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塞,雁門居首。
擊敗樓煩林胡部後,趙國向北擴地千里,在樓煩、林胡故地設置了雁門和雲中二郡,其中尤以雁門郡為重,而雁門郡的得名正是因為雁門塞的緣故。
趙雍在得到雁門雲中二郡後,徵調民夫沿著陰山南麓修建了北長城,雁門塞正是趙國北長城中中樞所在,同時也是雁門郡治所在,銜接了整個趙國北部的防禦體系。其地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東西兩翼,山巒起伏,有「雁門山者,雁飛出其間」的說法,故曰雁門塞。
雁門郡有「外壯代郡之藩衛,內固晉陽之鎖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之稱,是趙國北部邊防軍的大本營。外控雲中,內連代郡,同時也是整個趙國精銳騎兵的戰馬來源地和騎兵訓練地,其對趙國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趙雍這次北巡的第一站便是雁門郡。
因為是按照例常行軍,所以主父並未驚擾地方官府,大軍拔營一路向北疾馳,沿途郡縣的官員甚至都不知道主父就在這支軍隊中,只是按照正常的規格為這支騎兵提供糧草供給。
穿過了代郡進入了雁門郡內,人煙村莊逐漸稀少起來,倒是時常遇見趕著羊群在外放牧的牧民。這些牧民不少都是胡人婦女和小孩子,見到趙國大軍也不怕,只是在馬背上瞪大著眼睛看著身邊路過的趙軍,生怕趙軍混亂中會捲走了他羔羊。
趙信看了倒是嘖嘖稱奇。原本他想趙國擊敗了這些胡人的部落,搶走了他們部落的土地和牲畜,將他們強行變為了趙人。這些胡人就算不對趙人恨之入骨,心中也不會對趙人親近的。卻沒想到看見的胡人眼中不但沒有敵視情緒,反而一路上有不少胡人的小孩子騎著馬跟在大軍旁邊興奮的「嗚嗚」直叫,滿臉羨慕的表情。
看出了趙信眼中的不惑,韓勝便笑著解釋道這要歸功主父的對胡策略。趙國擊敗樓煩林胡後不但沒有屠戮他們的子民,反而重金聘請他們部落中的勇士到趙國從軍,對待胡人士兵也是一視同仁,毫無歧視之見。而且自己更是身體力行,身穿胡服口操胡語,這無疑讓原本與趙國對立的胡人大大降低了敵視之心。
北地多寒苦,胡人大多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當趙國重用胡人的消息傳到草原上時,大批的善騎射的士兵紛紛舉家帶口南下依附趙國,甚至有些小部落舉族遷入。趙國官員對這些內附的胡人也都一一妥善安置,給與他們肥美的牧場讓他們放牧,災害時也會對這些胡人進行救濟。
同時這些胡人也成為了趙軍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上從將軍下到普通的軍卒,趙軍中大量充斥著胡人。這些吃苦耐勞、重義尚武的胡人也為趙軍中注入了新鮮的血液,讓繼承與晉國的老邁趙國重新煥發出了青春活力,軍事實力一躍趕超了秦齊,成為天下大國。
這也讓趙信心中對主父的崇拜更加深了,要知道當世皆以華夏為尊,戎狄為鄙,春秋時期但凡稱霸打出的旗號都是尊王攘夷。所謂的「攘夷」,顧名思義就是排斥胡人,將他們視為異類加以討伐。而主父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力排眾議,衝破守舊勢力的阻撓,帶頭低下高貴的頭顱向胡人學習弓馬騎射,其膽識氣魄,曠古爍今皆未有之!
趙雍卻渾然不知自己在這個小子心中的地位已經迅速竄高到了偶像級別,事實上他也無暇顧及趙信這個小子心中的想法。進入了雁門郡後,主父分別派出了信使持著他的符節快馬奔赴雁門和雲中,令雁門郡守程亮和雲中郡守屠谷第領輕騎前來會和,他自己則率大軍前往馬邑,等待二部。
…….
馬邑之所以叫馬邑,顧名思義自然是與養馬有關。趙雍在國內發動胡服騎射的改格時,同時也對國內的貴戚公族藏匿的奴隸人口進行了清算,將這些人遷往了新佔之地馬邑,讓他們為趙軍養馬。馬邑因此立城,經過數年的發展,也漸漸繁華了起來,成為了雁門境內一座規模不小的城池。
馬邑屬於雁門腹地,北有長城依托,樓煩和林胡的騎兵絕難越過長城南下,所以雖然是要地卻無大軍駐守,平時也是城門四開任由來往商販進入,惟獨今日卻有些不同。
馬邑城門緊閉,護城河上的吊橋也被掉起。低矮的城牆上已經站滿了持弓搭箭、如臨大敵的趙軍,人數雖少,卻劍拔弩張,氣勢絲毫不差。居中的正是一名持弓面色嚴峻的趙軍將領,中等個子,骨骼粗大,相貌到是平平,唯有銳利的眼神讓人過目不忘。
而城下不遠處,確實密密麻麻滿是騎兵,身上穿的服飾與城上的趙軍並無差異,只是人人臉色皆帶有一絲怒色。
趙雍皺起眉頭,轉過頭問道身旁的稽胡楚,道:「這是演的哪一出?」
稽胡楚也是趙雍手下大將之一,聞言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乾咳道;「主父稍後,末將這就去訓叱下這些不懂事的小子。」
說完稽胡楚催馬上前,直衝馬邑城頭衝去。
「來著止步。」城頭傳來一聲暴喝,稽胡楚卻置若罔聞,依舊催馬上前,滿臉的怒色。
「嗖」一支羽箭凌空射來,稽胡楚一驚,急忙拉緊馬韁,只見「吁」的一聲長嘶,戰馬前蹄高高揚起,幾乎將稽胡楚揎翻馬下。那支箭羽狠狠的插在了馬蹄之前,箭尾猶在顫抖,顯然射箭之人已經手下留情,否則絕不會射偏拿捏的如此之準。
稽胡楚費了好大得勁才平撫了受驚的戰馬,臉色陰沉,看上去十分難看。強壓下心中的暴怒,揚起馬鞭衝著城牆大聲吼道;「瞎了你們的狗眼嗎,才不到幾年連老子不認識了?」
稽胡楚在跟隨主父前曾為馬邑縣尉三年,本還和主父誇耀馬邑自己熟悉無比,當年手下的軍將們如何敬佩自己,如今卻當著主父的面出來如此大醜,他如何能不暴怒。
這時城頭上那名趙將身邊的一人低聲對他說道;「老大,這人真是稽胡將軍,我跟過他三年,不會認錯的。」
那趙將卻不動聲色的說道;「我自有主張。」
言罷提高聲音朗聲道;「卑職參見稽胡將軍。」
稽胡楚見他口稱參見自己,卻絲毫沒有參見的意思,仍然手持弓箭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怒極道;「竟然知道了我是誰,還不快快打開城門,若是再晚半步,我定讓你小子好看。」
那趙將仍是臉色不變,道;「敢問將軍可有虎符?」
稽胡楚一愣,怒道;「我哪來這個?」
「可有程將軍的手令?」
見稽胡楚不言,那趙將便道;「既無虎符,又無郡守的軍令,你雖為上官,卻無權命令我。今日大軍圍城,卑職並未得到程大人的通報,卑職肩負守城之職,還望將軍見諒。」
稽胡楚臉色愈發難看,沉下臉來道;「放肆,你小小一校尉竟敢如此膽大,你可知道軍中何人在此。」
「敢問何人?」
稽胡楚厲聲喝道:「正是我大趙主父,汝等還不速速出城接駕,若是怠慢了王架,就算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城頭頓時一陣騷動,士卒們紛紛交頭接耳,聽到主父駕臨眾人的神色已經有些動搖,皆悄悄的把弓上的箭羽放低下來。那趙將先是一驚,旋即冷靜了下來,大聲問道;「敢問主父何在。」
稽胡楚還未答話,趙雍已經催馬上前,仰頭瞇著眼睛傲然道;「寡人在此,可有疑問?」
那趙將深吸一口氣,上前淺淺一躬,道;「卑職參見主父。」
「既知寡人是主父,為何不拜。」
「甲冑在身,行禮不便,還望主父見諒。」
「那速速打開城門,寡人帳下將士以及奔波多日,早已疲憊。」
那趙將猶豫了會,咬了咬牙道:「請主父見諒,末將不敢從命。」
趙雍眼中閃過一絲凌厲,沉聲道;「你敢抗旨?」
那趙將連忙躬身,道;「卑職不敢,只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且我從未見過主父您,若是貿然開城,恐被賊人所趁。馬邑地處南北要衝,若是有失,廉頗萬死難辭。」
趙雍瞇起了眼睛,道;「好一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叫廉頗是吧,寡人記住你了。」
「若是出示了軍令,廉頗自當以死謝罪,還望主父見諒。」
稽胡楚陰著臉催馬上前,低聲道;「主父,這小子不識抬舉,我們要不要強行攻城,我敢保證,城樓上的士兵絕不敢放一箭,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不必。」趙雍忽然一笑。
「反正時辰尚早,我們再耐心等一會就是了,想來程亮的人也快到了。」
二個時辰後,氣喘吁吁的傳令兵終於趕到了馬邑城下,宣讀了程亮的軍令。廉頗派人用吊籃將軍令吊上來核查無誤後,立刻下令開城迎駕,他自己則跪在城門旁,向正催馬進城的主父告罪道;「卑職罪該萬死,請主父容許自刎謝罪,只是卑職手下的將士不過是執行軍令,還望主父赦免其罪。」
趙雍輕輕勒住馬韁,在馬上居高臨下的道;「廉校尉你何罪之有,你所為不過是遵照我大趙軍律而已,非但無果,反而有功。寡人要重重賞你,傳寡人旨意,提廉頗為都尉,賞百金。」
廉頗臉色一喜,狂自按耐住心中的激動,聲音顫抖的說道;「謝主父隆恩。」
趙雍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廉頗,忽然彎下身子小聲說道;「你很聰明,寡人很是欣賞你,希望你打仗的本事也能這麼出色,若是如此,寡人絕不會吝嗇任何封賞的。」
說完不待廉頗回話,趙雍已經揮鞭策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