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面露狠色,用手做了個斬的姿勢。王太后嚇得渾身亂顫,啞著嗓子顫聲道:「你瘋了!你知道這是什麼罪名嗎?誅滅九族!就是我也不能免罪。」田蚡低聲道:「此事如果做得滴水不漏,又有誰知道是誰做的。」王太后急搖手道:「絕對不行,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現在還沒有到這樣的地步。」
對於王太后而言,確實沒有到這樣生死相搏的地步。可對於田蚡來說,如果他在明天朝議之前不能有所作為,等到東宮旨意一宣,他就只有等著奪爵下獄,還有可能就此出不來了。
可是王太后死活不依,這樣大逆不道之事,幾乎可以算是王太后的精神能夠承受的極限。她為人也還沒有陰狠到這個地步,斷然做不出這種窮凶極惡的事情來。
田蚡說了半天,心知勸不了王太后同意,加上田勝也在一旁說萬萬不可,一不小心,就要搭上田家九族的性命,目前形勢還不到如此肉搏的地步。
田蚡思忖了片刻,道:「好,既然姐姐不同意,此事就暫且不議。」王太后這才鬆了口氣,嗔道:「你也不是屠夫,怎麼想出這麼個嚇人的主意。」
田蚡道:「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明天朝議的時候有機會宣東宮的旨。」王太后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但是,你到底有什麼辦法,我可告訴你,不許亂來。」田蚡道:「姐姐,你想不想一勞永逸,擺脫東宮的鉗制。」王太后急道:「我說了不許亂來。」
田蚡道:「姐姐誤會了。我的意思不是要除去東宮,而是讓她無法再干預朝政。她若沒有干預政事的權力,竇氏也就興不起多大風浪來。從此姐姐就不用看人臉色,自自在在,太太平平地做你這皇太后。」
王太后一聽,立刻在了意,湊上前去,道:「你有什麼妥當法子嗎?」田蚡哼道:「她想動我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弟弟這些年在長安,難道全都在瞎混嗎。徹兒當上皇帝之後,朝中已經有一部分識時務的大臣對弟弟表示了忠於皇上,忠於太后的心意。」
王太后道:「那又如何?」
田蚡壓低聲音,幾乎不可聽聞地說:「逼宮。」
王太后聞言神色大緊,道:「行得通嗎。」,半是驚懼半是動心。逼宮不一定要流血,若能真的逼宮成功,那從此也就去了一個心腹大患,等於掙脫了所有的束縛。想想能夠不再看人臉色,膽戰心驚地過日子,王太后怎能不動心。
田蚡道:「此事萬不可大意。且需要姐姐的幫助。」王太后道:「你說說看。」
田蚡因細細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三人又湊在一起商量,務求縝密無遺。說著說著,田蚡額頭上也已經開始冒汗,顯然他也緊張非常。
三人從巳時初說到午時中,一套逼宮的計劃也已成型,田蚡擦擦額頭上的汗,低聲道:「此事關乎我們的身家性命,搞不好,徹兒也要受莫大牽累,因此絕對不能透露半點風聲。而且事後,即便敗了,弟弟也有法子善後。弟弟先行告辭,還要去安排一些事情。成敗在此一舉。」
田蚡田勝急匆匆走後,王太后細想了想,不禁漸漸心生後悔,她為人不夠狠辣,做事瞻前顧後,適才一時頭腦發熱,現在冷靜下來略微一想,不禁一股涼意陡然升了上來。她有心要把田蚡叫回來,卻也知道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不做逼宮之事,明日就等於要被斷去手腳。
王太后想到當年薄皇后幽居冷宮,栗姬失寵憤懣而亡的慘狀,不禁又是一陣寒意。無論如何,我不能落到這樣的下場,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忍氣吞聲,曲意逢迎,為的可不是幽居冷宮,抑鬱而死。
這麼一想,王太后也就橫下一條心來,再怎麼說,皇帝都在她手裡。
王太后作為一個政治人物,有足夠的敏銳與機警,卻有著過分的不安全感。她此次誤判形勢,以為東宮對準田蚡的旨意背後是在對準她,她甚至還想到東宮可能要下旨廢了她。總之,她的誤判,加上田蚡出於自己生死的煽動,導致情勢逐漸失控。
本來一場兩宮之間的暗地鬥法,因此演變成了明火執仗的衝突,起因也不過就是田蚡當日受了些王爺們的窩囊氣,而劉嫖又是個糊塗的女人。
長沙王寢宮,劉發此時正朗聲大笑,顯然心情非常之好。
劉發道:「庸兒,平兒,此事既然辦妥了,等太皇太后旨意一下,我們就回臨湘去。這一次不知為何,寡人在長安待著覺得累得很,這些天下來也乏了。」
劉平道:「此事乃是父王與祖母的母子深情感動天地所致。不過欣喜之餘,兒臣還是有件事情覺得頗為疑惑。」劉發道:「什麼事?」
劉平道:「不知父王想過沒有,為什麼太皇太后說沒有她的旨意,我們都不能走?另外,今天朝議宣的旨意隻字不提田蚡。但是看那日太皇太后震怒的情狀,應該不會輕易饒過他。兒臣想,恐怕太皇太后還有旨意要下。但是,兒子有些不好的預感,恐怕夜長夢多。」
劉平這番話乃是建立在他已經清楚田蚡此人命運的基礎上,他也沒有自信能夠一下就把這個將來權傾朝野的武安侯一挫到底,所以本能地起了防備之意。
劉發道:「能怎麼夜長夢多。太皇太后如果要收拾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不用擔心,過兩日可能就會下旨懲戒田蚡了。即便是不奪爵下獄,也夠他受的。哼,小人的下場本就該如此。」
劉發現在心情正處於這輩子以來最佳的狀態,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懶得去考慮別的事情。而且他也絕想不到田蚡能有那麼喪心病狂。
後三年春三月辛亥,酉時初刻
天色已經轉晚,天邊最後一抹血色霞光在遠處峰巒之間留連徘徊不已。
未央長樂兩宮內,一些太監宮女提著宮燈四處走動。座座殿宇已經點上了宮燭,曳曳煌煌,一片太平富貴景象。
長安城北,漢軍北軍大營,營門緊閉。
忽然,守衛的兵士遠遠地望見有一人一騎,得得地到了營門前。守衛的兵士立即喝道:「來者何人。」
來的人手持一柄純赤色的節杖,翻身下馬,昂然站立當地道:「見了天子節杖,爾等兀自不跪,大膽!」
守衛的兵士聞言心生疑惑,其中一個人走了上來,仔細打量了一下來人手中的節杖,突然帶著重甲跪倒:「吾皇萬歲。」後面一群兵士也紛紛行禮道:「吾皇萬歲。」
來的人昂然道:「我乃周陽侯田勝,持天子節杖,要見中尉,事關緊急,還不速速讓本使入營。」兵士們依言不敢違逆,大開北營大門,田勝快步而入。
此時的北營早已沒有當年細柳營一般的嚴明軍紀,莫說不敢攔皇帝,就是皇帝的使節也斷然不敢攔住。這實際上也和大漢此時君主集權加重有關,軍事首領再也沒有足夠的地位與膽量敢跟皇帝分庭抗禮。
因此,田勝得以長驅直入。兵士引著他快步走向中尉大營。節制北軍的中尉寧成已經聽人通報,站立在營外候迎。
田勝一見到寧成,即刻道:「值此危急時刻,大人不必多禮。」
接著又朗聲道:「天子授我節杖,調北軍三萬南下,護衛長樂未央二宮。大人即請點兵,隨本使速速前去護駕。」
寧成道:「天子聖意,臣不敢不從。不過兩宮自有南軍護衛,這是他們的職司所在,北軍只負責防衛京師,護衛兩宮本不是北軍職責所在。貿然起兵,罪責重大。因此還請使節大人明示。」
田勝怒道:「寧大人難道懷疑天子節杖不是真的?見此節杖,如見天子。若再要延誤,耽擱了救護天子與東宮,你擔待不起。今夜正是南軍有人叛亂,挾持兩宮。寧大人若不速速發兵,只怕亂臣賊子已得逞矣。」
寧成聽言,雖然心中仍是疑慮,卻也不敢再多問。當下出營,急急點兵三萬餘,號令他們勤王護駕,戮力殺賊。
一場大亂也就此拉開帷幕。
這一切也正是田蚡的主意,逼宮最好就是有軍隊支持。他之所以想到調動北軍,乃是因為北軍只需皇帝節杖即可調動,而調動護衛兩宮的南軍卻必需虎符。此時調動南軍的虎符仍然緊握在竇太后手中。
而天子節杖,也正是王太后給予田蚡的。武帝年少,一幫人均沒把他放在眼裡,此時這位少年皇帝還在未央宮宣室殿內秉燭夜讀,渾然不覺大變在即。
北軍既出,一切即以天子節杖為尊,節杖向左即全軍向左,節杖往右即全軍往右,連中尉寧成也無法再節制全軍。
長沙王寢宮內,劉平正在漆案前跪坐讀書,卻一直有些心神難安,屢屢走神。劉平跟劉發說了一聲,邁步出殿而去——
第三更,甲級催票[(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