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劉平剛一醒過來,便驚呼出聲,這裡分明不是未央宮內。房間裡四下都能聞到脂粉香味,錦羅床帳,看著十足的是個溫柔鄉,半點也沒有宮內的氣派。再細一想,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昨日自己竟是一夜未歸,想到父王震怒的情狀,自己不免又是一身冷汗。
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帶來的那幾個長隨,暗罵這幾個奴婢,不知為何這般作死,不把自己叫回宮去。想到這裡,再也躺不下去,翻身下床,便開始叫那個年長長隨的名字:「張祥!張祥!張……」正要再喊,只見一個女子一掀簾子,嬌笑著進來了,這名女子,頭挽高髻,髮髻上左右各插一支碧玉金簪,腮上淺紅,唇正中間,點上一點朱紅,一身青色廣袖長服曳地,腰間束以黃絹腰帶,雙手籠在袖中,一步三搖,如春風拂柳一般地行了過來,劉平看得又是一呆,心想,這妓館下次是決計不能來了,迷了本性不說,還時時讓自己受窘,露出這番急色模樣。
那女子倒似見慣了男人在她面前這副蠢樣,依舊嬌笑道:「公子可算起了,日頭已經快三竿了。這人長得不錯,可這酒力就也忒嫌差了些,才喝了幾杯,就醉成這個樣子。」劉平臉又是一紅,在女人面前,他就只有紅臉的份,當下說道:「姑娘卻是何人,我那位朋友呢,我的那般下人呢?」那女子又笑道:「你急個什麼,都睡了一晚了,還急在這一時阿,你那朋友見你醉了,就自己走了,囑咐我們好好招待你,你那幫下人阿,呵呵,只怕這會子還沒起呢,他們酒力可比你好,昨天幾個人楞是喝掉了一大罈子。」
劉平一聽,微生怒意,難怪這些下人們沒有叫自己回宮,原來自己喝上了,可是當著這名女子又不好發作,忽然驚覺她的話裡說好好招待,難道……?劉平這下卻是不甘心了,心想,我前世今生幾十年的童子功,今天難道交待在這等女人的身上?劉平一急,脫口而出:「你們難道對我……?」
那女子聞言,微一愣,轉而大笑道:「哈哈哈,看你就是個雛兒,也學人家來逛妓館。你又不是女的,幹嗎那麼著急,再說了,你當本姑娘是什麼人,還能趁你醉了把你怎麼樣不成?嘖嘖嘖,本姑娘在這廣香苑也待了些年頭,卻頭一次見你這樣的,上了這兒的門,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不知做給誰看。」
劉平又羞又怒,道:「本公子來這與你何干,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卻也不是浪蕩之人。」那女子也微怒道:「喲,這話說的,不是浪蕩之人,你上這來幹什麼,來不成是來和人切磋學問哪?」劉平被噎了一下,「你!……」,那女子卻是渾不怕,再拿眼輕蔑地看了幾下劉平。
劉平抓起床頭的衣服,繞過那女子,一摔簾子,逕自出了房門。他剛走,一個嬌艷如雪的姑娘就走了進來,卻是昨日侍奉劉寄劉平的雪娘。雪娘嗔道:「雲娘,叫你好生招待他,怎麼倒吵了起來,他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得罪了可不是好玩的。」
雲娘一白眼道:「任他是皇帝老子,到了這也就是個男人。本姑娘把自己房間讓給他睡,半個謝字都沒有,還衝我發脾氣,氣死了活該。」這雲娘乃是廣香苑的幾個頭牌之一,生得也是一般的美艷動人,可是性子也急躁得很,好喜和人鬥嘴,輕易不肯服輸。有些達官貴人卻偏好這口,平時見別人對自己唯唯諾諾慣了,乍有個人不給自己好臉子看,竟是覺得挺稀奇。不過這也虧得雲娘美艷非常,若是本身相貌就比較抱歉,還老是耍脾氣,別說在妓館待不下去,作別人的老婆可能都要被休了。雪娘見狀,也不再勸,搖頭歎了一句,逕自回房去了。
這邊樓下,劉平已經在厲聲責罵那幾個長隨,說:「今日若是父王怪罪下來,有我一下受的,就有你們十下,全都仔細你們的皮。」劉平本就有怒意,再被那個雲娘一通擠兌,當下怒意又帶了三分惱意,衝下樓去把這幾位長隨從夢裡踢了出來,便開始教訓開了。
訓了半天,老鴇也來勸了,旁邊的嫖客也有探出頭來湊熱鬧的,全都看見一個玉面少年,衣冠不整,在狠聲怒罵著地上跪著的一溜衣冠更是不整的長隨。罵了一會,劉平也覺得大庭廣眾的,不太合適,又急於回宮去給父王請罪,就又踢了這些隨從一腳,讓他們去雇了駕車,一路飛奔未央宮去了。
一路上劉平懊喪不已,自己還想做大事呢,這點黃湯灌下去就找不著東南西北了。今日父王還不知該如何震怒。
到了未央宮自己歇息的宮殿,劉平斥退了跟著的幾名長隨,獨自一人輕手輕腳地進了殿門,殿內卻不見一人,正自奇怪,哥哥劉庸氣喘吁吁地從外面進來了,一見他,趕忙拉住他的手說:「兄弟昨晚去哪裡了?我派人找了一晚上,簡直急得不行,又不敢稟報父王。」
劉平一聽,也顧不得感謝哥哥了,趕忙問到:「父王他不知道?」劉庸說:「阿,我還沒敢稟報父王。」劉平奇到:「父王昨晚不在宮內嗎?」劉庸道:「你昨天走後不久,淮南王爺就派人來請父王了,說是他那裡請了不少飽學之士,請父王一起過去論道。後來天晚,想必就宿在那裡了。因此你沒回來,父王並不知道。」
劉平暗道一聲好險,趕忙又說:「哥哥,這件事情就別告訴父王了,徒惹他生氣。」劉庸點頭,卻又問到:「你昨晚到底哪裡去了,我遍尋不著,還以為你被歹人劫了呢。」劉庸昨晚派人找遍了長安城,卻獨獨沒去找那些妓館,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弟弟去了那種地方,他是個讀正經書的正派人,自然把別人也想得都正派。劉平可不敢說自己去廣香苑了,趕忙扯了個謊說:「昨日碰見膠東王叔,他拉我去一家樂坊,聽了一晚的絲竹,怎麼也不讓我走,他是長輩,我也不好駁他的面子,這不,一大早就趕回來了,生怕父王怪罪,正要解釋呢,既然他不知道,那就乾脆不要告訴他了,省得再解釋一遍。」
他說的倒也有一半是真的,反正自己哥哥也不會認真去問膠東王,回頭只要讓那幾個下人不說出去,也就行了,不過他們要是說出去,他們自己也逃不了一頓狠打。一場風波這就算過了。
晌午時分,長沙王回來了,問了問劉平對長安的印象,也沒覺得什麼異樣,就自己躺去歇息了,明日聖上千秋,還得忙活一整天呢。一時倒也無事。
劉平不禁暗暗慶幸自己福大。等安穩下來,腦子裡又想起雲娘那副鄙夷的神色,劉平不禁發狠到「遲早要讓這女人吃上苦頭,我何曾被人這麼說過,連梅妃那老太婆也只會陰陽怪氣地說幾句隱晦之言,著實可恨。」這一天過得太平如常,一夜無話。
次日,剛過午時不多久,長沙王就催著兩個兒子起來了,再看他,王冠,朝服都已經齊備,顯然是對父皇的千秋聖誕重視非常。劉平劉庸也趕忙洗漱更衣停當,父子三人跪坐在榻席上,各想心思,等著執事太監來宣召。
約莫寅時末刻,執事太監到了殿外,朗聲宣道:「皇上聖旨,皇太后懿旨!」父子三人急忙跪了出來,太監接著宣道:「皇上聖旨,皇太后懿旨,宣在京諸皇子,諸王,後宮嬪妃,公主,諸王子,翁主,列侯,命婦,及在京六百石官員以上到未央宮前殿朝拜,賀聖上千秋萬壽之喜!。」三人山呼萬歲之後,趕忙就跟著這位太監往未央宮前殿奔去。
未央宮前殿高大異常,乃是世所少有的宏偉殿閣,矗立未央宮群中,盡顯皇家氣派。待劉發三人到得前殿,已見諸多王公大臣都站在殿前廣場,卻是半點聲音也沒有,不管身份多高的人也不敢在這裡喧嘩。三人趕忙走了過去,按照禮官的引領,依品級班次站在藩王的行列裡。
貴戚百官陸陸續續來齊了,再等了片刻,天將亮而未亮時,幾十名禮官站在殿點的石階上齊聲喝道:「趨!」,一時間,幾百人一齊趨步上前。百官分列兩班,列侯,將軍及一眾武官序次站於西方,東向而立,文官自丞相以下皆依次站於東方,西向而立。諸侯王,各宗室貴戚,以及前來賀拜的蠻夷另按尊卑之序侍立階前。
這時禮官又齊宣道:「皇上,皇太后駕到。」話音落了,便見皇帝乘龍輦,皇太后乘鳳輦,從殿中緩緩行出,待皇帝太后二輦停住,禮官齊齊宣道:「諸王賀!拜!」諸王聽言,紛紛行三跪九叩大禮,又聽禮官宣道:「諸國使臣賀!拜!」,於是各蠻夷使臣也都紛紛行禮,禮官再道:「文臣賀!拜!」,眾文官自丞相往下都三跪九叩,口呼萬歲,禮官又道:「列侯將軍及軍史賀!拜!」,又是一通,最後禮官宣道:「後宮嬪妃,諸公主,翁主,命婦賀!拜!」這又是嘩啦啦一通。
這便是漢宮大朝的禮儀,當初劉邦見了這架勢都喜樂瘋了,說是如今才知天子的滋味何在。這般莊嚴肅穆的景象,卻也是使皇帝的威嚴達到了頂峰,劉平看完這一場賀拜之禮,內心裡覺得這做皇帝果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營生,怪不得那麼多人掉了腦袋也要搶這位子坐。
皇帝太后等幾百人全都拜完了,才雙雙手一抬,說「群臣免禮,起」,一時這場大禮才告終結,皇帝說了一通告祭上天,撫慰黎民的話之後就傳旨設宴了。這些剛剛神情嚴肅的王公大臣才緩過氣來,魚貫入殿。
未央前殿內軒敞無比,早已擺下了無數几案,蓆子,眾官由禮官領著按照品秩入了席。劉平並無自己的席位,依著父王坐了下來。開始便是眾人賀壽,這麼多人賀下來,劉平已經快要睡著,但是又根本不敢睡,連瞇下眼鏡都可能被禮官給當眾趕出去。待到劉發獻白鹿的時候,群臣一陣騷動,景帝也大快,笑道:「發兒有心了,這個禮物朕甚是喜歡,交由御苑好生餵養。」劉發見父皇高興,趕忙又拜了幾拜。
眾人獻完寶,已近巳時,首領太監傳膳,一群太監就往來穿梭,把那佳餚端了上來。可是百官卻沒幾個人真正動筷,就讓這些吃的在那擺著。
竇太后道:「皇帝壽誕,一群人乾坐著也沒意思,群臣們有那能言善賦的,當下就給皇帝獻上一賦,如何阿?」景帝側身一躬道:「母后體念兒臣,兒臣感激不盡,一切盡照母后的意思辦。」竇太后微一笑道:「我這瞎老太太阿,雖然看不出好壞來,但是能聽出好壞來,眾王公大臣們,都顯出本事來吧,賦得好的,哀家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