才華,只是趙成欺我太甚,我今生若不出這口氣,真是枉為人父。你我多年好友,又是姻親,你要做什麼我自然幫你,不過唯一的條件就是你要想辦法幫我報仇。」
李兌點了點頭,不以為然道;「這個自然,不用你多番提醒,別的不說,趙成他如此對信兒,我這個做舅舅的臉上也過不去呀。不過此時只可長圖,不可急之,現在趙成對我們還是很有用處的。」
趙頜「恩」了一聲,便不再多說,沉默了一會,又開口問道;「你之前說的,如今看起來都一一兌現了,主父確實和大王起了分歧,肥義也是致力維護王權,而不是繼續效忠主父。難道真的如你所料,我趙氏會生出同室相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