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的滋味並不好受,夜間更是反覆醒了幾次,到了天明,趙信才頭重腳輕的起身出帳。
推開帳簾,迎面而來的冷風讓趙信精神為之一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日頭已高,趙軍營中卻仍然安靜,除了營外執勤的巡騎外,大多士卒都是酣睡中帳中。想來昨晚是主父興致過高,特意讓將士們放縱了一晚上,今日也不急著趕路。
不遠處傳來一陣馬嘶聲,趙信聞聲望去,見是韓勝正在遠處餵馬,便走了過去。
「韓將軍,早呀。」笑著打了個招呼。
韓勝回頭見是趙信,便笑了笑道;「怎麼樣,昨晚睡的可好,送你回去的時候可是醉不不輕呀。」
趙信撓了撓頭,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哪裡會睡得好,一晚上難受死了,現在還頭疼的要緊,看來父親說的對,這個酒真不是好東西,應當少喝為妙。」
「你父親這就說錯了。」韓勝背著身子,將手中的馬料悉數送入了坐騎的口中,又小心的為它戴上了嚼子。春季青草多含露水,馬匹吃了容易染病拉稀,再加上戰馬的體力消耗尤大,所以餵養的都是些穀物精料,帶上嚼子也是為了防止戰馬貪嘴食用青草。
韓勝拍了拍手上的余屑,轉過頭來笑著說道;「你父親雖然精通賦稅之道,兵事上倒是十足的外行,你大概不知烈酒對軍隊有多重要。我們趙國地處北方苦寒之地,邊疆的戍卒冬季時更是寒冷難耐,若是不飲烈酒驅寒,如何能在冬天作戰。還有邊地貧苦,極少有女人,這酒就是男人發洩心中火氣最最好工具。」
「還有一點最妙的就是,飲酒後能讓人精神亢奮,無懼生死,這對上戰場搏命廝殺的士卒來說無疑是激起勇氣的最佳方式。你看七國中以秦人和我趙人最為善戰,都是極為嗜酒,尤以粗劣的烈酒為愛,反觀齊國楚國那樣的大國,動則帶甲數十萬,可士兵卻是軟趴趴的,中看不中用。」
趙信聽韓勝這麼一說,到覺得十分有理,大感興趣道:「聽將軍這麼一說,覺得還真是這樣。原來喝酒有這麼大的用處,這我倒是在兵書中沒讀過。」
韓勝聞言哈哈一笑,「兵書這種東西,如果沒有真正領過軍就算讀了再多,那想來也是無用的,很多經驗根本不是書上能學到的。只見過沒讀過兵書卻能成為名將的人,卻沒見過只讀兵書就能戰無不勝的。」
說到這裡似有深意的忘了趙信一眼,又說道;「趙信,我知道你兵書讀的極好,可切記不要賣弄小聰明。你看我們這些人,大多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大頭兵出身,卻照樣能領兵打仗,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你上次勝石勇不過是僥倖利用了他的輕敵,無非是取巧而已,若是滿足於此,那就落了下流。」
趙信心中凜然,知道韓勝這是在好心的提醒自己不要驕縱,連忙躬身謝道;「多些韓將軍提點,末將必然銘記於心。」
韓勝「呵呵」一笑,上前扶起了趙信,笑道;「不必多禮,我和你舅父是年少故友,這次他托我對你多加關照。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自然不會食言。況且你本來就是極聰明之人,一點就透,這倒省了我不少口舌。」
趙信心想「原來如此」,難怪一路上韓勝頻頻對自己示好,想來李兌沒有少花心思打點。想到舅父對自己如此關心,心頭不由一暖。
眼睛望向遠處主父的營帳,笑道;「主父昨晚想必喝的很盡興,到現在還沒酒醒,諸位將軍也是。倒是韓將軍你不簡單呀,難道酒量如此入深不可測?」
韓勝大笑道;「這你就看走眼了,恰恰相反,這些人裡面我酒量最淺,不過因為我是郎中令,要負責主父的安全和營戍,所以他們都能醉惟獨我不可以。」
趙信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韓勝瞥了幾眼,見四周沒人,便壓低聲音說道;「主父對你的印象極為不錯,曾經幾次明裡暗裡誇過你,昨日更是在眾多將軍面前為你說話,讓石虎他們不得再對你心存芥蒂。」
「不過你也不能仗著主父賞識你就得意忘形,要知道主父看人向來只看真才實學。你雖然聰明,不過到底是年幼,性格略帶油滑,這些都不是作為一個合格的將軍應該有的素質。只不過是在你身上主父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所以才會對你另眼相看,你要好好把握住機會才對,將來借助主父的賞識迅速上位。」
趙信被他這麼一番話說的心中熱血澎湃,他自小就嚮往從軍為將,這些日子來跟著主父見識到了天底下最為精銳的騎兵,更是心癢難耐。連忙又問道;「那韓叔,你說我當如何才能在軍中立足,得到諸位將軍們的認可?」
說話間趙信已經張口喊他「韓叔」了,顯然是想拉近和他的關係。韓勝也不反對,只是點頭笑這說道:「軍中那些大頭兵出身的將軍們,大多粗鄙,只相信自己的實力。你若是憑藉著主父的賞識上位,就算位居高位也得不到他們發自內心的擁戴。若要他們信服你,就得拿出讓他們信服的實力。軍中不比朝堂,這點你要切記。」
「我記住了。」趙信點了點頭,用心記下,心中對這個一直對他照顧的韓勝也頗有好感,便想和他多加親近。
輕輕拍了拍馬『臀』部,趙信笑著問道;「韓叔你也是邯鄲人吧,怎麼以前沒聽說過你。」
韓勝聞言一怔,正在撫摸馬鬃的手也不由停了下來。略一失神,眼神有些複雜的說道;「我是韓國人。」
趙信「咦」了一聲,目中露出了好奇神色,道;「韓國人,又姓韓,難不成你是韓國宗室?」
韓勝「哈哈」一笑,道:「你小子想多了,韓國姓韓的大有人在,哪能都是宗室。我不過出身韓國大族的旁支子弟,隨著韓王后的入嫁隊伍來到了趙國,很喜歡這裡的武風,便在邯鄲定居了下來。」
韓王后正是趙雍的前妻,前太子趙章的生母。她是韓宣惠王之女,當今韓王的親姐姐。當初趙雍即位趙王時,為了緊密團結同為三晉的韓國,便迎娶了她為王后,誕下趙章立為太子。不過韓王后自小體弱,生下趙章後沒幾年便去世了,這才給了後來深得趙雍寵幸的吳娃讓出了王后的位子。否則依照她尊貴的身份,趙雍未必會冒著失去韓國這個親密盟友的風險廢黜她的後位,也不會有了後來廢立太子之事。
趙信「哦」了一聲,心想原來如此,又笑著道;「你若不說我還真不看出來韓叔你是韓國人,看你一口熟練的邯鄲腔,衣食舉止比我趙人還像趙人。」
此時天下混亂,各國攻伐不斷,邊境變化頻繁。今日為齊人,明日或者就成了楚人,所以國家的觀點意思十分單薄。其中尤以人才的流動為甚,齊國人到秦國做官,魏國人跑到楚國掛相,都是非常平常的事情,極少會有排外之事。
所以趙信這麼說韓勝也不以為忤,只是哈哈笑道:「你說的倒是,如今我在趙國已經生活快三十個年頭了,若非你今日提起,我都差點忘了我是韓人。韓國有什麼好的,那裡民弱國衰,武風不盛,還是待在我趙國有趣,能侍奉在主父這等豪傑的身邊,這輩子也值了!」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韓勝抬頭見日頭已高,便吩咐趙信端著清水去看看主父有沒有酒醒。
主父的大帳在營中的最中央,雖不見奢華,卻是佔地極廣。
趙信揎開圍帳走了進去,遠遠的就聽見門簾後傳了陣陣鼾聲,心中好笑。輕手輕腳的把水盆放在門簾旁,剛剛轉過身來,就忽的覺得喉前一寒,猛的瞪大眼睛,只見主父已經躬身站起,目中殺氣驟至,手中握著的長劍正直直抵在趙信的喉前,劍鋒上傳來的森森寒意更是讓趙信心驚膽戰。
饒是趙信膽大,此時也是嚇得腿腳發軟,望著主父結結巴巴的說道;「主……主父,是我…….是我……」
趙雍目中的凶光緩緩退去,將長劍收了起來,重重哼了聲道;「沒人告訴過你我睡覺的時候不要靠近我三丈之內嗎?」
趙信趕緊搖頭,心中更是叫苦,韓勝倒是提醒過他主父睡時不喜歡被人打擾,他倒也沒放在心上,本以為自己輕手輕腳的不會驚擾到主父,卻沒想到幾乎召來殺生之禍。
趙雍見他臉色不像作偽,這才警惕心全去,又哼了一聲道:「這次念你初犯,寡人就饒你一次,下次若是再犯,我手中的長劍說不定就不會留情了。」
趙信連連點頭,見趙雍已經起身,便連忙端起水盆遞了過去。
趙雍接過濕巾,洗了洗臉手,冰涼的河水讓他精神不由一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見趙信仍然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不由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習慣很是奇怪?」
趙信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趙雍卻早猜到他會這麼回答,目露笑意,說道;「我年少的時候喜歡單身入深林中打獵,曾經遇到一隻兇猛的熊羆,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可我心中委實不甘,你可知我最後是怎麼辦到的?」
趙信被主父的話勾起了好奇心,猜道:「難不成你一直跟著它。」
趙雍哈哈一笑,「正是,我足足跟了它三天三夜,最後直到它忍不住打盹時才一舉殺死了它。之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算是再兇猛的野獸,也有它疲倦的時候,而那個時候無疑是它最為虛弱的時候,毫無防備,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敵人都可以輕易殺死它。」
「所以我從來不會給我敵人機會的,作為一個合格的狩獵者,要時刻保持著警惕心,因為你的敵人會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來撕咬你,現在你明白我的用意了吧。」
趙信心悅誠服的點了點頭,面色微微有些激動。
說話間趙雍已經穿好了衣甲,精神抖擻的出了營帳,趙信則緊緊跟在其後,遠處的韓勝見狀便牽馬匆匆迎了上來。
趙雍結果馬韁,翻身上馬,對韓勝下令道:「擊鼓。」
「諾。」韓勝應聲領命,轉身大步離開。
很快,集結的戰鼓聲就在營中響起,大批衣甲雜亂的士卒匆匆從營帳中跑了出來,一邊整理衣甲一邊各自上馬集合,雖匆忙卻絲毫不不亂,由此可見趙軍的訓練有素。
三通鼓過後,萬餘趙國騎兵已上馬集結,唯有幾十名動作緩慢的扔在手慌腳亂的穿衣上馬。
趙雍面色如水,不見喜怒,重重的揮下手,身後的數十餘騎飛快馳出,凶神惡煞的飛腳踢向那些人。
只聽一陣陣「撲通」「撲通」的落地聲響起,那些人也不敢還手,只是任由他們將自己踢下馬,用馬索套住身子一路拖到主父馬前,劈頭蓋臉一陣鞭子狠狠抽下。
雖然平時都是稱兄道弟的袍澤,甚至地上不少人還是將尉身份,可馬上的騎士們抽起鞭子來卻毫不留情,不到片刻的功夫,地上的數十人就已經滿身皮開肉綻。這些人也是硬氣,雖然劇痛難忍,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求饒。
趙信在一旁看著有些不忍,便扭了過頭去,不忍再看。韓勝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身邊小聲的解釋道;「主父治軍向來賞罰分明,平時讓他們多吃點苦頭,將來戰場上才能保住性命。」
趙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聽著皮鞭重重抽的聲音還是有些不忍。幸好主父見差不多了,便舉手止住行刑。
冷冷的看著地上跪著的數十人,主父聲音冰冷。「各自回營領罪,三日不准吃飯,下次若再是如此,立斬!」
「傳令下去,立刻埋鍋造飯,一個時辰後拔營繼續北上,不得有誤。」
「諾!」眾軍士轟然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