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眉頭緊皺,隱忍著不發作,陰沉著臉問到:「丞相何意阿?」
竇嬰抗聲道:「臣以為趙綰所言乃是意在挑撥皇上與太皇太后之間的關係,非但不能穩固江山社稷,發而將置大漢於內亂虛耗。此等妄議,臣請陛下,立即降罪責罰倡議之人,以昭示陛下的英明與仁孝。」
劉徹仍是沉聲問道:「哦?竇丞相這麼看?」
竇嬰道:「臣乃是以江山社稷為體念,還請陛下恕臣言語不敬之罪。」
劉徹聞言猛一拍漆案,道:「竇嬰!朝堂之上,你竟公然口出虛偽之言。你以江山社稷為體念?!朕看你是以私人的利益為體念。朕乃天子,臨朝親政乃是天經地義之道,你卻說這會將大漢陷於內亂和虛耗之中?如此放肆,妄言議君,僭越犯上,你還敢以忠臣自居?!」
竇嬰仍是不懼,形勢到了眼前,他也沒有多少退路,如果攔不住,將來一樣是沒有好下場。因此當下抗聲道:「臣惶恐,臣萬萬不敢懷疑陛下的英明,也不敢妄言議君。只是伏請聖上以天下蒼生為體念,不要聽信迂腐儒生的挑撥之言,如此則萬民幸甚,宗廟幸甚。」
說著,竇嬰拜伏在地。隨後太常竇彭祖,中尉程不識,武強侯莊青翟,以及其餘數臣,紛紛出班,拜伏在地,道:「臣伏請陛下三思。」
劉徹已經氣得臉色有些鐵青,當下也不再與他們糾纏,直接對內侍道:「宣諭。」
竇嬰聞言,渾身一顫,脊背冒汗,抬頭望向劉徹,而劉徹卻不看他,眼往前看,殺機盡現。
趙綰王臧二人當即面露喜色,大功告成即在眼前。
內侍展開絹帛,朗聲宣道:「上諭~,先帝駕崩,朕以渺身,承繼大統。御宇三載,賴太皇太后襄助,撫育天下,教化萬民,四夷來朝,不墮皇威,然則,……」
眾臣各懷心思,聽著內侍的這道看似平淡,充滿祖孫溫情,實則詭譎難測的上諭,或驚或喜。而聽在竇嬰心頭,字字如驚雷,震得他心神幾裂。
「今,太皇太后春秋已高,朕實不忍再見政務勞煩,日日催折鳳體,庶事繁多,夜夜憂累東宮。太皇太后,本當以天下養,朕若不能頤養奉安,反以朝務相累,此其何以為盡孝,此其何以為典範。朕心何忍,朕意何安。故,詔曰,即日起……」
眾臣的心此時也都提調到了嗓子眼上,卻忽聽一人朗聲道:「且慢。」劉徹聞言錯愕不已,而宣諭的內侍也住了嘴,一眾人都望向殿外。卻見劉平身著甲冑,披掛站立殿外,身後的宮衛也紛紛手握長兵,全神戒備。顯然,劉平已將未央宮衛悄無聲息地節制住了,而這一切還要得益於他的衛尉身份。
竇嬰一見劉平,緊繃的神經陡然一鬆,腦中立時一陣暈眩,朝服裡,已是汗透了全身。
劉徹頓時起身喝道:「劉平,你竟膽敢造反!」
劉平聞言躬身道:「陛下,臣萬萬不敢,臣乃是奉太皇太后旨意,護衛未央宮,以防有亂臣賊子不利於陛下。」
劉徹怒喝道:「你速速退走,不經傳召,私帶甲兵入殿,就不怕朕抄斬你滿門嗎。」劉平聞言仍是一躬身道:「請陛下恕臣冒犯之罪,此乃太皇太后懿旨,臣不敢不從,還請陛下少安毋躁,待太皇太后鸞駕回京,臣自當負荊請罪於陛下駕前,聽憑陛下發落。」
劉徹又驚又怒,喝道:「你!……」。當下跌坐榻上。他驚的是,甘泉宮怎麼會這麼快就得到消息?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怒的是,劉平雖然滿口謝罪不敢,態度卻是絲毫也不退讓,而他竟然沒有辦法能夠制得住劉平。
劉徹滿眼殺機掃過殿下眾臣,眾人皆垂首,不敢與他對視。
趙綰,王臧此時已然立起身來,對殿外喝道:「左右,將大不敬之人劉平速速拿下。」兵士們恍若不聞,趙綰趨前再喝道:「將謀逆之人劉平拿下,封侯賞萬金。」兵士們仍是巋然不動。
趙綰此舉也屬不自量力,他一個廷尉怎能指示未央宮衛抓他們的頂頭上司,何況劉平還有虎符在身。而且劉平此時若是不將平日最信任的衛士帶在身後,他也未免太笨了些。劉平昂然道:「趙大人還請少安毋躁,靜候鸞駕回京。」
趙綰氣得渾身亂顫,無奈之下,長歎一聲,折回殿內,頹然跪倒在地。
殿內剛才還附議趙綰王臧二人的大臣,此時都驚懼不安,伏在地上簌簌發抖,偌大的一個前殿,百官眾軍,都無一人說話,死寂一片。
劉徹瞪目愣坐於榻上,已是有些亂了方寸。
過不多時,殿外士卒傳道:「太皇太后駕到!」,眼見著一駕寬大的馬車由四匹週身泥濘的御馬拉著由未央宮門奔入殿前廣場。
駕車之人一聲喝,四馬駐立,劉平降階而迎。馬車簾子一卷,神色疲憊之極的竇太后由侍女攙扶著從車內顫巍巍走了出來,兵士們見了紛紛拜倒在地,口呼:「太皇太后聖安。」
竇太后也不開口,由侍女攙著,手柱玄黑的螭首長杖,穩步邁上台階。
等竇太后到了前殿大門處,眾臣也皆拜伏請安,趙綰王臧面如死灰,也只得顫聲請安。劉徹面無表情,離開御榻,上前道:「孫兒請皇祖母安。」
竇太后輕聲道:「都起來吧。」說罷繼續往殿上走去,緩緩坐定之後。竇太后問:「皇帝,哀家來遲了沒有?」劉徹默然不語,半晌道:「沒有。」
竇太后道:「哦,好,那剛才說到哪了,接著說吧。」劉徹道:「請皇祖母恕罪。」竇太后道:「恕什麼罪,接著議事吧,剛才說到哪了。」劉徹面色陰沉,頹然坐於榻上,半晌道:「接著念吧。」
內侍滿手是汗,顫抖著再展開絹帛,舔了舔蒼白的嘴唇,念道:「自,自即日,即日起。朝政大事均由朕一體決斷,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再臨朝,退居長樂宮,以奉養,奉養天年,以享天倫,天倫之,之樂。特此,昭告天下四方,萬民。」
念罷,內侍幾乎已經要尿在褲襠內,滿臉青灰絕望看向劉徹和竇太后。
竇太后道:「念完了?」內侍道:「喏,念,念完了。」竇太后半晌不語,殿內又回復死寂一片。
竇太后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哀家要感謝皇帝阿。」劉徹面無表情道:「孫兒不敢。」竇太后道:「你畢竟還體念哀家是你的祖母,沒有要把哀家趕出長樂宮去,這一點,哀家還是要領你的情。」
轉而,竇太后沉聲道:「趙綰,王臧二人,假托清名,蠱惑皇帝,實則私下大肆收受外官賄賂,結黨營私,妄議朝政,圖謀不軌。將二人帶下去,交由丞相竇嬰審理,從嚴發落。」
趙,王二人去冠,顫聲拜伏道:「謝太皇太后。」,隨即便被兵士架了出去,而劉徹也只能拿眼望著。
等二人出了殿,竇太后道:「都散了吧。」說罷起身,由侍女攙著往殿外走去,又道:「徹兒,隨哀家到長樂宮去。」
眾臣或驚或喜,皆都拜道:「臣恭送太皇太后,皇上。」
長樂宮,長秋殿內
竇太后斜坐榻上,劉徹跪坐在對面。
竇太后先歎了口氣,道:「人老了,真是沒用了。這麼一夜的折騰,路上差點就背過氣去。」劉徹道:「孫兒不孝。」
竇太后道:「有人不想讓哀家回來,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主意?」劉徹道:「不是。」
竇太后點點頭道:「哀家也覺得不是,你雖說性格強硬,卻並不歹毒。還不至於派人擋了哀家的路,又派兵來夜襲哀家的車仗。若不是劉平把大部分的宮衛都留給哀家,又有李廣將軍在側保護,加上竇彭祖派來的接應人馬,哀家恐怕就已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