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又趕忙作謙謙君子狀,躬身一禮道:「托二位王爺的福,田某這一向都還不錯。」劉安笑道:「田大人過謙拉,可不只是不錯而已啊,田大人與太后份屬姊弟,太后姐弟情深,皇上春秋正盛,又有千秋萬壽可期,田大人既是娘舅,可保百年富貴無虞阿。」田?此人,雖巧言,多阿諛,然城府不深,好聽誇讚之言,且往往沾沾有自喜之意。
劉安學問通古博今,治學極有造詣,因此在修身方面比田?做得要好得多。他自然知道如何去讓田?高興,只管拿話去捧就是。送錢送田,不如送言。因為錢財使人警惕,有道是無功不受祿,收的人往往還要存幾分懷疑之心,不知道送的人是何意。可若是拿話去捧,那收的人多半會欣欣然,雖然口中說不,心底卻有七分當了真。
田?正是此等樣人,當下雖然口中連連說:「不可說阿,不可說,田某無才無德,怎敢忝居富貴之位,日後在長安有口飯吃就心滿意足啦。」,臉上卻已經不自主地樂開了花,顯然他自己也認為無邊的富貴就在眼前。本來嘛,做到皇帝的舅舅要是再不富貴,就沒天理了。
劉發把這些都看在眼裡,他識人自有一套,當下更覺得田?此人假意謙虛,胸無城府,加之不學無術,游手好閒,劉發若不是看劉安和王太后的顏面,只怕立刻就要起身告辭。此時,卻也懶得與田?說話,自與二子交談。
劉平卻知道這不是個普通人物,權勢熏天也只是指日可期之事,且田?本屬小人,君子可以得罪,小人卻不能貿然去惹。田?見劉發這麼久未與他說話,大概也知道劉發對他有些成見,田?也正思量著如何討一討這個王爺的喜歡,說到底,田?現在底氣仍是不足,面對皇族還是想阿諛討好一番,這與他日後的那副囂張模樣又大有不同。
奈何劉發連正臉都沒給田?幾個,劉安在旁邊也只顧抿茶微笑,田?也只好厚著臉皮,道:「王爺一路遠行,辛苦了。」劉發微一笑道:「這是寡人應盡的本分,談不上辛苦。」
一時又冷了場。田?正搜腸刮肚地找話題時,劉平開口說道:「田大人,有今天這樣的富貴前程,也是該當的。我聽說田大人一向忠於王事,孝景皇帝前三年,平吳楚亂時,聽說大人曾經將財產的大部分都捐了出去,以充軍用,我聽了,也甚為欽佩阿。」
田?一聽,心下微微一動,他在孝景皇帝前三年捐財產的事情,知道的人其實並不多,眼前這個少年,年紀不大,又地處遠藩,如何知道這件事情,難道是劉發告訴他的?若是劉發告訴他的,那說明劉發對自己還留了點心,如此,倒是有門道了。
當下展顏回到:「吳楚叛亂,禍患天下,匹夫亦得盡綿薄之力,何況我這等碌碌食君俸之人,錢財本就是聖上恩賜來的,怎敢貪吝,忘了大義。」
他正高興,冷不丁劉發說道:「寡人聽說田大人口才極好,在京中多年交結,從籍籍無名做到名滿長安,這番又以國舅之尊,行將封侯立府。若是生在戰國,只怕張儀蘇秦之外,又要加上田大人了。」
田?心下狂喜,連忙稱不敢,可靜下來細一想,瞬間不喜反怒。劉發的話表面聽起來是在誇讚田?和張儀蘇秦一樣有本事,可細聽起來,這話裡面卻帶了幾分嘲諷的意味。田?在長安混跡多年,不置產業,不安本分,整日在各個顯宦的府邸之間穿梭往來,當年還曾經在魏其侯府陪酒,沒有固定的營生,沒有固定的上司,有奶便是娘。張儀蘇秦二人當年也正是往來於諸侯之間,既為自己富貴,也為天下大勢。只是田?雖與此二人之間一樣都是穿梭往來,境界卻判若雲泥。
劉發借張儀蘇秦二人的典,表面上好聽得很,內裡卻是在諷刺田?多年來只靠一張嘴過日子。靠嘴過日子的人,在戰國時期是能安天下的辯士,往來於諸侯之間,合縱連橫,激盪風雲,影響天下時事,是大丈夫所為之事。可在太平盛世的西漢初年,卻不是什麼正經人做的事。所以但凡天下大亂的時候,謀士辯士都紛紛湧現,可在天下太平的時候,卻少有人似田?這樣只靠嘴過日子。有機智權謀的人也紛紛入朝為官,或者是做王侯公卿的幕僚,總之都有個固定的職位和事務做。像田?這樣的人,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在混。
劉平也聽出父親話裡的不豫來,心道要糟,不知父親為何如此討厭田?這樣的人。田?此時心裡已是暴怒,可臉上卻半分也不敢顯示出來,仍是哈哈樂樂,一副沒有多想的樣子。劉安也依舊淺淺微笑,似乎他什麼都沒有聽出來,劉陵則自田?來了之後就一直笑嫣如花,沒說一句話。
劉平見話已經說僵了,再說下去怕是要不好,因此對劉發耳語了兩句。劉發轉頭對劉安道:「王叔,今日叨擾半日,天色近午,寡人還要去給母親請安。就先告辭了。」劉安頷首道:「長沙王爺仁孝,天下盡知,不必客氣。」劉發當即起身,田?也起身給他施了一禮,劉發微一點頭,逕自出門去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劉平問道:「父王可是對此人有不滿之處?」劉發哼道:「王叔不知為何,竟也與此人交結。寡人對此人殊無好感,也不想刻意結納,寡人再不濟,都是先帝的親子。若是有德有才之人,寡人還能不計較身份,與之同席,似這等素有頑劣之名的人,寡人恥於與之同列。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這樣的人怎能在長安立足。」
劉平道:「此人,兒子看著也不是個君子,可正是小人難防,父王不妨還是在場面上禮遇一下他,畢竟他是太后的親弟弟。」劉發道:「寡人這王爺是先帝所封,若是沒有犯下大罪,便是皇上也不能奈我何,我怕他作甚。連魏其侯當年對寡人都有禮得很,他又能折騰起多大風浪來。平兒休要再提此人,以後也不要與此人來往,無甚好處。」
劉平見劉發說到這了,也只得心裡暗歎一聲,不再言語。
劉發之所以如此輕視田?,一來和田?本人品行低下有關,二來也是劉發對於時勢判斷的結果。此時的漢廷,皇帝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王太后又一味地示人以拙,天天不顧太后的身份,跑去長樂宮陪伴竇太后,和景帝未駕崩時候一樣。因此給人的印象就是,這對母子可能就是一對懦弱無能之人,一切都還要聽竇太后決斷。
而且劉發認為即便是將來皇帝掌權了,像田?這樣的人也必定成不了氣候,爛泥扶不上牆。當年就連竇太后的兩個兄弟都只是封了個太平侯爵,有個名義上的富貴,參與不了政事。所以劉發理所當然認為田?將來撐死了也就和竇長君,竇少君一樣而已。這些人在普通百姓眼裡可能還算是富貴齊天,可對劉發來說卻也不過就是諸多外戚中的一個。
身為皇子多年,這等傲氣劉發還是有的,所以他既討厭田?的為人,又認為不必因為現實的原因而勉強自己,所以乾脆就對田?敬而遠之。
劉平當然也無法告訴劉發將來田?能如何如何,說了也沒人信。因此他也只有暗中替劉發提防著點,若是田?能和長沙王宮相安無事,那便最好,若是他氣量狹窄,定要報復,那少不得也只有搏上一搏。
劉平對於淮南王結交田?倒是不奇怪,淮南王這人身段要比劉發柔軟得多,單看今天上午他在殿外等候劉發就知道劉安是個為了利益,能夠委屈求全之人。劉安或許認為田?此人將來有用,或許認為田?能夠作為與太后交結的媒介,總之他肯定認定了田?有用,才肯與他交往。
只是劉平想不通的是,為何劉安在明知有劉發在的時候,還要把田?也叫來。劉平可不認為劉陵今天是碰巧出去有事。一時想不清楚,劉平也只有暫時作罷。
接下來這幾日,劉髮帶著二子,整日地交結應酬。
這一日,長樂宮竇太后寢殿內,劉嫖正和竇太后說閒話。外面一個太監報道:「太皇太后,南皮侯竇彭祖求見。」竇太后道:「他怎麼來了,讓他進來。」
不一會,竇彭祖從殿外趨了進來,拜下道:「臣請太皇太后,大長公主安。」竇太后道:「罷了,你來找哀家,有什麼事嗎?」竇彭祖道:「臣也沒什麼要事,就是有一事,想找姑媽商量。」竇太后道:「哦?何事?」
竇彭祖上前低聲道:「皇上已經下詔,封太后兩個弟弟為侯。」竇太后聞言,探前身子,道:「什麼時候的事。」竇彭祖道:「昨日的事,鬧得滿城皆知,怎麼,姑媽不知道嗎?」竇太后聞言,滿臉不悅,道:「我一個瞎老太太,人家是皇帝,怎麼肯告訴我。」竇彭祖道:「想不到皇帝現在就已經不稟報東宮了。」竇太后被他一澆油,當下怒道:「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竇彭祖趕忙又低聲道:「皇上下詔封田?為武安侯,封田勝為周陽侯。臣聽說,這田?剛一接到旨意,當天就大擺宴席,招搖得很。坊間都在說,這田氏王氏如日中天,我竇氏,卻是,卻是……」竇太后冷言道:「是什麼?」竇彭祖低聲道:「富貴到頭,日薄西山。」
竇太后聞言,立時怒不可遏,一拍几案,喝道:「哀家還沒死呢,哪個狂徒敢這麼說?就算哀家死了,竇氏也絕倒不了。什麼田氏王氏,什麼如日中天。這才當皇帝幾天,就什麼都瞞著哀家,今天封個侯,明天賞個爵,他當大漢朝是他的私產嗎?倒是會維護娘家人!當年哀家的哥哥,你的父親,受了那麼多的罪,你的叔父,差點死了,最後也不過就是封了個侯。」
其實皇帝封娘家人為侯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竇太后氣的乃是皇帝根本就沒讓她知道有這麼一道旨意,竇彭祖又在那挑撥說竇氏衰落,田王興盛這樣的話。竇太后猛然覺得這個皇帝似乎已經不把她放在眼裡,若果真是這樣,竇氏可不就真的要日薄西山?
這一氣,非同小可,竇太后轉頭對底下太監喝道:「去把皇帝和王太后找來,哀家倒要看看,我竇氏到底是怎麼個日薄西山,他們又是怎麼個如日中天!不許透露南皮侯來的事,否則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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