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寄又在旁邊道:「皇祖母,這根本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武安侯該管的事。孫兒們想要奉養母親,於禮於法都沒有錯,他憑什麼阻攔?這不是僭越是什麼。」
竇太后頓時喝道:「不要說了!」。
竇太后此時心裡已是暴怒,她十分清楚田?沒有那麼大本事去干預皇帝的決斷,劉徹雖然年少,卻是個有決斷之人,能夠說上話的自然另有其人,而這個人也已經是呼之欲出。
竇太后認定,田氏和王氏這是在用細刃割肉,看起來無關大局,實際卻是在步步進逼,日復一日,終究整塊肉都要被他們全部割去。
朝廷政爭,歷來注重以小見大,見微知著。要想在宮廷爭鬥中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要有足夠敏銳的洞察力和長遠的預知力。要能迅速察覺到任何不利於自己的苗頭,充分預估它將來所能產生的影響和後果,而後猛出辣手,在萌芽階段就盡全力撲殺。否則若是等他開枝散葉才醒過神來,再去鬥,那時候即便贏了,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此時若是再有人從旁漁翁得利,那就真的是一敗塗地。
因為沒能看到危機的苗頭而大意疏忽,最後在宮廷鬥爭中慘敗的例子,幾千年下來層出不窮。
竇太后這輩子都是在宮闈中度過,又經歷過呂後執政時期詭譎多變的風雲年代,看過的事情數不勝數,自然有特別的提防心。自劉徹被立為太子之後,竇太后就對王太后加意觀察。劉徹繼位稱帝之後,竇太后更是立刻強勢主導,趁自己影響力還在的時候,把朝廷政務,宗室皇族全都攬在東宮麾下。她一來是怕皇帝年幼不能管事,自己代為監國,二來就是不希望子幼母壯,讓王太后趁機填補空當,奪得朝政大權。
因此這些天來,竇太后為了一些小事,已經屢屢動怒,王太后缺乏安全感的同時,竇太后也對局勢有些不確定。所以王太后那邊只要稍有異動,東宮就十分警惕,想盡辦法要打壓下去,讓她學乖。這一次的事情,一方面竇太后惱怒外戚插手皇室家事,且又再次繞過東宮,自行決斷;一方面也想借題發揮,將如日中天的田王兩氏趁機打下去。
只要這兩個外戚一除,將來即便竇太后死了,在外戚中也絕對沒人有實力可以與竇氏抗衡。而且王太后如果失去外戚在朝中的幫助,就只剩一個空架子,根本影響不了朝局。這無論是對朝廷而言,還是對竇家而言,都是好事。而劉徹的皇后陳阿嬌,本就是竇家的人,將來陳家即便興起了,也只會與竇氏聯合,而不會互相傾軋。
所以竇太后的首要打擊目標其實並不在王太后,而是在田氏外戚。畢竟如果與王太后正面衝突就等於要與皇帝撕破臉,竇太后目前還沒有討厭皇帝到這樣的地步,也非常不希望兩宮惡鬥,讓有心的人得了便宜去。說到底,劉徹也還是她的孫子,這天下也還是劉家的天下。只要王太后將來興不起風浪,竇太后也就無後顧之憂了。
片刻之間,都沒有人說話,竇太后臉色漠然,諸王在下面跪著也都不開口,都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好。良久,竇太后道:「哀家知道了,今日之事,你們誰都不要說出去,哀家自有分寸。另外,沒有哀家的詔命,你們誰也不要離開長安。」
說完,歎了口氣,揮揮手道:「你們先回去吧。」
眾人依言施了一禮,皆都退了出去。
他們剛離開長樂宮不久,劉嫖就乘著車駕來拜見竇太后。到了殿內,卻見竇太后正斜躺在榻上。劉嫖上前道:「娘,怎麼這麼早就坐到前殿來了,也不說在後面多歇會,前面還是涼,女兒扶您回去吧。」
竇太后沉聲不語,劉嫖正自奇怪,竇太后說:「你先回去吧。過幾日,哀家再召你來。」劉嫖覺得竇太后口氣和平時不太一樣,因此也不敢撒嬌糾纏,回道:「女兒這就回去了。娘自己注意身子。」轉身又對伺候的宮女道:「早點讓太皇太后回後殿去,若是著了涼,仔細你們的皮。」說罷就告退了。
出了殿,劉嫖叫過侍立的太監,道:「老太太怎麼了?」太監躬身道:「奴婢不知。」劉嫖又問:「那來了什麼人沒有。」太監又道:「剛才來了六七個王爺王子。」劉嫖道:「來幹什麼?」太監道:「奴婢不知。」
劉嫖也知道問不出什麼來,滿臉狐疑地走出宮門,乘車返回府邸去了。
次日,後三年春三月辛亥
竇太后下詔:
賜孝景皇帝後宮唐姬隨子長沙王發之長沙國,封長沙王太后,賜奴婢二十人,車駕五乘,絹百匹;賜孝景皇帝後宮程姬隨子江都王非之吳地,封江都王太后,賜奴婢二十人,車駕五乘,絹百匹;賜孝景皇帝後宮王夫人隨子膠東王寄之膠東國,封膠東王太后,賜奴婢二十人,車駕五乘,絹百匹;賜孝景皇帝後宮賈夫人隨子趙王彭祖之趙國,封趙王太后,賜奴婢二十人,車駕五乘,絹百匹;
景帝后宮有子的姬妾除了已經憤懣而死的栗姬外,都被竇太后一道旨意,賜出了長安。
諸王接到旨意的莫不感激涕零。唐姬也是喜不自勝,想到終於可以結束這般清冷孤寂的生活,不禁覺得慶幸萬分。劉發和劉平也頗感欣慰,這番爭鬥總算沒有白費。後面如何,且靜觀其變。此時,劉發和劉平都認為,他們這兩天就要離開了,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被人抓住把柄,應該能安然回到長沙國去。
未央宮,皇后殿內。
王太后跪坐當地,旁邊眾人都被趕了出去。王太后臉色青灰,額上高髻微微顫抖,左手撐膝,右手緊抓衣袖,唇上已經咬出了幾個青白的牙印。陡然,重重一掌拍在漆案上,咬牙低聲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太后正惱怒間,宮女在殿外通稟道:「太后,大長公主到。」王太后猛然一回神,強自壓抑心頭怒意,又走到銅鏡前細細察看自己的顏色,直到確認看著比較平常了,才緩聲道:「請她進來。」
劉嫖一進來,就掩上殿門,快步走上前來,急道:「你們怎麼得罪老太太了?」王太后一愣,難道說田?建議攔下諸王奏表的事情,劉嫖也知道了?她心裡清楚竇太后恐怕已經是知道了,不然東宮也不會特地發這麼一份詔命,可劉嫖怎麼會也知道了?
王太后打算先裝糊塗,道:「姐姐是何意?妹妹怎敢得罪老太太呢。」劉嫖急道:「我哪裡知道你們怎麼得罪老太太了,反正是得罪了。」王太后只好放下身段,道:「若是為了後宮隨王之國的事情,還請姐姐為妹妹做主,這其中必然是有小人在挑撥,想讓兩宮不和。」
劉嫖聽得一頭霧水,道:「什麼後宮隨王之國,老太太不是今天剛下了旨意麼?誰挑撥什麼了?」王太后這才知道劉嫖不是為此事而來,趕忙揭過去,道:「沒什麼,姐姐說的是什麼事?」
劉嫖道:「哎呀,越聽越糊塗了。算了,我不管了。我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看了看四周,劉嫖又湊上前來道:「就是要告訴你,事情不妙了。」王太后道:「怎麼?」劉嫖又繼續湊前低聲道:「也不知道你那個寶貝弟弟怎麼得罪上老太太了,我今天去老太太宮裡的時候,剛好碰上幾個太監急匆匆地往外走,為首的手裡捧著一份詔書,我心裡生疑,就把他叫住。」
「我問他急急忙忙地去哪裡?他囁嚅了半天,我差點動手打了,他才說是去尚書署。我就問他是什麼旨意,他死活不說,我惱了,又要打他。」
王太后急道:「哎呀,姐姐,您就饒了我吧,快點說吧,我都要急死了。」
劉嫖這才又壓低聲音道:「你道是什麼?是老太太讓人擬的詔書,已經擬好了。準備了兩份,一份去尚書署存檔,一份明天就要頒詔了。這都要去尚書署存檔了,可絕不是鬧著玩的。」
王太后急忙道:「姐姐可看了是說什麼的。」劉嫖道:「洩露旨意可是大罪,我也不能告訴你。」王太后正要著急,劉嫖道:「我只告訴你裡面的一句話,也是最要緊的一句:除武安侯田?爵,下廷尉。」
王太后一聽,頓時呆坐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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