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之術果然精妙,才不到十日的時間,趙信的傷勢就基本癒合了,日常行走已無妨礙。趙頜心疼兒子,這些日子也不強求他讀書習武,只是讓他在床上精心休養,倒是趙信自己在屋中憋的難受,便拿出中王詡這些日子傳授的兵法細細品讀。趙頜和李氏見此也甚為欣慰,只覺得兒子這段時間懂事了許多。
只是趙頜這些日子來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每天都忙於政務,與趙信不多的相處時間裡也是眉頭緊縮,常常心不在焉。起初趙信以為父親是政務太過繁忙,倒也沒放在心上,可時間一長卻發現連李氏也整天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知道肯定是父親遇到了什麼麻煩,想來定是公子成為子尋仇來了。
午膳時趙信藉機向母親問起此事,李氏知道兒子平時聰敏過人,沒準會有什麼主意,便也就告訴了他。原來趙權當日在街上竟被人生生用利物擊斷了右腿,送回府中救治後雖然保住了一條腿,卻也少不得臥床數月。溺愛幼子的公子成暴怒之下強壓著城衛全城大鎖,卻沒有抓到當街行兇的歹徒,於是自然便將這筆賬算到了趙信頭上。
公子成此人性情剛烈,身份超然,在公族中擁有極強的號召力。當年趙雍「胡服騎射」時正是得到了他的支持才得以順利進行,事後趙雍為了削弱公族的勢力,便暗中奪其權,只讓他做了個位尊無權的左師。可是趙雍心中到底是對這個親叔叔有些愧疚之心,平時也對他多加禮。公子成年事愈高,性情也愈加暴躁,凡是有人冒犯與他必定睚眥必報,更何況這次是最寵愛的幼子被人打斷了腿,這讓他如何能夠容忍。
於是公子成連夜入宮,在主父宮外長立不起,迫使趙雍點頭答應為他討回個公道。按照趙雍的想法,這無非就是少年兒郎爭鬥的一件小事情,公子成卻小題大做的鬧到朝堂之上。他通過肥義將他的意思轉告趙頜,想讓他的兒子登門向公子成道個歉,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因為這點小時影響朝臣之間的關係。
卻不料平素沉默納言的趙頜居然倔勁上湧,不肯就著這個台階下給公子成道歉,而是據理力爭,堅持自己的兒子是因為家僕被殺才出手反擊的,倒是趙權和趙敕等人是殺人兇手,自己的兒子也幾乎死在趙權的劍下。
趙頜的不肯讓步讓公子成大發雷霆,怒極之下竟然在朝堂上拔劍相向,幸好一旁的李兌為人機靈,一把抓住了暴怒下的公子成,這才沒有讓事情鬧大。公子成的跋扈和趙頜的不識相讓趙雍也大為惱火,索性甩袖而走,任由二人在朝堂上對罵。
到了第二日,公子成竟然召集了數十名五百石以上的官員聯名上書,彈劾內史趙頜貪贓枉法,以權謀私,並網絡出數項罪名扣在趙頜頭上,上書的奏折堆積成山。
此事轟動朝野,群臣一時議論紛紛,公子成代表的無疑是強大的公族勢力,而趙頜卻單槍匹馬,無依無靠,除了和他的妻舅李兌來往較為密切外,倒真是孤家寡人一個。熟強熟弱,自然立見分曉。
只是主父的態度卻讓人琢磨不定,他在接到彈劾的聯名書後的第二日便離開了邯鄲,率領親騎羽林北上巡查代郡,將爛攤子扔給了自己的兒子趙何,讓他親政處理此事。
王宮內,趙何小臉上滿是苦惱,望著桌案上的竹簡,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座下站著的肥義,哀聲道;「師傅,你說寡人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王上以為當如何?」
趙何撓了撓頭,腆然道:「寡人覺得這本來就是件小事,無非就是互相看不順眼打了一架,不如在王宮擺個酒宴,讓他們兩家握手言和,你看怎麼樣。」
肥義微微一笑,「王上的心思是好的,只怕公子成不會領情。如今他勞師動眾,擺明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他這個人向來性情固執,況且手中還有趙頜的把柄,若王上不能給他個合理的交代,恐怕他會一直鬧下去。」
趙何「哦」了一聲,有些不情願的嘟囔道;「難道我就非得聽他的呀,這個老頭子我看也不是什麼好人,你看他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樣子,連父王都被他氣走了。現在又來逼著寡人,當真不是什麼好人。」
肥義微微一躬身,語氣有些責備的說道:「王上也不能如此說,公子成雖然性情偏執,但對趙國、對大王您還是忠心耿耿的,在公族中也是很得人心,否則依主父的性子也不會容忍他一再胡鬧。而且他怎麼說也是大王您的長輩,作為晚輩不當在背後議論長輩的是非。」
趙何伸了伸舌頭,笑道;「師父你倒是個好人呀,兩邊都不得罪,那你教教我當如何處理。」
肥義微微一沉吟,道:「此事可大可小,但若處置不當,恐怕會對將來大王您親政有所影響。」
趙何面露不解,「明明是他們兩家的爭鬥,怎麼和寡人也有關係?」
「公子成此人在公族中威望極高,若是王上你這次偏向趙頜,必然會遭他記恨。王上您畢竟年幼,即位時日又不久,他若不配合的話,那必然會平增許多阻力。」
趙何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師父你的意思就是我們要偏向公子成?」
卻不料肥義仍然搖頭,「也不對,這個趙頜看似無所憑仗,可大王你若犧牲了他來迎合公族,恐怕會寒了很多人的心。」
「主父執政二十年間曾破格提拔了大批的寒門子弟,只要你又才華,無論出身主父都會大膽任用。這些人有別於公族和豪門大族出身的官員,大多是游離在各股勢力之外的中下層官員,雖然未必位高權重,卻也是朝堂不可缺少一股勢力,王上若要親政,這些人無疑是您爭取的最好人選。」
「而趙頜無疑是這些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也是官位最高的。趙頜此人雖然是公族旁支,卻是不折不扣的寒門出身,靠的正是他的才華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所以王上你若是處事不公,恐怕會讓朝中不少人生起兔死狐悲之意。」
趙何低頭思索了片刻,這才點了點頭,「師傅,我明白了,你是要我不偏不倚是吧,可是事情總要有個處理結果的呀,我怕最後落得個兩邊得罪,那就得不償失了。
肥義見趙何已經開始試著思索權利平衡了,心中頗為欣慰,這無疑是一個合格的君王所該具有的基本素質。至於趙何提的問題,他心中其實早已有了對策,只是一直在誘導著趙何從一個君王的角度思考。
「王上,公子成既然已經聯名上書,又有那麼多人證物證,按律我們當查一查趙頜。」
趙何奇怪的問道;「師傅你也覺得這個趙頜真的有問題嗎?」
肥義嘴角露出一色笑容,道:「身為內史,經手全國的錢糧穀物,若是公子成有心找他麻煩,又怎會找不到把柄呢。否則你認為為何會這麼巧,被公子成在短短一天的時間內找到那麼多人證物證呢?」
「所以趙頜要查,否則公子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不過派誰去查就是個學問了。」
「那派誰去?」
「司寇李兌。」
「李兌?」趙何撓了撓頭,想了一會,忽然拍手笑道;「我懂了,師父你這是想把難題推給他。」
肥義呵呵一笑,輕捋長鬚笑道;「正是如此,司寇本就是掌刑律責罰,所以讓李兌查辦此事也合乎情理。妙就妙哉李兌的身份特殊上了,於公,他名義上也是王上你的老師,有資格替大王查辦。於私,此人為人八面玲瓏,與公子成的私交甚好,可是趙頜又是他的妹夫。」
「所以大王任命他去查辦,無論是公子成還是趙頜想來都不會反對。若是處理的結果偏袒公子成,他人只會覺得是李兌為了討好公子成而摒棄親族,若是偏向於趙頜,則公子成必然會記恨與他,而不會怪罪到王上您的頭上。」
趙何哈哈一笑,道:「誰說師傅你是老實人了,我看你坑人的本領一點都不差呢,這麼一來無論結果如何,倒霉的都是李兌,與寡人無關。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苦了李兌。」
肥義微微一笑,「君辱臣死,為臣者本該就為王上分憂,李兌他身為少傅,自然更要有此覺悟,不過大王也當和他推心置腹的一番說道,以免他心中有所埋怨。」
趙何點了點頭,「好,我一會就召他進宮。」
頓了頓又好奇的問道;「那師父你猜猜李兌到底會偏向誰呢?」
肥義搖了搖頭,「老臣不是他,猜不出他的心思。」
嘴上話雖然這麼說,肥義心中卻是雪亮。李兌為人善於專營,權欲極重,與公子成走得近無非就是為了得到公族的支持。趙頜雖然是他在朝中一大助力,但與得罪公子成比起來仍然得不償失,所以依照李兌的性子,這次趙頜必然會沒有好果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