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卻也不再糾纏諸王不肖的話題,話鋒一轉,到了長沙王太后,也就是景帝妃子唐姬的身上去。劉安問道:「太后近日鳳體安康?」劉發聞言,竟是泫然欲泣,半晌言道:「王叔有所不知,寡人自少年受封長沙王,便去母離開長安。臨湘(長沙國都)離京師路途遙遠,寡人又非聖上皇太后得意的子孫,經年無法奉詔入京,不得在側,侍奉母妃。母妃在漢宮之中多有不得意,實也怪寡人並未替她老人家爭氣,令她再受冷落。今日剛到長安,寡人便去母妃寢宮拜見,母妃思念之情,不忍再言那。」說罷,竟是就要滴下淚來。
劉發本是至孝之人,離開長安之後,因為太思念母親,竟差人運來長安之土,築台登望,目視長安方向。因為景帝此時年歲並未多大,身邊姬妾,即使兒子已經封王,也不得隨王之國,仍是要留在長安侍奉景帝。因此唐姬雖有長沙王太后之實,卻並沒有長沙王太后之名,劉安此舉本是要故意抬高唐姬身份一階,他自然知道劉發是個孝子。
唐姬若是像別的姬妾一般,能夠受帝寵,在深宮之中的日子倒也不怎麼難挨,可唐姬本就是陰錯陽差被景帝召幸的一個侍姬,全因生下兒子才有了後宮的位置,景帝對她全無感情,經年累月的也想不起來召見唐姬一回。劉發自然知道此種情形,因此每每自己在長沙國內享樂的時候便想到遠在長安的母妃,偏偏自己也不能有所作為,碌碌食藩王俸,盡藩王的本分,以致母妃想要母以子貴也是不能。劉發對母妃的歉疚之情是與日俱增,今日剛回長安就去唐姬宮內拜見,母子哭作一團,現在還未醒過勁來,劉安再這麼一提,劉發便又思潮上湧,情難自已了。
劉平在一旁也替父王傷心,哀憐祖母境遇,可卻也瞧出這劉安一席話的意思所在,竟是專挑劉發的軟肋攻,一會讓劉發想起兄弟不友,一會又讓劉發想起母妃受苦,反正不提好事。劉平倒也不急,父王雖是性情孝子,但畢竟也不是傻子,輕易怎能生出忤逆的心意來。不過劉安也存著同樣的心思,他也根本不指望幾句話就能把劉發說得咬牙切齒,也就是不時地挑上一兩句。一時之間,氣氛竟有點沉悶。
淮南王見好就收,打個哈哈,道:「寡人來此已久,本還有些應酬往來,寡人原也是倦於迎來送往之道,可往往身不由己阿。哈哈。如此,寡人先行告辭。」劉發連忙長跪起身,一躬身道:「送王叔。」劉安也立起來,說道:「聖上千秋就在近日,到時候諸王公卿雲集,大宴小朝,咱們叔侄還能見上不少面,就不必送了。」說罷逕自出門去了,留下劉發還沉浸在滿懷的悲慼之中。
是人就有軟肋,劉發的軟肋就在母親,要說兄弟們怎麼對他,他也都不十分在意,唯獨對於母妃的情狀耿耿於懷,甚至心下曾經想要上表,求聖上賜母親隨他之國,也好日日侍奉。說起來長沙國雖然地濕偏遠,但是做那王太后卻比憋在漢宮中成天提防別人的算計要好上萬份,況且劉發至孝,哪裡會委屈了母妃丁點。可是景帝尚未駕崩,年紀也不見老,豈有姬妾隨兒子去的道理。這一點,當今的皇太后竇太后當年就幸運了萬分。
劉安走後,劉平留在當地思量,想這劉安究竟為何,卻實在有些不明,只知他在盡意挑起父王傷心事。不過按照他記憶中的淮南王,這傢伙後來可是造了反的,現下雖還早,可造反豈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是十年經營,十年謀劃了。不管如何,總是要提防一些才好。
淮南王劉安本是淮南厲王劉長之子。劉長乃文帝的兄弟,高祖的小兒子,其為漢初趙王張敖的一個美人受劉邦臨幸所生。趙相貫高謀刺劉邦事洩之後,趙國一干人等都入了大獄,其中也有這位美人。這位美人最後死在大獄,可孩子卻還是生了下來,劉邦將他交於呂後撫養。因此之後呂後雖然誅殺了不少高祖子嗣,對自己這個親手撫養起來的小兒子卻仍是寵幸,動也未動他半分。文帝即位之後,劉長仍是恃寵而驕,飛揚跋扈,時有僭越之舉,這些小事,文帝卻也都不記掛於心。一是文帝秉性仁德,二是文帝所餘兄弟並不無幾個,出於兄弟之情,也有心保他一保。豈料劉長後來竟一發不可收拾,被人查出勾結匈奴,群臣奏請誅殺劉長,文帝不忍,免其死,發送蜀郡,劉長性情剛烈,在赴蜀郡的路上絕食而死。
文帝事後愧疚,裂淮南國為三國,盡封劉長三子為王,劉安便是長子。雖說封了王,淮南一脈未斷,可劉安對於文帝一脈卻始終記恨在心,因此淮南王雖然表面若無其事,感激涕零於文帝景帝的恩德,私底下卻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與打算。
劉平正是省得這一層,才起初就開始有了些提防。他也佔了個天大的便宜,因為劉安不知道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究竟為何人,他卻把劉安前後幾十年的事情知道個底掉。因此劉安這一次不說自投羅網,也是送貨上門了。
所謂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劉安也就成了劉平第一個棋子。